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速海》三钱春休

2、第 2 章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盛夏的风每一天都轻快地滑过我的耳后。我还记得我们在夜色下一起慢跑，全世界只剩下我们脚步的声音。我喜欢观察他的步伐，慢慢地把我的步频调整到跟他一样。偶尔我幻想我们在毕业之后无所顾忌地拥抱，或者为他一句无心的话而感到心神荡漾。我想不出他会怎么吻我。很忙的时候他就写信给我。我有时给他回信，有时也不回。盛东远偶尔从楼下跑上来找我。但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很短。实际上除去学习和生活，我们彼此匀给对方的时间并不多。有时我想，可能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很少争吵，也不会彼此责怪。就好像我看过的那些青春小说一样，我们的世界只有学业，爱情和生活。所以我们不去探寻对方身上那些跟“未来”有关的东西。有时我会刻意忘记我所担心的那些事情，只为心平气和地跟他待在一起几个小时。他称之为“陪伴”，而不是“恋爱”。这使我心里清楚，其实我明白的那些，他也一样明白。
　　我愿意为了他唱歌，把我最喜欢的歌词写成卡片赠送给他。我们的合照大多只是影子。他搂着我的肩膀，在冒着热气的草地和马路上享受最简单的快乐。天气一点点变热。他说为了以后他已经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了他的父母。高考结束以后，他希望我能为分别做准备，我却仍然只能告诉他时间太赶。有一天晚上他单独叫我出来，问我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他的语气依旧相当温和。好像他问我的不是我们是否还要在一起这样的抉择，而是一句朋友间无意的闲谈。
　　我知道他仍然做得到从容不迫。所以我无论做出任何回答我猜测他都能够照单全收。“告诉我。”他说。我没法回答，把目光放到街上流动的小吃摊上。他看了看我，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我会知道我想要他。哪怕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跟从前一样。或许我根本没想过我要怎么收场。他会看出我的妥协只是一种拙劣的拖延。我回家以后盛东远打电话给我，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有没有吵起来。我说怎么会。他压低声音，跟我说：“他很难过。”
　　难过？我说，他怎么会难过。
　　接下来一整个暑假我们很少联系。八月的某一天盛东远约我出来。他问我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我说不知道。他转身从柜台前拿了两个冰激凌球，塞了一个在我手里，叹口气说：“我看他也不知道。”
　　可是我不能说。我不是他。我该怎么告诉我父母说我喜欢男生。我没法想象他们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我知道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无法接受。也许我一直逃避的并不是要不要出柜，而是我为了他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每一件事情都在向我证明，我还不够爱他。或许我们一直弄错了爱的定义。他逐渐变得沉默，是不是他也在重新思考，他到底有多爱我。

　　他跟我在一起，没什么朋友知道。大概大多数人也不会任意联想，把我们看成是有情有义的一对。
　　他说他父母初中就知道他的性取向。当时他出柜的时候他们家吵了整整一周，最后还是在争吵中相互退步。他往后一靠说，看，很多人觉得很难，其实过来了，也就那么回事。
　　我看着他笑笑，说：“挺好的，我不敢。”

　　一整个暑假盛东远都在为我们两头奔波。可惜那时我们还在冷战，闹到分手的地步。我在害怕，他不争于我的胆小。暑假的最后一周我和他在大学的站台上遇见，行李箱先打招呼。对视一眼，挥手，连寒暄也省下，一转身就投入时光的人海。

　　有一次校园活动他被选去当主持。他坐在舞蹈教室里闭着眼睛化妆，教室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一群男生在门缝中探头探脑。喻百琛瞪了那边一眼，又忍不住笑了。他一动，化妆的老师手一抖，笑着说了句：“别乱动，眼影化重了。”
　　立刻有男生起哄：“哎哟——淡妆浓抹总相宜嘛。是不是，喻西湖？”
　　我搬着作业路过，探头进去看，恰好与他对上视线。下次找他，我鬼使神差地就叫他西湖，脑子里映出的是他那天的脸。
　　“干嘛这样叫我。”他笑着伸手敲我的头,“这么好看？”
　　“好看。”我说，“真的，骗你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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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说，小羽，我其实很久以后才理解你。只是我当时太小，以为承诺过才能有永远。

　　有人起了头，一些人跑调，整个酒吧都开始一起唱歌。
　　盛东远说，小羽，向前看。
　　曾经我跟室友说起我们的故事。我说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可能到现在我对他的感情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喜欢说明。只是我们很早就不欢而散，现在或者将来某一天也许就杳无音讯。
　　他们听完拍拍我，说：“向前看，宋羽。”
　　我说：“好的，向前看，宋羽。”
　　我们心照不宣，用轻盈的言语且行且歌。
　　因为有一个瞬间，我曾相信我们会天长地久。

　　可是总是有一些时刻，在那些我们彼此都无法忍受的时刻。我点亮手机屏幕。很多朋友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父母关心的话停留在我的回复最后，跟着时间星子点缀的末尾不知所踪。
　　我说，爸妈，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我喜欢他很久，也错过他很久。
　　对不起。但是。对不起。
　　因为当那些被我认为荒诞的感情与回忆像纷飞的蝴蝶一般重现的时候，实际上那些痛苦从未离开。我大可以保持缄默。因为他从未看见我是如何踌躇而渴慕地等待他的回复。他不会知道我如何梦见他，也不会知道梦醒后的早晨是一个怎样令人坐立难安的时分。或许终有一天他会知道。但那又如何。只要我不说。当时间来到很久很久以后，又有什么爱情足以被任何爱过的人铭记半生。
　　他是否想过，在他两次拿起酒杯的间隙，我看见他的动作有所停顿，他的目光或许有一次与我擦肩而过——今晚即将发生的一切或许将足以让我们铭记半生？

　　电话号码躺在通讯录最底部。备注仍然是喻百琛。我说对不起，很久没有联系你。有一些事现在说可能有点晚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或许你可以就当我混账。我刚刚跟我父母出柜。现在时间也有点晚了，可能他们没看到。不过明天他们应该就能看到。
　　电话那头很安静。我眼眶发烫，知道盛东远还在旁边听着。他没有拦我。我很感激他，也很对不起。他没有拦我。周围很喧闹。我不能抬头。他说话的声音很熟悉，像从前那样含着笑意，一时间让我哽咽到无法出声。
　　我不知道四年过去，他会选择重来还是放手。或许在某个相同的时刻，我们曾一起看见流星划过夜空。我许愿生活会告诉我一切的答案，他许愿能够放下我。
　　喻百琛说，总有人会是生活的英雄。
　　我说是的，但一定不是我。

　　可是他为什么还会问我：小羽，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