《忘忧，忘忧》诡霜

35、第三十五章

　　相府最终还是决定让李萱儿进宫待选，但这一切却止于发生于京城世家内宅的一场疫病。开始只是几个人高热发烧，接着是浑身奇痒难忍的红疹，连最严苛的教养嬷嬷染上了也忍不住抓几下。这场病先从一两家开始，接着几乎京城内稍富贵些的人家都未幸免。
　　宫里紧急叫停了选秀，至于何时再选却没明说，内府只含糊地说大概要等到明春之后。
　　这场疫病来得离奇，有人欢喜有人忧，也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

　　靖安的秋天就这样始于欢喜的气氛，消散于等待，接着零零落落地下了几场雪，宣示着冬日的到来。
　　李氏的一腔期待落了空，便更积极地行走于各个家族。这日，李氏接到相府的请帖，邀她带着叶羽和忘忧去赏雪赴宴。
　　半年前那场绑架，对叶家来说竟然是件好事。在世人眼里，叶家竟然与王府、相府一样重要，难免让人揣度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绑架时叶羽对李洛儿照顾有加，加上后来文容那事忘忧算是帮着李洛儿说了话，刘氏多少有些感念，于是两家便有了些走动。

　　忘忧跟着李氏和叶羽到了相府，才发现今日不仅邀请了世家女眷，还有些世家青年。
　　忘忧稍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先前的选秀没成，但儿女婚事却等不及，所以便私下搞些宴请聚会，让这些青年男女和他们的父母长辈，有机会相看相看。所以男宾和女眷虽隔一个院落，但并无甚大防。

　　李氏带着叶羽和忘忧跟各家夫人招呼问好，之后叶羽就凑到李洛儿那圈女子那边说话去了。忘忧清楚她们彼此都不待见，便没去凑热闹。这些百年世家都看不起商人，自然也没人邀请骆家，忘忧没有了熟识的伙伴，便落了单只身一人在园子里闲逛。

　　今日天气晴好，但花园草木枝丫间仍可见前几日晶莹的落雪。忘忧小心折了根树枝，拿在手里，把上面的雪吹飞了。这小撮雪扬起一团晶莹的雪雾，在阳光下闪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忘忧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到靖安看到雪，也是开心的不得了。但想来那已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自己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哪里像现在，那么多烦心事。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发现走到了湖边，往前走不知通向哪里，便想折回。一转身发现李洛儿带着人在前方，身边还站着个青年，正跟说着什么。忘忧定睛一看，那青年是肃宣瑞。
　　忘忧不想撞见那俩人，又无甚退路，便等在那里，想等两人走了再出去。谁知肃宣瑞拉着李洛儿说了好长时间，忘忧都有些不耐烦了，想这俩人看来是重修旧好了。
　　俩人终于分开了，忘忧看李洛儿原地站了一会也打算走了，便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想回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喝杯茶。结果不知哪里飞来一个雪团，精准地砸到了忘忧头上。忘忧“啊”了一声，抬头四处看着哪里来的雪团，四处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人，气鼓鼓地准备回去，发现李洛儿正站在她眼前。

　　李洛儿看这情形，就明白忘忧在这有一阵了，以为和肃宣瑞的话都被她听去了。李洛儿扬起脸，冷冷地说：“叶忘忧，这下你开心了吧！”
　　忘忧莫名其妙地被人砸了一脑袋雪心里正窝火，便没好气地说：“我开心什么？！”
　　李洛儿说：“李萱儿要嫁到端王府，要嫁给肃宣瑞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忘忧愣了一下，这个消息确实让人意外，她揍过肃宣瑞了，选秀也停了，怎么还会这样？她不由地向远处张望了一下：“他刚才跟你说这事？说了这么久，在道歉么？”
　　李洛儿恨恨地说:“说什么与你何干？”

　　这下子轮到忘忧不高兴了，她说：“李洛儿，你看看你这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些什么？你跟他说跟我没关系，你嫁谁也跟我没关系。这是我能做主的么？我是你爹么？”
　　李洛儿本来心情就很恶劣，还被忘忧占着便宜地骂，她不管不顾地说：“叶忘忧！就是你！要不是你当初插手管我家闲事，我就会杀了文容那个贱人！杀了她，就没人造谣，就不会……”
　　忘忧先是迟疑了一下，接着回骂道:“你怎么不赖你爷爷！要不是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娶个孙女大小的妾，哪来这么多事！你家的破锅怎么捡人就扣啊！”
　　李洛儿第一次气得全然不顾世家小姐的仪容，上前撕扯忘忧。她身边几个丫鬟有拦的，有上来帮手的，一时间乱成一团。
　　肃宣瑞其实并未走远，刚才转了个弯，又拦住李洛儿身旁一个丫鬟说话，这会远远听到这边的争执，正往这边看。
　　李洛儿身边的丫鬟赶紧提醒她，李洛儿远远看了一眼，收住了手。“叶忘忧我迟早要杀了你！”李洛儿撂了句狠话便匆匆走开了。
　　肃宣瑞撇下那个丫鬟向这边走来，忘忧不想碰见他，又闪身躲到了湖边假山后。
　　忘忧边躲边觉得这京城风水诡异，一半人想娶她，一半想杀她，甚至还有一个又想杀她又想娶她的。

