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忘忧》诡霜

34、第三十四章

　　酷热的风弥散在靖安的每一条街道，蝉在树枝间的嘶叫给空气凭添了几分燥热，街上的人都因为酷暑而变得懒洋洋的，但京城内宅却因为秋季的选秀而忙碌不已。
　　皇帝年事已高，已不再选后妃，但皇家许多后辈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送女儿送去选秀的家族，虽然都揣着通过联姻巩固权势的想法，但也并不想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嫁与垂垂老矣的君王，进入那不见天日的深宫。不过如今尚未婚配的大多是皇家子侄，哪一个都可谓青年才俊，所以今年的选秀便洋溢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的氛围。
　　但相府内却有些难堪。原本李洛儿与肃宣瑞可谓青梅竹马，那些年全京城的人都能见到肃宣瑞追在李洛儿身后跑，随着年纪渐长男女有别，俩人往来少了，但大家依然认为李洛儿是要嫁给肃宣瑞的。可近来传开了李洛儿被贼人掳去并侮辱的流言，虽然相府称只是家中小妾别有用心的污蔑，且人已经被杖毙，但人们还是将信将疑。为求稳妥，李相主张送李萱儿进宫待选，至于李洛儿稍等等再说。

　　李洛儿原本就长李萱儿几岁，为了等这次选秀，已是她待嫁最后年纪了。李洛儿年幼时虽与肃宣瑞交好，但皇家并未承诺什么。李洛儿母亲为此连着进宫几次探听消息，但深宫中女人的心思难以揣摩，一会说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思，一会又说还得父母做主。刘氏急火攻心大病一场，李甫林唉声叹气，李家长房这一支愁云惨淡。
　　而叶府这边却陷入了欢喜的忙乱。叶府因忘忧与明王府莫名其妙的往来，在外人看来却是叶府与明王府交好的信号，世人都说叶家原就与明王有旧，如今明王回京不忘旧故，两府来往也是正常。于是叶家待婚嫁的儿女又重入世家眼中。李氏不再理会叶鹏鸿什么忘忧嫁入皇家扶植叶家的说法，一心想给叶羽寻个好夫家。
　　在这表面欢欣中，那些深居于百年老宅暗中掌握着世间权力的人们，透过这些欢欣想到另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人。明王肃予君虽有家室，但至今无正妃嫡子。他们揣摩不透他究竟想要什么，但没有关系，这世间的给予与索取，从来不遵循个人心意，哪怕是亲王，哪怕是君主。

　　至于忘忧和骆英，那日酒后一个发现自己可能母仪天下，一个发现自己富可敌国，忽然觉得自己已然掌握了这世间所有的权力，于是更加肆无忌惮，活成了京城贵族女眷不齿的反面。
　　忘忧时制毒高手，骆英是天生商人，俩人志不在钱财，凭着这珠联璧合的天赋，各家内宅的阴私便被悉数端上了俩人的酒桌。
　　忘忧得以窥见这世界的另一面，第一次知晓那些光鲜高傲背后是这样的不堪和污秽，那些女人，为了男人那些微薄的爱意，竟是可以向别的女人、年幼的孩童，甚至自己下手。忘忧不知道她们即便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灵魂如何能够安宁。
　　骆英见怪不怪，说她们现世都不一定能安宁，还管灵魂不灵魂的。忘忧不明白这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什么不安宁的，她们的生活还能比外面的百姓苦么。骆英笑她无知，说没有人会对自己生活满足的，她们只想要的更多。忘忧说，我就对自己的日子挺满意的。
　　骆英长久地看着她说：“叶忘忧，这样说是因为你从来没想过你拥有多少，你有的，她们想都不敢想。”
　　“所以李洛儿看你不顺眼，只是嫉妒罢了。”许久，骆英又补充道。

　　忘忧并不同意骆英的话，她自己的生活也有诸多不顺，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李洛儿嫉妒。就比如选秀的日子定在中秋节后，随着九月的临近，天下仿佛就只剩下这一件事，叶府阖家上下忙得脚不沾地，骆英也难免被关在家里学些女红容德之类的，忘忧没了玩伴去找王思儒，发现他因要参加明春的春闱，正悬梁刺股地苦学，也没工夫搭理她。忘忧成了无人问津的闲人，不由地想起肃予君，又想到他大概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他并无什么用处，便不必往来，所以这两个月对她不闻不问。

