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速海》三钱春休

4、第 4 章

　　大三那年情人节，我偶然翻朋友圈，却忽然看到喻百琛发了一条没有文字的图片。图上是一枝红得很热烈的新鲜玫瑰。
　　说不清我那一刻有什么感受。我还记得高二的时候他跟我两个人坐在空教室里写题。他比我先写完试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我很久，很突然地开口：“小羽，如果我有一天要送你花的话，你会喜欢什么。”
　　我抬头揉了揉眼睛，笑了笑：“花都太贵了。就送我一枝玫瑰吧。”

　　感情那样珍贵。我没办法奢求这朵四年后的玫瑰花依然要为我盛开，就像凡事如果多一个“如果”好像就多了一个可以选择的路口。没有结尾的故事往往让人浮想联翩。可是我在别人都准备提起公文包的时候仍然一无所有，像一个贪心不足的失败者，一边打捞着自己的回忆，对着过去发誓要把富士山下循环一千遍，却仍然说不出所谓久久。

　　我不是一飞冲天的鸟。在流亡的路上我只学会沉默，像一只扑扇着眼泪的蝶。
　　百琛，我是爱情里的末等生。

　　几天后他忽然打电话给我。我当时换了新的手机，也换了高中时候的电话号码，没有告诉他。他用寝室电话打过来。室友接起来，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明所以，接过听筒说：“喂。”
　　他的声音很温和。电话里是呼啸的风声，好像在北方盛大的冬天里试图抓住一点南方的薄雪。
　　他笑着说：“喂。”

　　那天我们聊了将近一个小时。电话里他说：“小羽，我看见你给我朋友圈的赞了。”
　　我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应了一声说：“我以为你会把它理解为我对你感情生活的祝福。”
　　声音在这一端的空气里落地，经过弯弯绕绕的电话线安静而漫长地走着。很长时间后我才听见他笑了，说：“就一枝玫瑰怎么需要祝福呢。”
　　我说：“百琛，有些情话不需要多热烈的花。”
　　我希望他不要再问了，可是他很执着：“小羽。”
　　……

　　“宋羽你好，我是喻百琛。很高兴认识你。”
　　“宋羽在吗？部门有事找你，麻烦跟我过来一下好吗？”
　　“宋羽明天见！”
　　“宋羽，我有两张这周末音乐会的票，缺一个人看，你要不要来？”
　　他的手指在我的窗前敲了敲。我笑着抬头拉开窗户，只看见他笑着说话的口型，就被时光的风呼啸着吹散。玻璃折射出的阳光色彩漫天飞扬，化作了重重叠叠的星星，都落进他微笑着的眼睛里。

　　“小羽，今天晚上的音乐节真的很不错，不是吗？”
　　“小羽，你喜欢我的节目吗？或者说……”
　　我慌乱地抬手想拦住他的话。可是他坚持着，轻轻地笑着，用我无法拒绝的眼睛。
　　“小羽，你喜欢我吗。”
　　他朝我走近两步，手指很温柔地轻轻拨弄着我的刘海。我一步步退缩，终于鼓起勇气要去拉他的手。然而天台的地面一下子分崩离析，我在无边无际的青春里伴着离别的巨大声响疾速下坠，携着手同一望无际的未来共同奔跑，头也不回地就扎进时间奔涌的海。

　　“小羽！回来啦？面试怎么样？老师问了你什么问题？你答得还好吗？”
　　“小羽，一次考试没什么的。你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做到对考试的总结和反思，下一次才能进步。”
　　“小羽，这周双休，去不去图书馆自习？”
　　“小羽，最近学业压力真的很大，但你是我前进的动力。”
　　“小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年轻的声音顺着阳光的影子扶摇直上。我怀着青涩的爱意热切地迎上他的眼眸。下一刻墙上的日历被人一页页撕去。漫天的纸页在18岁的风中自由地飞舞，金色的年华如同潮水般来了又走。青春的末端像鸟一样挣扎着飞翔，剧院里满期的演奏持续了整个夏天，尾音流连忘返，好像我一去不复返的青春，灯光熄灭，幕布合拢，整个天空一点一点落幕，在写着现实与未来的门口驻足、黯淡。

　　“小羽，我想……你打算什么时候跟父母讲我？”
　　“小羽，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小羽，你想过我们的以后吗。我想知道你曾经有过一刻想过要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吗？”
　　“小羽，我知道你爱我，说句话好不好，小羽。”
　　“你再不说……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他绝望地关灯摔门，黑暗里传出他隐忍而崩溃的哭声：
　　“小羽，小羽，小羽。”

　　我抓着听筒沉默很久，像是又坠入那个永无止境的夏夜。我往回看，时间像启了程的列车一去不返。暂停片刻。我想如果时光倒流，如果我们不是那样年少，如果未来不再因未知而令人惶恐，如果青春的风还能吹得更远一点，我愿意至少在每一个瞬间，尽我的全力，勇敢地去握紧你的手。

　　泪水一下夺眶而出。我紧紧地抓着听筒，隔着时光回答他：“……百琛。”
　　我轻轻吸着气，感觉到电话里一下子安静了。很久以后我听到手机被轻轻地搁在台面上的声响，远处不清晰地传出他压抑的哭声。
　　室友从上铺递了张纸给我。我低着头说谢谢，眼前模糊成一片。他听到我声音，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说：“很多人看我。”
　　我问：“你在哪里？”
　　他说：“实验楼外面。”
　　我说不出话。他顿了一下，又轻轻地笑了一声，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这件事想了好几个晚上，突然很想打电话给你。”

　　他直白得让我心痛。我无声地抵在墙上，试图把墙面想象成是他的拥抱。但我做不到。我总是这样胆小，不勇敢，不果断。要我说不爱他，我一样也做不到。
　　我安静很久说：“……再说吧。百琛。”
　　他似乎有点惊讶，沉默了一瞬，最终叹了口气，用耐心而伤感的口吻轻笑着问：“还会有再说吗？”
　　我回答得很快：“会的。”
　　他又一次沉默了，然后笑着说：“小羽，再说吧。我们再说吧。”
　　……

　　会的，会的，百琛。
　　我和他在浓黑的夜里奔跑，举着双手在无人的街道里呼喊、大笑，直到不顾一切的宣泄化作满脸的泪水。我哽咽着，不小心出了声，因为喝了酒而感到心跳过速。他要过来扶我，我说我没醉。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他看看我，说小羽啊，每次你都哭。每次都是你哭。
　　他说话的尾音带着笑意。我知道他不是责备。我说：“没什么的，百琛。”
　　我们总是跌倒，在一天的尽头流泪，躺在海水中呐喊，却碌碌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