　　忘忧躲了一会听外面没有动静，准备出去，谁料一双手捂住她的口鼻把她拉了回去。她抬头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个又想娶她又想杀她的人站在眼前。
　　忘忧伸手就去怀里取迷药，肃宣明先她一步捉住她的手，把她按到了假山石壁上。肃宣明说：“别动，再动我就要喊了。”
　　忘忧觉得简直匪夷所思，她问：“你喊？你喊什么？喊我轻薄你？！”
　　肃宣明向外看了看：“喊他啊，你猜肃宣瑞在找什么？”
　　忘忧瞥了一眼，发现肃宣瑞还没走远。她没好气地问：“刚才你打我？”
　　肃宣明没理她，而是凑到她面前低声说：“别乱动，给你讲个趣事要不要听？”忘忧表示并不想听，但显然肃宣明一定要讲的：“听说前些日子，我那个好堂哥肃宣瑞在自家花园跟人喝酒的时候，被人药晕了。但那歹人既没劫财也没劫色，只是把他打了一顿。叶忘忧，你知道是谁干的么？”
　　忘忧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肃宣明你再不放开我，下一个挨揍的就是你。”

　　肃宣瑞自然是没放开她：“别急啊，还没说完呢。虽然只是皮外伤，肃宣瑞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他说自己受了情伤，‘从没见过眼睛这么漂亮的姑娘’。那日起，他就在京城里到处找蒙着面眼睛漂亮的姑娘。”
　　忘忧瞅了眼还在园子里四处跟人搭讪的肃宣瑞。
　　“因为那姑娘让他必须娶李洛儿，肃宣瑞认定了是李洛儿的姐妹或者丫鬟。所以，你在这是为了躲他吧。你要不好好听我说话，我就喊他过来了。听说他还跟人放出话来，非你不娶呢。”
　　“愚蠢！”忘忧骂道。

　　“愚蠢么？”他问，“那你为什么让肃宣瑞娶李洛儿？看刚才的样子，李洛儿并不领情。”
　　“跟你有什么关系！”忘忧说。
　　肃宣瑞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末了点点头说：“真漂亮，我开始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喜欢你。甚至我也开始喜欢你，更想娶你了。”
　　这情人般的呢喃细语，却又带来了蛇蝎爬过的感觉。忘忧挣扎着：“放开我，肃宣明，我跟你们家没关系，我不会嫁给他，不会嫁给你，也不会嫁给你们家任何人。”
　　“要是有人想娶你呢？你知道我们皇家婚嫁，从不管人是否愿意。”
　　“肃宣明，我死都不会嫁给你。”
　　“那怎么办啊？”肃宣明为难地说，“英雄救美怎么样？你失足落水，我救你性命，之后你便以身相许。”
　　忘忧瞪着他说：“你试试看。”
　　“会水是么？这样不是很好办啊。”肃宣明做出为难的样子，但说话间，他迅速抬手劈晕了忘忧，然后拉起她一个转身就势把人从岸边推了下去。

　　忘忧毫无知觉地坠落，身体在水中沉浮。肃宣明这样盯着她看了一阵，有那么一会他想就让她这样淹死算了。
　　片刻，他还是跃入水中，把她捞了上来。

　　肃予君听到下人禀告赶到湖边时，肃宣明已经将人救了上来。忘忧一身衣衫已被扯的七零八落，肩头裸露在初冬寒凉的空气中。她被肃宣明揽在怀里，身体被他用衣衫潦草地遮着，众人赶到时，肃宣明正在口对口地给她渡着气。
　　“父亲，”他看到了人群中的肃予君，“忘忧姐姐落水了，我恰好路过救下了她。”
　　肃予君上前用大氅裹住了忘忧。

　　忘忧醒来时，肃予君正在用手指轻轻描摹她胸前的伤，她一下子坐起来捂住胸口，脸上飞起一片绯红。肃予君却笑了一下:“这个伤，我还亲手换过药。”忘忧瞪他一眼:“那时我还是小孩子。”肃予君仔细看着她的脸:“是啊，现在长大了。”忘忧却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肃予君没再说其他，而捉起她的脚踝，仔细清理着她脚上的伤口。
　　他半跪在地上，动作小心却笨拙，忘忧看着，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

　　肃予君抬起头看了看她，忘忧笑了笑：“你不常做这些。”
　　肃予君也笑了笑：“大概因为我是个王爷。”
　　又沉默了一会，忘忧问：“那王爷会娶一个王妃么？”
　　肃予君手上顿了顿，但并未抬头，他说：“我不会再娶谁。”

　　忘忧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知道肃宣明想娶我么？”
　　肃予君慢慢地给她脚踝缠上绷带，他问：“那你想嫁给他么？”
　　“当然不。”忘忧说。
　　“我会跟宣明说不要纠缠你。”他说。
　　过了许久，他又问：“那你想嫁给谁？”

　　屋内是长久的沉默，最后，忘忧说：“我也不想嫁给谁，我只想一直像现在这样。”
　　“现在是怎样？”他问。

　　忘忧却没有回答，她转身看向窗外，屋檐上莹白的积雪被风吹落，在阳光下闪烁出晶莹的微光。
　　“我一直很喜欢靖安的雪。”她说，“我想有人和我一起看雪。”

　　肃予君放下她的脚，长久地凝视着她，他似乎想伸手摸一下她的脸，但最终只是摸了一下她的长发。
　　“靖安的雪很美。”他说。

作者有话说

　　国庆快乐！
没人祝我节日快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