　　但中秋前几日，骆英给叶府发了张很郑重的帖子，邀请忘忧过府一叙秉烛夜谈。李氏想这大概是女儿家出嫁前要与小姐妹叙话，再加上忘忧整日在家碍眼得很，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甚至说多住几日也可以。忘忧到了骆家，却没见到想象中悲戚不舍的待嫁场景，而是被骆英一把抓去换了身丫鬟的衣裳。
　　原来骆英的小哥骆然前几日自大漠回来了。骆然是家中幺子，不必承担什么光耀门楣的重任，所以自小被养成了个纨绔，诗书礼乐样样不成只会吃喝玩乐。从小带着骆英一起玩的就是骆然，大了对家里要嫁女求荣也最不耐烦。骆家怕这个孽障辱没门风带坏幺女，便远远的将他放到大漠。这次中秋临近，他嚷着妹妹马上要嫁人，今生恐怕难再见一面，家里这才许他进京与骆英团聚。
　　骆然一进京就撺掇着骆英四处找乐子，今晚端王府要大宴宾客，他不知怎的混上了个席位，就想到带骆英一起去见识见识，而骆英自然就想到了忘忧。

　　车马在离端王府两条街外的地方就走不动了。骆然是搭上了一位年轻驸马的门路参加宴会，也没有资格架着马车驶近王府，三人便早早下车一路步行。
　　街边挂着王府的灯笼，车水马龙，往来人流如织，热闹堪比元宵节的庙会。
　　王府门口是派着几个精干的家丁迎客，但看得出王府经常大宴宾客，家丁看了请柬简单问了几句何人引荐之类的话，也没做过多为难，便不卑不亢地将人请了进去。
　　骆然进去找到那位驸马，俩人寒暄客气几句，骆英带着忘忧紧随其后当个尽职尽责的丫鬟，但当骆然入席之时，骆英对忘忧使了眼色，俩人落后几步转了个弯就跑开了。

　　今日的端王府可谓魅影浮动，丝竹声声，酒色盈怀。王府的每一个小径都挂着灯笼，将王府每个角落照的亮如白昼，侍女家丁脚步匆匆地来来往往，应对着宾客的召唤。王府前厅招待那些皇亲贵胄，而后院也布置了戏台酒宴，招待些女眷老幼。
　　俩人不在吃喝，只想看这声色犬马，看过一场表演给孩子的戏法，又看了一出哭哭啼啼的戏，谁知看完戏忘忧一转头，竟然找不见骆英了。

　　忘忧倒也没太担心，边找着骆然边四处转悠，不知不觉就转到后花园一处临水的僻静之处。这里因远离灯火辉煌的宴会中心，一下子静了下来，秋意都比别处浓重了几分。
　　忘忧凭栏而立刚想享受一下这清净，忽然听到一阵哄笑。
　　她转头一看，不远处有一处水榭，里面坐着三个男子，旁边只有两个丫鬟拨着琴伺候着。水榭玲珑雅致，大红的灯笼在水气中晕出朦胧的光晕。但那三个男子却是酒到酣处，杯盏凌乱，衣衫不整，打乱了这飘飘欲仙的气氛。
　　正对着忘忧的男子，酒到酣处已脱了衣衫只着雪白的里衣，侧面是一青衫男子，而另外一人背对着忘忧看不到面容。
　　青衫男子举杯呷了一口问道：“过几日就要选秀了，你们可有心仪女子？”
　　白衣男子哂笑一声：“心仪又如何，又不能按着我心仪的选。”
　　背对着忘忧的男子笑道：“三哥心仪的都在迎风院呢。”
　　青衫男子也跟着哈哈了几声，举杯对白衣男子说：“李相家那个孙女……叫什么来着……就号称京城第一才女那个……”
　　白衣男子神色有些茫然问：“谁？”
　　背对男子也做思考状，接着一拍桌子：“李洛儿！”
　　青衫男子跟着附和：“对，李洛儿。不都说宣瑞你要娶她么？”

