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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三清阁疑云初现,密林中众人聚首(下) ...

  •   云渐渐漾开,太阳重新出现在天空中,庭院恢复晴朗,两人无言。无尘子同赵王谈完,从中牟城往三清阁所在的龙门山去,一路上呼吸抟动内丹,不觉疲累。
      位于山顶的三清阁建于七百余年前,彼时虽谤佛毁寺,立道为宗,但实则道教已在这片土地浸养多年,因此今日站在三清阁山门前依然能看到当时的正国国主是如何心切地想把浸于地下的道学挖出然后将前朝佛学的影响推翻。
      近前是五进山门,两侧对联书: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顶上四个大字:洞天福地,字迹雄浑圆润。穿过石门后再登台阶原本生在山顶的灌木荆蔓推开,身前来便是三进台阶,当中一横,放了一只五人合抱的香炉,蓝紫色的烟从炉顶生出。三清阁灰墙黑瓦,木窗、木门漆成红黑颜色,只有殿门牌匾上的字样“三清阁”是金色笔墨。台阶两侧各有青松,将整个三清阁围抱起来,而在无尘子右手边的这株松下,坐着一个道童,正屏息敛神,双目微闭静坐着。
      “气犹水也,神犹月也,水漾月动,气牵神摇。水澄月明,气定神慧,神气相抱,达于大定,而内丹自成,故曰‘胎息’。”无尘远远说了这么两句,只是背手站着。远处的童子听到说话声,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睛神采淡漠出离,直至看见了无尘,才活泛了些。他以手撑地,解开盘坐姿势,直起身后整理了下道袍,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道童,圆脸,眉眼明晰,五官和朗,对着无尘一作揖,无尘略略回礼。
      “你的胎息功比上次我们见面时又精进不少。”无尘脸上泛着喜色,微微点了点头。
      “承蒙各位师伯师叔教导。”小道童又一施礼。
      “说不定我们下次再见面时,你就能像师弟一样回转先天一气了。”无尘子说着,小道童没说话,二人并肩在台阶上走着。无尘看了看小孩,无不感慨地说,“师弟自幼被师父从韩国带回阁中,历来是我们师兄弟中天资最高的,所以师父将清静法门中的胎息法传给他,果然不过数年便能回转先天一气。只可惜八年前听闻韩国北岭狼患之事,放心不下,毅然下山去了。此竟不能回还。”
      说话的功夫,一老一少,已经来到殿门。无尘拍拍道童的肩膀,就往殿内去了。小道童看了一会儿无尘的背影,痴站一会儿,背过身来,看看殿外的青松树木和青天白日,就跨下几个台阶,回到方才打坐的松树下。
      “你已经看过云松了吗?”
      “我进门时恰好他在门外松下静坐。他的胎息功大有精进,你们辛苦了。”
      “哪里的话,教导他也是我们分内的事,更何况那孩子也让人格外省心。恰好你今日回来了,刚刚我才把秦国使者迎进侧殿厢房,他们还带了一个和尚模样的人,或许是悬空寺的人吧。你也好去看看,不知道他们此来是为了辩经论道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事。”
      无尘点点头,敲了敲厢房的门。引路道士勾腰候着,听到里面答门,便离开了。无尘推门进去,侧殿厢房内的格局还与记忆中一样,以至于每次进入都有些恍惚,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堂心的字,“道法自然”,这副字将分坐左右的师尊和客人隔开,师尊一侧的下座里空无一人,客人那方还坐了两位随使和一位和尚模样的人。
      无尘向师父施礼后又向众客人一施礼,众人只是微微还礼,而后无尘便坐在师父下首的椅子上。
      “这是老道的五弟子,无尘。今日恰好回阁也来听听诸位大人的指教。”师尊略抬右手向客人们介绍。
      “原来是无尘真人,久仰大名。”客人那方为首的略一抱拳,“在下王秉节,逢秦王命来到贵阁。这两位是随我前来的李宾实大人和张泽宣大人。这位是悬空寺的行觉禅师。”众人又微互行一礼。“此行与贵阁所谈之事无非两件,一是书院卜测之术如诸位所知,而我们秦、赵两国与书院略疏远些,故而想商谈看看是否有解脱之法。”
      无尘微微颔首,心里默着:明、智、行、慧、禅,眼前这个行觉看着不过三十左右,居然是行字辈的僧人。行觉恰在此时说话,“虽说三清阁与悬空寺历来中立,可书院也自称中立,眼下诸国云集书院,恐怕对我们也不利。况且贵阁与赵国,敝寺与秦国,在天下人眼中或许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中立。”
      “阁中弟子大多在山中清修,愿意下山去赵国或其余诸国但凭个人意愿,如此便把三清阁与赵国混为一谈不太好吧?”无尘略有愠怒地回道。
      “无尘真人不必动怒,此番不在于我们怎么看,而在于天下人怎么看。若某日书院联合诸国举刀来伐,会从我们身边走过,径直砍向秦国、赵国吗?”行觉的声音浑厚低沉,一个字一个字像撞钟一样敲在无尘心上。
      “方才了真阁主谈到阁中上下以修习内丹为要意,诸如炼器、丹道、卜卦一类都作了旁道。”行觉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敝寺情状与贵阁略同,历来以佛法、外功修炼为重,此番对抗书院的占卜之术或许还要我们两相联合。”
      了真阁主坐着,听完他的话,斜斜瞥了一眼下座的无尘,然后慢慢端起手边的茶杯。
      “那我不妨直接了当地问了,眼下秦国和悬空寺是什么打算呢?”
