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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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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我问他。深蓝的浪带着雪白的沫子,很安静。天上偶尔响一个烟花,就有一堆人抬着头看。
“不怎么样。”他笑笑,踩着沙往上走,挑了块石头坐下,远离了人群,赤着脚,仰头望着天上渐渐散去的烟。
“不喜欢?”我在他身边坐下,扳过他的脸。他又笑了,摇摇头,拿起我身侧的啤酒罐看了看,搁下了,磕出一声响。
海浪一遍遍地冲刷沙滩。我撑着头看他,忽然很想靠在他肩上。
我常年手机静音。所以盛东远给我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我没有接到。他在餐桌那头挤眉弄眼。我抬头看过去,他朝我摇着手机,激动而压抑地指了指右手边的方向。
我轻轻地皱了皱眉,伸手接起电话,同时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电话里他压着嗓子喊:“喻百琛,是吗!那是喻百琛吗!”
恰好那边的站着的人回头。我握着手机抬眼,刚好跟他四目相对。
手机里盛东远都不说话了。我看见喻百琛手里杯子晃了晃,下意识要起身,他已经被他们那边的朋友叫回去了。
我手指都微微颤抖,看了一眼盛东远。他好像还在做梦一样,说:“……小羽。”
我坐在那里,感觉全身一点点发烫。盛东远看了看我,忽然走到我身边坐下,问:“你还好吗。”
我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投降式地辩白:“不不不宋羽,我真不知道他在这里。我跟他也已经好久没联系过了。你别这样看我。”
我说:“我哪样子看你了。”
盛东远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别哭啊。”
我说:“我没有啊。”
他欲言又止,拍了拍我的肩。
从前我私下里叫喻百琛小百。他说我比你大啊,叫小字多奇怪,而且听起来像小白,傻乎乎的。
有次跟盛东远讲起这件事。他笑得前仰后合,说:“小百像叫小狗。亏你叫得出。”
我不服气,跟他争辩:“可是你们平时不是叫我小羽,难道也把我当狗。”
他说:“好,宋羽。你东远哥问你,你是不是不想跟喻百琛继续在一起了。”
我手一抖,电视遥控器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按了关机键,用一种很难在他身上见到的认真看着我。
我沉默一会说:“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啊。”
盛东远看着我,很久之后才轻轻闭了一下眼,说:“……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好说:“什么为什么。”
他耸耸肩:“没有为什么咯。你哥的天生直觉。”
他不愿意说。我不是一个善于找话题的人,只好跟他一起沉默。
我跟喻百琛高二就在一起,也没给彼此留下什么值得回忆的爱情故事。他跟我表白的那天,我第一反应还是害怕到拒绝。我说,百琛,我只是没有喜欢过女生,不代表我喜欢男生。
没有告白被拒的从此陌路。我们依然偶尔交谈。我坐在窗边的时候,他喜欢敲我的窗户。于是后来我们班的同学看到他在窗前停留,就习惯性地叫一声我。
喻百琛后来跟我说,没想到我第一次表白,就栽在你身上。
我笑得喘不过气。他伸了伸双臂,放下时顺手揽住我。
有人问我,你跟喻百琛是不是认识很久。
我说没有,但我们是朋友。
在那些日子,我的每一寸身体都随着精神不断生长。漫长的时间线当中,故事好像显得相当短暂。我可以说我们那样相爱过。我知道我自己的内心挣扎。喻百琛,想他、不想。爱他,爱吗。后来事情发展到不得不面对的程度。我没法再拒绝他,因为拒绝他的同时也是在拒绝我。暑假的某一天里他约我出去。我们戴着帽子并肩走过公园的草地,因为无意间踩踏草坪而相互调笑。他很有风度地问我是否愿意再谈一谈之前的问题。我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回答,耸了耸肩,在树荫下停下脚步。
他站在我前面,笑了:“宋羽,看着我。”
我看着他。喻百琛不像一般的表白者。他不会急迫,姿态相当放松。我想起盛东远很久以前第一看到我和喻百琛站在一起时的表情。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们认识,也从未产生过这样强烈的情感。我自认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实际上我相信哪怕我就地拒绝他,他也能够风度不减地微笑着把我送到我家楼下。因为他天生从容。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你会知道的。”
或许他也在试探我。知道什么?爱我、爱我、爱我。
他说,先思考,其实结果往往先于思考。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牵着他的手,在无人经过的长椅上等待秋天的日落。
我们坐在一起读诗。更多是我喜欢。我说:“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他跟着我念,翻过他喜欢的那一页:“你将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滨交给我,你自己并不拥有。”
没有人会记得。或许他也从来不会记得。
我学习如何跟他相处。他说,停。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我请求你不要讲学习。讲我。
当时盛东远最先知道这件事。他后来看到我们,就戏谑地挤挤眼睛,在喻百琛作势追过去打他前大笑着逃走。
我没想过我们会在一起,其实也没想过我们能一直在一起。我们从没吵过架,相爱的时候事情好像变得都很简单。后来有一次我跟盛东远聊天。他拉开一罐可乐,故作深沉地叹气,说:“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后来他回忆起过去,说,当时他们都祝我们幸福。
我不清楚。可能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只是天生就不长久。
酒吧光线很暗。我借着起来倒酒的名义,偏过头尽情地看着喻百琛。他们那边气氛很热烈,一群人把他围在中间起哄。他一手拎着已经空了的酒杯,一手撑着吧台,无奈又温和地笑着。
我怔怔地注视他很久,手里酒杯倾斜过了头,被盛东远伸手一把按住。我回过头。盛东远看我的目光很复杂,但是也不冷漠。或许我读懂了他的眼神:他冷眼旁观,觉得他爱我。
又或许这句话现在应该做一些修改。因为我明白是我还爱他。因为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的悔恨和思念就如同烈酒,烧得我浑身疼痛。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你什么都留不住。我想要尽力反驳,用疼痛表达我的愤怒。可是我知道它是对的:我可能什么都留不住。
大学后喻百琛曾经有几次联系过我。我说不出我躲着他的原因。每次过年的时候我借着群发的名义给他单独发一句精心编辑过的新年祝福。他没有删除我的好友,好像放任我找借口胡闹,藕断丝连,保持我们的不清不楚。
很难说我父母是否知道过这件事。他们告诫我高中不要谈影响学习的恋爱。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我们还什么都不懂,至少我不懂。我不知道这是我的一时兴起还是机缘巧合。我看着他。我本来想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一直喜欢男生,或者我所谓的喜欢实际上只是依赖过了头。或许以后我有一天会遇到一个足够让我心动的女生。这样我就可以解释我们的相爱只是年少时的一时错误。
盛东远说,他冷眼旁观,觉得他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