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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5章 ...

  •   四十五章

      “嘿,兄弟,帮帮我,”罗恩说着朝他这边凑过来,眯起眼睛辨认魔药课本上那堆又细又小的字迹,“合欢花加进去以后液体应该呈——”

      “金色。”哈利小声回答,不动声色地用肩膀把罗恩往边上顶了顶。斯拉格霍恩正在往这边走,最好不要让他瞧见他俩头挨着头看一本书。

      虽然和魔药教授套近乎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哈利小小的虚荣心还是令他想多保留一会儿“魔药天才”的称号,不知为什么,每当斯拉格霍恩夸赞他的时候,哈利心底都会有一股异样的怀念——除了眼睛之外,他身上似乎多了一种与自己母亲的关联。

      “啊,哈利。”斯拉格霍恩背着手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像一头瞧见了北极熊的海豹,恐惧,却不舍得自己口中猎物。自从万圣节后他对哈利的态度总有些不自然,但只要哈利的绿眼睛和他每堂课完美的魔药成品还在,斯拉格霍恩就狠不下心来。这会儿他低头瞧着哈利锅中缓慢翻滚的金色魔药——像一块毫无杂质的液态琥珀——不由地露出微笑:“太棒了,哈利,太棒了!格兰芬多加十分。”

      哈利松了口气,隔壁桌的赫敏无声扭过头去。

      .

      “你那本书,”课后赫敏果然追上来说教,“你快要成那位‘混血王子’的仆人了——你对他言听计从!”

      说真的,哈利搞不懂赫敏怎么做到在管那么多事情的同时还有心思来管他。“这学期开始你就检查过,”哈利捂着自己的书包,“里面什么危险都没有,这就是一本普通的课本而已。”

      “被一个自称‘王子’的自大狂写满歪门邪道的普通课本……”

      “其实里面写的东西还挺有用的。”罗恩打圆场道。他的魔药成绩靠着在课上模仿哈利也提高了不少,但赫敏的一个眼神让他立刻闭上了嘴。

      “万一和二年级时一样怎么办?那些高深的黑魔法当然不可能被一两个咒语探测出来,”赫敏宣布,“我们得把这本书给格兰德教授查看,毕竟他是这儿对黑魔法最在行的。”

      “你是指的那一位格兰德……吗?”罗恩难以置信地侧头问。

      “我说过他是个擅于分析和处理问题的人——”

      “也很擅于蛊惑人心,”哈利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刻薄说,“瞧吧,这儿是谁对谁言听计从啊?”

      赫敏猛然抬起头,原本就蓬松的头发像是要炸开了:“我不是他的盲从者!再说了,如果真要算清楚谁被教师偏爱的话,前两天他把你从魔药课上叫走又算怎么回事?”

      哈利倒抽一口气。他至今没把密室内的秘密告诉赫敏和罗恩,主要是因为他自己都对实情一知半解,不知道得从哪里讲起:嘿,你们想知道密室里头有个比蛇怪尸体更可怕的玩意儿在吗?据说也是斯莱特林捣鼓进去的,某种意义上整个学院都被牠驮着……斯莱特林似乎要把牠复活,但好像原本是格兰芬多下的杀手……不,我也是瞎猜的,只是听上去好像是这么回事……

      不行,哈利讲不出口。

      自那天后哈利就没有单独见过戈德里克,他们的交集仅限于课堂上。令人担忧的是这位格兰芬多创始人和格林德沃之间的区别似乎越来越小——两位同样行色匆匆、心浮气躁的老头——而且戈德里克不再佩戴挂坠盒,哈利怀疑是留在密室里了,在这之后他只能依靠课程内容来辨别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是哪位格兰德教授。况且戈德里克就算了,哈利实在猜不出又是什么事惹得一向乐于悠哉看戏的格林德沃也心事重重。想来多半没好事。

      “哈利?哈利!”赫敏叫道,哈利猛然回过神来。他沉默了太长时间,赫敏脸上的怒意大部分已经被不解和忧虑取代,从她和罗恩看向他的眼神判断,哈利刚才的表情或许很不正常,他的两位朋友可能已经开始在心里怀疑哈利又藏着一个严重程度不亚于魂器的大秘密了。

      而见鬼之处在于哈利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有多严重。他心烦意乱地应了一声,希望这随口一答能让赫敏明白他没被伏地魔附身,接着拽起书包快步往前走去,他得快点下楼去赶变形术,这会儿临近上课,楼梯上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哈利!”赫敏又大叫一声,听起来比之前更焦急,罗恩好像也喊了句什么,但哈利没来得及听清——他脚下一空,接着天旋地转,他听到一声闷响——

      他睁开眼睛。

      “瞧,他醒了。”哈利听见庞弗雷夫人的声音,他眼前一片星光闪闪,字面意义的眼冒金星,过了好几秒哈利才意识到那不是他脑袋坏了,他只是面对着邓布利多的袍子而已。

      “太好了。”邓布利多说,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哈利心中忽然愧疚万分。邓布利多弯下腰看了看哈利,像是在确认他真的没事了:“抱歉,哈利,我不能久留……你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吗?”