      “行觉大师的意见只代表悬空寺与我们秦国无关。”王秉节连连摆手,笑着说道。
      “小僧想借贵阁藏经处一观,或能找出书院卜测之术的奥秘。”
      “妄想!”无尘一拍桌子。
      “无尘真人两次动怒看着可不像出家人。”
      “行觉大师无礼之言频出也不必贫道好到哪里去。”
      话音方落,无尘袖间黑风鼓动,如灵蛇吐信向行觉飞射去。行觉合十的右手往前一推,小小动作竟化成无数掌影将黑风挡住。
      “如来千叶手。”了真心下了然,才把右手一指,空中陡生两股清浊气,掌影和黑风均卸了去,“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动手了?一点礼数没有。”
      “师父。”无尘还准备说话,面对的是了真的摆手。
      “了真阁主,失礼了。”行觉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小僧此番前来借用藏经处,也并非为小僧一己私欲或悬空寺觊觎贵阁经书,实则是为秦赵两国甚或为天下苍生。其中失礼之处敝寺早已想到,故特命小僧携《洗髓经》一部,《易筋经》一部,聊作补偿,洗髓、易经两部经书是敝寺修行精要之最,希望了真阁主成全。”
      了真瞥了一眼行觉掏出的十几本经书,线装、书页崭新像是专为此行复制的。“行觉师傅是觉得两部经书就可以换来三清阁藏经处一观吗?”
      “不敢,只是小僧再三恳求,无非为天下生灵免遭涂炭,望阁主成全。”行觉说到激动处,气血翻涌,眼睛直直看着了真。
      “把经书收起来吧,老道是不会收的。”了真看出行觉的情绪,反而沉了下去,眼皮稍重,像在看身前的地砖。“至于藏经处亦是不便借阅,还请行觉师傅见谅。书院的卜测之法,三清阁自有办法应对。”了真抬起眼皮,眼珠缓缓转动,从行觉看到王秉节,众人脸上神色各异。行觉还欲争辩,身旁的张泽宣拉了拉他的衣服下襟,便又住了嘴。
      为首的王秉节立即笑起来,“阁主如此有信心,那我们也就放心了,不过秦赵两国虽有接壤,但难免疏于往来,此番暂留贵阁,日后还可论论经书,辩辨道理。”
      “荣幸之至。”了真淡淡回了一句,略一抬手,门缓缓地打开,两个道童进门来,引王秉节一行到客房去。王秉节众人分别对了真、无尘二人作别,便离开了。门被殿后的童子合上,厢房内很快安静下来,安静得似乎能听见光透过窗户纸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如此心浮气躁,居然还是行字辈的僧人,不知道悬空寺在搞什么名堂。”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了真看向下座的无尘,脸上泛起点笑意。“这次回来阁中不是又给赵王挑些好苗子走吧?”
      “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您。”无尘也微笑起来。
      “看我?在尘世待得久了还学会这套。”了真脸上笑意更甚,略侧过身去,面对门窗上渗进的阳光。见师父身形变动,无尘也看见师父头上的头发花白更显,自己不在的时日不知多久了,师父的苍老好像是陡然间生就的。过了一阵,了真才发问,“云松,你已经看过了?”
      “我进殿前他恰好在松下静修。”
      了真只是点点头,“这些年阁中弟子四散开去,七国之中多少都有三清阁门人,不过像一鸣那样步入赵国朝堂,最后在北岭狼患中落得殒命收场的却少之又少。”了真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玄天洞突发七道太上法旨搅动风云,说不定现在这些修行者仍在各自驻地当土皇帝。真正以肩负天下性命为己任的却早早退场了,真不知道这天道到底倾心哪种德行。”了真眨眨眼睛,余光瞥见无尘只是坐着,默默颔首。
      “栖云还在中牟城中吗?”了真忽然话锋一转。
      “是。仍在修习自然无为法门。”
      了真点点头,“这次秦国和悬空寺来人所说的筹算卜卦之事也的确紧要,你回去之后,让他回阁中一趟。至于卜算之术,我已让师弟先行研究了,等他回来一并加入进来。”
      “了悟师叔已经出关了?”
