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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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前一天，戚涵风心血来潮打算练会儿琴。钢琴是他从地球上搬上来的，深色木质的琴盖上方方正正地印着“YAMAHA”，略懂的人都知道，这必是一台老琴。
这人连练习都不改矜贵，愣是用温水泡了五分钟手才满意，调出一份琴谱，酝酿许久情绪，把手指轻轻放上琴键。
这书于漠第一次近距离地观看戚涵风弹琴。修长有力的手指跳跃在黑白琴键上，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弹出泠泠琴音。
起音，是零碎的高音，戚涵风的手指似乎随意地敲打在琴键上。几秒过后，他一直放在膝上的左手猛然抬起，又轻飘飘地落下，串串和弦从他指尖流淌而过，和着未完的主旋律，于漠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戚涵风弹的并不随意，而是被切割过的主旋律。
欢唱着，飞舞着，或许连戚涵风本人都未曾知道，他弹琴时眼眸会笑，那是漫延至眼角眉梢的笑，琴音拨动着宇宙的心弦，发出摄人心魄的荧光。
但于漠看到了。
那一刻，他想，这大概是宇宙最明亮的星辰吧。
曲终，人未散，反而多了两位听众。
“诶诶诶，怎么不叫我们啊？”文弄晴拍打着戚涵风的门。
门开了，戚涵风站在钢琴椅边，一手搭着琴盖，一手擦拭染了汗的琴：“看你俩在忙，就不想打扰了。”
文弄晴和赛温两人正在宝贵的暧昧期，最近于漠和戚涵风能不打扰就不打扰。
“没在忙，只是在设计东方除夕菜品。”赛温抖抖手中的纸。
“委屈你了，”戚涵风笑着接过来，“要陪咱们过东方节。”
赛温一脸轻松：“不委屈啊，反正做菜累得不是我，我负责吃就好了。”
戚涵风笑容一滞：“啊。”
于漠闷笑两声。
在黑暗的宇宙深处，有两艘飞船，连在一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前进着。飞船上亮着暖黄色的光，像深海中的灯塔，静静地亮着，给人温馨的安全感。
“写好了拿给我！”文弄晴朝于漠叫道。
于漠的字遒劲奔放，他挥毫在火红的方形纸上写下了“福”字，递给戚涵风。
戚涵风刚做完主菜，打算歇会儿，见于漠看都没看他就把手伸过来，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于漠抬起头，微扬眉毛。
“使唤人也太顺手了吧？”戚涵风佯怒，扯过纸，给了文弄晴。
文弄晴心疼道：“小心点！别别别弄坏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红纸贴在舷窗上，从里面看就像星海中漂浮着一个“福”字。
于漠看着，眼前浮现了走之前他给妈妈写的信。信并没有很长，只是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他要离开，并且不会出事。
父亲走后，母亲的信任全都给了于漠。但他知道，她始终是个坚强独立的人。
现在呢？她也在贴窗花吗？
文弄晴在一年前就停止地球方面的工作了，因为她发出的每一条信息要几十年几百年地球才能收到。现在，远远不止，可能地球毁灭了也收不到。
地球，好像已经是个没有具象的概念了。
于漠把笔架好：“戚涵风，借用一下厨房。”
“随便用，你要下厨？”
“不是。”
于漠没说话，走进厨房。船长的确几乎要什么有什么，所以他很快拿到了蓝色和绿色的闪粉。
他揉了个面团，把两种颜色的闪粉撒上去，烘烤成了一个白色、蓝色、绿色交织的大馒头。
“好丑。”他与大馒头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决意把这思乡的产物扔掉。
“别扔啊，”戚涵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多可爱。对了，这是地球吗？”
于漠挑了下眉。意思是“难道还不明显？”
“哦，不错，留着吧，多好看。”戚涵风绷着笑闭眼夸。
于是，除夕夜华华丽丽的菜品中央摆着个朴实的大馒头，但又朴实得不完整，上面还撒着反光的闪粉。
酒鬼赛温一星期以前就准备好了酒，撺掇文弄晴跟着他们一起喝，文弄晴本就会喝酒，只是之前不太熟，她还有些警惕性，现在大家都熟得很，也就接了杯子。
在这漂泊无依的方舟里，四人一狼抱团取暖，相依为命，倒有了份家的温暖。