      哈利立刻就明白了邓布利多在问什么,他想摇头,但他的脑袋稍微动一下都痛。“不,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梦到什么……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都不清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注1)

      “我们把你抬过来的。”罗恩的声音从他右手边响起,哈利撇了撇嘴,但松了口气。

      “我想哈利问的是他为什么进医疗翼了,”赫敏的声音从同一侧传来,“当时我和罗恩试图喊住你——你的书包背带挂在转角处的盔甲上了,你自己没看到,还在往前跑……”

      “然后你就飞了出去,不是,其实是滚了出去,在楼梯上滚了好几圈呢……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笑的,但这真的是在霍格沃茨最无聊的进医院原因了……嗷!赫敏,你为什么掐我?”

      邓布利多摇了摇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好笑,不过哈利很高兴他看起来放心了不少。“好消息是,接下来几天你都不用担心上课迟到了,”邓布利多嘱咐,“下次不要再为了赶时间而奔跑了,好吗?”

      哈利本想告诉他其实自己没有跑,但邓布利多看起来一副必须快些离开的样子,于是哈利什么都没说。

      过一会儿庞弗雷夫人也离开了,走之前她叮嘱哈利要静养,不能激动——他的头骨撞裂了,还伴有严重脑震荡,是很严重、很严重的病,但由于她对每个病人都这么说,哈利也没放在心上。

      罗恩和赫敏陪着他,反正为了送哈利来医疗翼已经让他们迟到了,他俩都被准了一节课的假。

      “你当时在想什么?”赫敏惊魂未定地问,“你整个人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哈利不想回答,他还有些胀痛的头脑里忽然冒出另一件要事,“我的书包呢?”

      “坏了,不过赫敏帮你修好了,你的东西也都捡回来。”

      “邓布利多——”

      “我们没和邓布利多说你那本奇怪课本的事情,”赫敏有些不悦地警告,大概是看在哈利摔得那么惨的份上放了他一马,“虽然我真心觉得……但这件事最好你自己去坦白,而且哈利,你知道那本书里都有些什么吗?”

      “不就是点魔药笔记,还有些恶作剧魔咒,没什么危险的,肯定不是黑魔法物品。”

      “不,哈利,”赫敏凝重地说,她把几张薄薄的泛黄纸条举到哈利面前,上面是王子标志性的细小字迹,“你见过这个吗?”

      “这是哪来的?”哈利疑惑道。

      “原本夹在最后几页,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和书页粘连在一块儿了,这次课本滚下楼梯才被震出来。”

      “我看不清,我的眼镜呢?”

      赫敏把一旁同样被修复过的眼镜递给他,哈利戴上,仔细辨认了一会儿那些字句——有一张上的字迹很好辨认,那就是一串常见药材名,还被划掉了几个(可能是混血王子的试验记录?);后几张则是一些短句,但意思串起来莫名其妙的。

      “‘如欧石楠生于清晨的苔藓上,则球兰必将凋谢,而杉木高于一切?’”哈利迷糊地念出其中一句,“这是什么意思?”(注2)

      “听起来像是一个蹩脚诗人喝醉了写的。”罗恩评价。

      赫敏又递给他几张纸片。“接着看,”她说,“看到这个,你知道我为什么担心了。”

      哈利不以为然地接过纸条,但他看着看着就皱起眉头:“这不是任何语言……组成不了任何单词。这只是一堆杂乱的字母。”

      “没有人会那么郑重地把一堆杂乱的字母对齐了写在纸上,还夹在书里,”赫敏眉头紧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意义。万一这是什么古老的、邪恶的咒语……”

      “任何尝试着念它的人都保准舌头打结,”罗恩吐了吐舌头,“真邪恶。”

      赫敏小心翼翼地把字条夹回书里,仿佛在担心书里会窜出一群蝙蝠:“不管怎么说,哈利,你一定得把这本书的事告诉某位教授。这些东西太蹊跷了。”

      哈利翻了个身,背对两位朋友,烦躁地挠着头。

      .