      了真点点头,“你若在阁中还要滞留几日,不妨去见见他。”了真顿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如果赵国中有人与书院来往较密,也可对他们的卜测之术了解一二。”了真转头看向无尘,无尘只是略略点头。
      山中春色稍迟些,但生机已有隐发的模样,雾气浓重,从龙门山顶往下看,拦腰的云雾将山脚遮断,只能看见树尖不同程度地穿破云层,云雾又在树海中流动。天刚拂晓,三清阁前殿的门被推开,不少童子或驻阁修行的道士趁着清晨赶在早课前,出门修炼各自的功法。门边那株松下,云松侧身横卧在那里,右手拳头撑起自己的脑袋,呼吸细弱幽微。
      待到天色亮些,雾气只能伏地游行时,正殿大门微微打开,探出一个女孩的小脑袋,与云松仿佛年纪,圆脸,五官稚气,眼下生着些疲态的阴影。女孩头一探看见,云松仍在松下,上下山的路上已没有别的人,脸上露出些喜色来,端出一碗吃食,慢慢往云松这里来。
      女孩一直走到云松身前,云松也没有睁眼。“云松哥哥,云松哥哥。”女孩轻声唤了两声,云松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女孩微微笑了。“清音,已经早上了吗?”
      女孩点点头,“大家都出门修炼了,我这才出门。”清音把身侧的碗端上来递给云松,从腰间摸出一双筷子,“云松哥,你尝尝,昨天去采的春笋和蘑菇做的。”云松低头去看,碗中切成片的灰黑蘑菇码在碗边,一边是笋片,一边是豆腐片,三样食材合抱起来,中间窝了一团面条,其下是润白近玉的汤底。云松不急着动筷,而是有些感慨地说:“清音,总是辛苦你照料我的生活。”不等云松说完,清音满眼的喜色让她的声音打断了他。
      “没关系啊,云松哥,本来我在伙房帮工就是照料大家的生活嘛。更何况我被捡进阁里的时候与云松哥差不多大,云松哥也常常照顾我啊。”清音笑着,此时日头再正,把地面游行的雾气也压进了土里,游荡树间与天边的云扫荡一空,一片晴朗。第一份阳光在山间洒落,透过松树树影照在清音脸上,斑驳却又灿烂。
      云松低头吃面,把蘑菇、笋片、豆腐混在面中一齐吞下。清音两只拳头撑起自己的脸,只是蹲着看他。等云松吃完后,抬头看着清音,清音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云松哥,怎么了?”
      “我等食物下沉。”云松沉沉地说
      清音扑哧一笑,“云松哥,像我们这么大的师兄弟们可没有你这样的耐性。都是猴急急地吃完,一抹嘴就要去修行了。”云松听清音的话只是笑笑。
      “上次教你的剑法,你练会了吗?”云松话锋一转。
      “我当然练会啦。云松哥那么用心教我,我肯定要努力的。”清音脸上活泛起来,血色冲上两颊,不知道是日影斑驳照射的缘故还是说话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可惜剑招领会得再快也不能和你们一样修行。”
      “剑招厉害也很了不起啊。”云松微微笑道。“不如我们就用筷子来比试一番,我试试你的剑招修行如何?”
      “好啊。”清音的脸上咧出笑意,直起身来,接过云松递过来的一只筷子。并不近身,单腿立起使出一招金鸡啄粒。云松略一错愕,横筷一格,却见清音手腕一动,招式立改,脚下动作齐出,进步突刺而来。云松只得顺势使出羽客挥尘架开,再转身一招青龙回首,清音格挡不及,筷子架在了她的肩头。
      “看来上次教给你的剑招的确有练习的样子。你根骨很好,练剑会事半功倍。”云松微微笑道。
      “那还是打不过云松哥。”清音把肩头那只筷子拿在手里,不小心碰到了云松握筷的手。云松只觉一小块温热在拇指根部一触,便松手让清音把筷子拿了去,而后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略略背过脸去,以至于清音好像还在自顾自地说些什么,他也全然没听进去。
      “云松哥?”
      “啊?”
      “跟人说话都不专心,也太不礼貌了吧?”清音故作愠怒地说。
      “哦,不是不是,只是突然有点心神恍惚。”
      “那你没事吧?”清音关切的眼神从身侧探来,好像一起长大到今天,云松才注意到清音的面貌,明媚的眼眸和白皙圆脸上活泛的血色。
      “没事。”云松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云松哥,你的希夷睡功练得怎么样了?”清音见云松怪怪的,不如说些别的话题。
      云松闻言一下子直起身来,“现在只能勉强做到锁息。”
      清音其实不懂这些修炼法门,只是之前听云松偶然谈过,问问罢了。
      “要不,我把希夷睡功也教给你吧?”
      “我吗?”
      云松点点头,“修习希夷睡功不只是与胎息功相辅相成的功法,对于睡眠和长寿也是有帮助的。”
      云松将希夷睡功的基础法门说给清音后,清音便带着碗走了。云松没有立刻回到松下修行,仍保持着站立望着清音一步一步回到阁中,直到大门紧闭。
      站了不知多久,进殿的门径渐渐热闹起来,修炼完毕的童子、道士们回到殿中准备参加早课和吃早饭,云松脚下活动,跟着人流一齐进入殿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气犹水也,神犹月也,水漾月动,气牵神摇。水澄月明,气定神慧,神气相抱,达于大定,而内丹自成,故曰“胎息”。——此句引用自《胎息经》只略改了几个字;另外提到的三清阁中的两幅对子也是道教的常用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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