执行官发来问候：“朋友们，除夕快乐！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句，明天要开启你们的第一次冬眠了。冬眠的时间，大约为五百年。”
“这么久？”文弄晴惊讶道。
“没关系，五百年在冬眠时几乎就是睡了一觉，你不会感觉到多大的时间流逝。”秘书在一旁笑吟吟道。
赛温大喇喇地与戚涵风碰了个杯；“再次见面，就是五百年后了。”
“是啊。”戚涵风笑意渐深。
于漠在一旁沉默着。
他从前并不爱喝酒，但自从上了方舟，饮酒的次数便频繁了许多。不知处于什么心理，今晚他一直在喝酒，眼神也渐渐失焦，眼底泛起浅红色。
“于漠，在想什么？”戚涵风曲起指节，在于漠手背上敲了两下。
“五百年……”他摇着头笑，“那时候，我们大概已经到宇宙边界了吧？”
这人醉了。
戚涵风笑着想，开口：“差不多了。”
文弄晴抱着酒杯，问：“那坍缩呢，什么时候开始？”
他们正在穿过一片星云，窗外碎落的光点映在于漠眼里，他抿了口酒，微仰起头，说：“算过了，大概就在五百年后。”
仰起头时，他略长的睫毛在半闭的眼睛下投出一片晕影。
这时候，平日里他气场中占大部分的理性褪去，他并不像个物理学家，反倒像个白面书生。
“别光喝酒啊，这么多好菜我早就馋了！”赛温抄起刀叉开始狼吞虎咽。
戚涵风厨艺了得，一桌子菜各有风味，四人均是大快朵颐。小嗷在隐藏空间驰骋狩猎，也算给它过了个年。
文弄晴没有多喝，放下杯子提议：“你们要守岁吗？”
“不守岁的除夕是不完整的。”戚涵风附和道。
船长报了个时间：“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三十二分。”
北京，好遥远的地方。于漠又把自己丢进回忆的漩涡。
出兵的时候，于漠就是从北京出发的。到了喜马拉雅山四五千米的地方，直升飞机都载着指挥官上了驻扎的峡谷，于漠他们还要一步一步爬上去。
于漠和戚涵风熟络时，战争已经白热化。饶是体能强大如于漠，也有些力不从心。本来互为战友，在方舟开启时，两人应该见面分外开心才对。
如果没有那一幕。
血战时，中弹的学员不在少数，基本都是死，但当年有一位学员侥幸中弹没死，却自知命不久矣，痛苦难捱，挣扎着请人杀了自己。
在其余人都在安慰他，说“再撑一会儿医护人员就到了”时，戚涵风干净利落地给了他一枪。
就是那天，大家才看出来，戚涵风漂亮迷人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想，是戚涵风杀了他。
包括于漠。
后来，两人关系不那么紧张时，于漠问过他。戚涵风的回答是：“我只是遂了他的愿罢了。”
好像也对，现在的于漠想着，也许戚涵风的做法才是对当年那个痛不欲生的人的解脱。
只是，戚涵风太理智了，理智得有些没人性。
或者说，他生来就缺失了这种东西。
戚涵风眼见着于漠面色越来越沉，笑着说：“你醉了，回休息舱吧。”
“嗯。”于漠眼神软下来，站起身时还晃了晃。
戚涵风抓住他的肩膀，架着他进了休息舱。于漠半靠在他身上，没反抗，任由他把自己拖进去。到了床边，戚涵风正要把于漠放到床上，就被于漠往下一拽。
他不得不半跪在地上，于漠顺势坐下来，背靠床沿，手指紧紧抓着戚涵风的衣摆。
沉默在缓缓漫溢，门外的光泄进来，照得戚涵风脸色苍白，却还是笑着。
“你还要抓我抓多久？”戚涵风打破了沉默。
于漠松了一下手，又立刻抓了回去，戚涵风不由得微微向前倾，手撑住地才堪堪维持住身形。
醉意给于漠的声音笼上层层氤氲，他的眼眸中也多了点懒：“我还能信你么？”
说完，那点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专属于军人的不由分说。
“能。”戚涵风看着他，给出了答案。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于漠松开手，眯了一下眼睛，仰着头，酒气丝丝缕缕地从他口中呼出：“我不想再被骗了。”
戚涵风敛了笑容。
其实这次于漠根本没在等他的回答。
但他还是慢半拍地说：“……好。”
在他出声的同一刻，船长报了时：“零点了。”
“我听见了，”于漠几乎是有些执拗地说，“我听见你说‘好’了。”
方舟冬眠开启，太阳熄灭的瞬间，地球现存人类的全部记忆和那一亿天选之子的基因信息发送至方舟信息库，由船长接收，等待宇宙重启后的复活。
公元纪元结束，人类进入前夕纪元。
五百年的流浪，开始了。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前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