      “哈利没事吧?”戈德里克问。邓布利多脚步沉重地回到校长室,旋转楼梯逐渐隐没在缓缓关上的门后。

      “他已经醒了,据说只是跑得太快摔下了楼梯。”

      “那就好。”

      戈德里克低下头,用指肚无声轻敲桌面,好像在校长室内正播放着一首只有他能听到的乐曲。他们的对话在沉默中枯竭。格林德沃坐在办公桌侧后方的椅子上,摩挲着下巴,玩味地研读着戈德里克的一举一动。

      “我很惊讶,”格林德沃说,“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去关心波特先生的情况。”

      “他毕竟是我们的学生。”

      “那你何不关心一下其他更多的学生?比方说千年以来霍格沃茨的所有师生,加上霍格沃茨本身——他们都会因为你老朋友随意一抬手而全被抹除。”

      戈德里克摇摇头,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也可能是在否认格林德沃的话。“我不明白,”他说,“而且你没有任何证据。”

      格林德沃摊开手,身体向后仰去:“你从哪里开始不明白的?”

      “从一开始。让我来概括一下你都说了什么:你先告诉我萨拉查没死,然后你开始宣布牠必须得死,所以我们得找办法把牠再杀一遍,因为——”

      “因为牠正在毁灭这个世界,把时间的流向整个改道,是的,多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啊。”

      “可是除你之外,这里没人能看到那条所谓的河,”戈德里克说,“占卜课的教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是因为她的天赋远逊于我!见鬼!”

      邓布利多上前来打圆场,他捏了捏格林德沃的手心,使得后者的表情一瞬间在窃喜和烦闷之间快速切换。“盖勒特,”邓布利多语调平稳地呼唤他,“恐怕你得理解,‘一条河’的比喻确实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花了几十年来研究你的想法的。”

      戈德里克望着他们:“不是我不想相信你,事实上我宁愿相信你所说的是真的。”

      “当然啦,这件事对你来说毫无损失——你亲爱的朋友没有死,甚至还能为你把恩人带回来。”格林德沃不着痕迹地推开邓布利多的手,站起身来,这下屋内三人都是站着的了,“毕竟牠要改写的关键事件发生在你出生后,你是一定能活下来的。但其他人呢?这件事时间隔得越长影响就越大,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一个变数而根本没有出生过,然后是整整一千年!一千年的历史从我们身上轰隆隆轧过去,几十代人,世界上九成人都会变得从未存在——”

      他忽然又抓过身边邓布利多的手:“——我才刚安顿下来,我才不想看着牠把现实砸碎。”邓布利多皱了下眉头。

      “我理解。”戈德里克说。

      “不,我从你的表情看出恰恰相反的意思。”

      “你甚至不能确定牠做得到,你自己都说过河流只朝一个方向行进,不可能逆流而上。”

      “我不清楚牠是怎么办到的,但我能感觉到牠就快成功了。”格林德沃话到此处稍顿,又强调,“到那时候就晚了。”

      “那也没有任何必要继续针对牠的遗体——牠的灵魂早已离开□□,为的就是在□□损伤时能够不受到影响,以防中断计划——这甚至是你自己说的。”

      格林德沃挑起眉毛。

      “你或许没有意识到,”他用一种敦劝的语气说话,很像一位故作诚恳的演说家,“你眼前这个世界或许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了。你当然可以不在乎,可惜我不能,哪怕需要把牠剁成肉末,我也得找到阻止牠的办法。”

      他能看到随着最后几句话出口,戈德里克缓缓抱起双臂,形成一个下意识的防御姿态。紫杉木魔杖就在他的长袍下,格林德沃能感到随着气氛的紧绷,这根材质对生死极为敏感的武器开始雀跃地低吟,格林德沃不动声色地用触感确认了它的位置。

      墙壁上的黄铜猫头鹰投信口忽然叽叽咕咕地叫起来,圆鼓鼓的鸟儿将它的翅膀一掀,底下涌出来一堆形色各异的信件,像换季掉毛一样纷纷落到大办公桌上。邓布利多扫了一眼,神色自若地用魔杖敲了敲,把它们收拢成一叠。在这期间格林德沃和戈德里克都改为注视着他的动作,好似两只被打乱决斗信号的猫,面面相觑,尴尬地蹲在地上舔起爪子。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自私。”戈德里克说,目光还黏在一封标注了寄件人为“校董会代表”的信件上。邓布利多刚把它压进另一封来自《巫师日报》的信件下,他的目光在戈德里克和格林德沃之间来回转了转,像一位负责的教导主任正确认两个男学生不会在课堂上扭打起来,背后暗含警告之意。

      “当你的个人愿望和这所学校、乃至你所处世界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大局?”