　　听到“宣瑞”二字，忘忧停下准备离开的脚步，从树杈间仔细打量那个男子。忘忧只小时候要拔刀砍了肃宣瑞，那次之后就再无交集。肃宣瑞已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但眉眼间还是肃家人的模样。
　　肃宣瑞想了想说：“哦，幼时是一起戏耍过，但这些年……也不知道怎的，她们一个赛一个的无聊。”
　　看不到脸的男子笑道：“是呢，哪个比得上迎风院的姑娘风情又有趣。”
　　肃宣瑞感叹说：“世事难两全啊，能娶的都像老妈子，玩得来的就只是玩玩罢了。”
　　青衫男子笑道：“宣瑞你可不要说这样的话，你那几房姬妾个赛个的人精，你可是享尽了齐人之福，有什么可抱怨的。”

　　忘忧听了厌烦，本要离开，却听背对着的那个男子说：“不过，且不说无不无聊，李洛儿都是不行的。”
　　肃宣瑞露出探寻的神色，那男子接着说道：“不是说前一阵被人掳去的时候，已经被糟蹋了么。”
　　肃宣瑞和青衫男子纷纷摇头说：“那是不行。”

　　不知怎的，文容破碎的身体、李甫林苍老的脸和晦暗的厅堂一起涌向忘忧脑海，她内心升腾起一阵嫌恶，恨不得揍他们一顿。
　　恰逢此时，一个侍女赶过来，说王爷请世子爷过去。
　　肃宣瑞跟两位兄弟拱拱手，道声：“二位兄弟先喝着，我去去就来。”那二位也让他快去。肃宣瑞草草披上外衣，靠着侍女摇摇晃晃走了。
　　忘忧想了一下，跟了上去。

　　肃宣瑞整个身子都靠在小侍女身上，不时地磕绊几下，趁着脚步踉跄间，捏一两下小侍女的肩膀。那小侍女靠着单薄的身躯勉强支撑着他，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世子爷小心些。”
　　拐过一个弯，迎面走来另一个小丫鬟，见到两人似乎愣了一下，接着恭顺地让到一旁。
　　侍女已经撑着肃宣瑞走过了小丫鬟，肃宣瑞不知怎的心念一动，回头去看她。谁料那姑娘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垂眸顺目，反而是瞪着一双大眼睛回看着他。
　　那姑娘用一张丝帕蒙着脸，眼睛大而晶亮。
　　肃宣瑞愣了一下，便伸手去挑那张丝帕，那姑娘眼睛中闪过一个笑，接着一阵迷雾迎面扑向肃宣瑞。

　　搀着肃宣瑞的侍女直直地倒下去，肃宣瑞也觉得身体一阵酥麻，手停到半空就向那姑娘倒过去。
　　忘忧躲闪不及被他带着摔到了旁边的花丛中，挣扎了一阵才爬起来。

　　肃宣瑞虽四肢瘫软无力舌头打弯，脑子却还是清醒的。姑娘的身体温软馨香，他大着舌头也要挣扎着说上一句：“好香。”
　　忘忧一脚踹到他身上，骂了句：“流氓！”
　　这些天潢贵胄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本能，知道哪些是真正的危险，哪些只是玩笑，所以肃宣瑞虽被麻翻了，却并未见有多紧张。
　　忘忧略一思索，扒了他的衣服胡乱地扯开，把他捆了个严实。肃宣瑞浑身上下只剩一条里裤，嘴里还含糊地打趣：“劫……色……？”
　　忘忧又踹了他一脚：“劫你大爷！”
　　肃宣瑞哼了一声，眼里盈出点泪水，于是换了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忘忧受不了他的神情，把他的脸踹向一旁，用膝盖抵着他的脸，半跪下来说：“肃宣瑞，你给我听清楚了，李洛儿没有被糟蹋。选秀的时候，你跟你爹娘说要娶她！听见没？！”
　　肃宣瑞脸别向一边埋在土里支支吾吾。忘忧想了想把他的脸扳过来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肃宣瑞半边脸已经肿了，但仍眯缝着眼睛看着她说：“我……娶你……可好……”

　　这话一下子惹毛了忘忧，她突然爆发了，劈头盖脸地打了肃宣瑞一顿，边打边吼：“你们家人怎么回事！老娘揍死你！”
　　肃宣瑞被揍得鼻青脸肿，不住地哼哼，一个提着灯路过的侍女似乎听到了什么，开始往这边张望。
　　忘忧把外袍扔到他脸上，最后说了一句：“你要是不娶李洛儿，下次就揍死你！”之后，就匆匆跑开了。

　　肃宣瑞躺在草丛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
祝大家人月两团圆。
小忘忧可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