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速海》三钱春休

3、第 3 章

　　海边的风很大。我跟着他出来，忽然有一点不知所措。
　　他笑着回头看我，衣领被风吹得上下翻飞。
　　他说：“什么感受？又遇见我。”
　　我看着他。他还是那样，沉静又清澈，洒脱得那样自由。
　　我说：“你一点都没变。”
　　喻百琛解了两颗衬衣的扣子，仰着脸笑了笑，说：“那也不错。”
　　我知道他心里或许还藏着他也不知道的满分答案，只是我没有猜的出。

　　我们一起走过烧烤摊。两个人都闻到烧烤摊里面传出来的焦香气息。他笑了笑，给我和他都买了一串。我们两个人各自咬着自己的那份鱿鱼，吃得一个比一个更慢，好像打定主意把这个当做我们沉默的借口。吃完之后我们找了一个那种大垃圾桶，把手上的签子当成投掷游戏。但还是不够。我看到他的眼睛，知道我把他的目光，他的声音和笑容都困在四年前的那个地方。我一路上看过他很多次。在晚风两次吹拂的间隙，在他因为长久的沉默而微微出神的时候，我想着他曾经用比现在更热切的眼睛注视过我，他的声音曾经欢欣地叫出我的姓名。但我只是说：“我这几天住在这里，晚上都能听到下雨。但早上起来，地总是干的。”
　　他看了看我，笑了笑，说：“小羽。那是空调外机的水声。”

　　现在是音速海的夏天。他说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正好踩着夏天的尾巴，人比较少，也比较安静。我笑了，说今天音藏旅人里面这样也算安静啊。音藏旅人是酒吧的名字。他笑着看我，说夏天一般比较适合看海，冬天来这里就没有什么特色。除了冷，也不会下雪。
　　音藏旅人这里夏天有做一种特调的酒。菠萝味，不知道加过什么东西。上面还是放两片被冰块冻住的薄荷。
　　我多喝了几杯，看着他的时候感觉头脑发热。

　　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偶然下雪。北方来的朋友见怪不怪，笑着靠在窗边，互相谈笑着看着他们欢呼雀跃的南方朋友。
　　曾经跟他聊起下雪。他说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以前天空翻了个面，云从天上掉下来，被大气层一撞，就碎成一片一片的小雪花。我笑着打他，说你的地理到底学到哪里去了。
　　晚上的时候雪还没停。我站在夜晚昏黄的灯光下，伸手就接住倒挂的天空。

　　晚上的气温还是不低。我跟他说我累了。两个人在墙边靠了一会儿。我看着他出神。他碰到我的目光，有点不自在地笑了。我看得出他很高兴。他这几年好像变得更沉默了一点，也更稳重了，又或许只是因为见到我而感到手足无措。
　　海风安静地从我们身后经过。他碰了碰我，伸手指了指。我看到一个卖花的小店。他看到我的目光跟他落在同一处，笑了笑问我：“你要不要花，我想买一束送你。”
　　我摇摇头。他便转过头去。我看了看他，他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情。但我还是说：“百琛，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送给我花了。”
　　他看着我。他的情绪我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但我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此刻正因为惊讶和感动而充满温和。我也笑了笑，清晰地感到泪水已经盈满我的眼睛。
　　他笑起来，伸手遮住我的眼睛，说：“小羽，不要哭。”

　　我们聊起盛东远，聊起彼此毕业之后各自的出路，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无话可说。我还记得其实盛东远很多时候是一个心很细的人。我们大学比较近，假期偶尔见面。有一次我跟盛东远聊天聊到半夜，他忽然站起来拉开窗帘。我抬起头，外面灯光倾倒。
　　他说：“小羽，接下来我要说一些很混账的话。说了也是混账，不说也像混账。”
　　我裹着被子，准备听他混账。
　　他说，那天他们班毕业晚会，喻百琛喝得很醉。也是在这样的灯光下，他陪着他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着他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
　　他转过来，看着我：“我不知道。我现在说出来感觉也不是很好。不说出来感觉也不是太好。只是我认识他很久，很少看见他的眼泪。”
　　我怔了怔，笑着想伸手去拍拍他，却被我自己缠的被子压住，努力几次无果，干脆倒回枕头上，看着模糊不清的天花板放空。

　　这将是我对这一夜最好的感激方式。我思考，沉默。他也一起沉默。他说他不应该那样逼迫我。因为他明白我们当时还没办法处理感情与生活。我说这不是一回事。我把所有的话都一吐为快。我说我当时想给自己留一点可以进退的余地。何况这是年轻人的通病：一旦没办法两全，就用不合适作为搪塞的借口。
　　他笑了，说：“当年我以为只有你给了我名分才算爱我。”
　　我说：“这其实也重要。你也没错。”

　　我们走过那块很有名的蓝色路标。我给他拍了张照。他还是只会同一个姿势。幸好有那张脸。淡妆浓抹总相宜。我笑着按下快门，把手机还给他，说：“想你的风已经吹到了音速海。”
　　他拿过手机，放大看了一眼，笑了，让一个路人给我们俩拍了一张合照。他朝我招招手，把手机拿到我面前，说：“音速海这个名字很美。”
　　我点头，看到照片里他一手揽着我，我们都笑着。我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把那张照片传到自己手机上，跟这几天拍的照片一起发了一条朋友圈。
　　他反应很快，在下面评论：想你的风已经吹到了音速海。
　　我转过头看他。他摊着手笑了：“你后来那些朋友都没有我的好友。”
　　我一时间没有出声反驳。他大笑着揉了揉我的头顶，说：“小羽，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我摇头，想说，我也很高兴。
　　路边有一个卖果汁的摊子，挂了一块第二件半价的招牌。他问我喝不喝果汁。我说我喝不下。他微微俯身看了看我的眼睛，笑了：“之前从没想过你也会喝酒。”
　　我说：“当时还小。”
　　他叹口气：“是啊，我酒量不行。”
　　我被风一吹，已经有点醉了，笑着歪了一下。我说：“你没怎么变。”
　　他拍了拍我，说：“小羽，我知道。”

　　我们没有多谈过去的事情，好像说话只是用来消解寂寞。但我都记得。我什么都记得。他注视着我的时候喜悦而忧伤，我知道他也和我一样，什么都记得。
　　我不知道终点是什么。如果这是我此生最后一个夜晚和他在一起，我相信我也能够坦然接受。我看着他，从未想过我有这么想他。在我意识到以前，我已经开始想念他怀抱的温度，他手指缠绕我手指的干燥触感。因为每一样都让我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