      “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我这样询问的原因就是基于上次发生时你的反应,你把一个魔力强大的不死生物放生荒野,靠打赌来看牠会不会继续杀人。”

      “那么我至少赌对了一千年,牠现在已经和死了无异,没有必要对牠穷追不舍。”

      “在我看来,这更像是又在因为情感用事而逃避问题。”

      “你并没有理解我在说什么。”

      “不,正是因为我理解,”格林德沃回头看了一眼邓布利多,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像一列快要在铁轨上擦出火星的火车,“我太理解了,我猜都能猜到你会为了牠做出什么来。”

      戈德里克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忽然没忍住笑出声来,即使另外两人都没听出那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太不厚道了,”墙壁上一个声音叫道,“我可一直听着呢!世界有随时毁灭的危险,可你居然在这儿发笑!”墙上格兰芬多画像怒目圆瞪,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正用画里的宝剑指着戈德里克。

      戈德里克神色诡异地背过身去,邓布利多眼看着他掐了一把大腿,大概是为了防止自己再次笑出声来。

      “你说的是,”戈德里克语调里有种假意的轻快,“瞧,我这就不笑了。”

      “是什么人要破坏和平,戮害生命?”格兰芬多画像气势汹汹地问,由于高度和画框尺寸的关系,这举动落在下面三人眼中更像一只被窗口卡住的猫头鹰正在焦急地拍翅膀,“我要亲自将那家伙绳之以法!如果我不是一幅画像的话……唉,如果我不只是一副画像的话……”

      戈德里克抬头看着它。

      画像里的格兰芬多突然被一道魔咒击中了,他夸张地挠着后背,似乎衣服底下长出了一大片疱疹,隔壁画框里的斯莱特林正懒洋洋地挥舞着魔杖,大概刚被旁边画框的邻居闹醒。

      “你可太吵了,”斯莱特林画像说,“动手前就吵吵嚷嚷的人一定是不诚心的。有些人事前叫得响,到头来是个根本下不了手的懦夫。”

      “这可不公平!”格兰芬多的画像叫道,“老朋友,你对我的偏见太深啦,你数数看我击败过多少敌人!我从火龙的巢穴里抢回珍宝,用巨石戏弄过巨人,砍杀了吃人的巨蜘蛛,在狮鹫背上直面小矮妖大军——面对敌人我绝不对心慈手软!哎呦,好痒,萨尔,帮个忙,把它们消了吧。”画像继续手忙脚乱地挠着背。

      斯莱特林画像发出一声嗤笑:“你根本判断不出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不过他还是挥着魔杖为格兰芬多画像解了咒语,后者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说得不错。”站在下方的格林德沃插嘴说。

      “说的不对,”格兰芬多的画像摇着头,“我当然知道什么是敌人——那些想要伤害学生、伤害学校的家伙——说白了,不尊重生命的人正是我的敌人。”他拍了拍胸脯,护手上的宝石闪闪发光。

      “而你会毫不犹豫地与他们战斗?”格林德沃问。

      “自然如此,我——我的天!”格兰芬多及时从画框跳了出来,慌不择路中钻进旁边斯莱特林的画框,他原先呆的那个已经被炸得粉碎,“你这是发什么疯?”

      戈德里克正一言不发地把魔杖收回口袋里。

      这下满墙壁昏昏沉沉的校长画像们都被惊醒了,校长室里忽然炸开一场惊慌的讨论大会,一位位校长七嘴八舌地询问发生了什么。斯莱特林画像被突然钻进来的格兰芬多撞到画框边角,脸都被挤得有些变形,他拍着格兰芬多的后背,和对方一起瞪着戈德里克。

      “胆小鬼,不敢上阵杀敌,拿学校财物出气,”斯莱特林的画像骂道,“和麻瓜一样粗野无礼。”

      戈德里克这下真的笑出来。不过在场的另两位不约而同认定他是气笑的。

      “抱歉,”戈德里克说,看了看墙上留下的焦痕,那块墙纸彻底看不清颜色了,而原本属于格兰芬多的画框掉在地上,碎成几十块,“我会修好它们的。”

      “没事,”邓布利多平静地回答,“不用麻烦你。”

      戈德里克回头看了看格林德沃,目光似乎刻意在他藏魔杖的位置多停留了几秒。接着他相当没有礼貌地转头就走,离开了校长室。

      .

      首先来找他的是邓布利多。

      老校长在下午阳光刚探进窗口时走进黑魔法防御术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药材味,戈德里克正坐在办公桌后,气定神闲地举着一本封皮磨损严重的小皮本,面前照例摞满了各年级交上来的作业。见到邓布利多来访,戈德里克微笑着把本子一合,坐直,向邓布利多问好,似乎几小时前从校长室夺门而出的是另一个人。

      “真是抱歉,我这就去修那副画像。”戈德里克说。

      “我已经修好了,”邓布利多的声音平缓温和,在他对面熟稔落座,放下手中装着榛子曲奇的小纸盒,“我知道你很难受。接下来几天的课程我已经说服盖勒特来顶替你。”

      “不用,”戈德里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梁,“我自认为还是能把私人问题和工作分开的,而且接下来几天内,您说的那一位才真是有更多事要操心。”

      “但恐怕有些学生已经注意到你们的情绪不对劲了。”

      戈德里克又笑了起来,比微笑的幅度稍微大一点,又不至于发出笑声,更像一副无奈的面具。他似乎低声嘟哝了一声“对不起”,但是太快,没人能听清。

      “我希望你没有责怪我将赫奇帕奇信件的内容告知了盖勒特,”邓布利多问,“一个不幸的巧合,我几乎同时得到了你们各自提供的一片信息,而它们拼在一起后展现出令人担忧的图景。我认为这些事必须尽早讲开。”

      “当然不。你是霍格沃茨的校长,这是你的决定。况且在我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有太多误会和延搁都是因为缺乏沟通——而且你完全可以选择不告诉我。”

      邓布利多温和地看着他:“因为担心你会阻拦?不,我认为你有权知道,并且相信你在深思熟虑后会选择另一条路。并非我有意自夸,但在这种事上,我想我也算一个过来人了。”

      戈德里克摸着羽毛笔,看着一条条洁白的绒毛被划开又合上。一个奇异的场景出现了——他与邓布利多之间仿佛年岁倒换,一辈子教书育人的校长游刃有余地掌握着话题,而戈德里克则是头一千年毫无长进的倔驴,任谁拽着他的嚼环和缰绳都扯不回头。

      曾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别让人抓到你的弱点,□□和精神上的都别。

      “我大概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受,”邓布利多吃掉了一块饼干,唇下的胡子稍微沾上些许碎屑,礼貌地婉拒戈德里克递过来的茶,“世上大概有两件事情最令人痛苦——发现对方和自己以为的不一样,以及站到了自己朋友的对立面,尤其是在我们自己对现状也有着不小责任的情况下。”

      “悔恨。”戈德里克说。

      “悔恨和愧疚,我们永远无法逃离的两种痛苦,唯一的方法就是面对。过程总是残忍得令人望而生畏,因此我们不得不以一些崇高的理由说服自己,认定战胜了这种种桎梏后我们的精神能获得某种提升,到达一个新的境界,或许甚至能找寻到迟来的幸福。”

      “事实上呢?”

      “幸福不可能从苦难中来。你的痛苦不会消失,它依然如影随形,”邓布利多又拿起一块饼干,“但你可以使自己之外的千万人免于这种痛苦。当年我答应面对盖勒特时,我是这样想的。”

      “就好像你自己身上的罪孽因此减轻了。”

      “确实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那是对他的判决,也是我应得的惩罚。不过我明白今日的情况有所不同,盖勒特毕竟没有被处死,他刚才的主张也稍显激进——活着总有其他可能,从我和牠接触的经验来看,斯莱特林创始人也并非讲不通理。”

      “不,他是对的。如果这个问题确实存在,而他想要解决……总之,没人能靠言语劝住萨拉查,牠总能找到各种论据,”这样不对,戈德里克已经跑偏了,但人们就是很难从他们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上转开话题,“当年我教会牠说话不到半个月就后悔了,再没能说得过牠。”

      “你当然比我更了解牠。”

      我了解吗?戈德里克不禁自问。从千年前开始,萨拉查的行动屡次颠覆他的印象,像一个摇晃的旧日幻影,蛛丝马迹里都是戈德里克熟悉但无伤大雅的小习惯,背后包裹的惊天秘密却一个接一个浮现。在最坏的设想下,萨拉查的形象从他们相遇起就是假的,牠告诉赫尔加的一切也是假的,真正的目的还埋在黑暗中,比他们敢猜测的更加危险——牠并非没有毅力和技巧去维持一个如此漫长的谎言,戈德里克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而这时,邓布利多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我只是有一处想不明白:假如斯莱特林已经确保自己不会被格兰芬多宝剑杀死,那牠最开始又为何要将这把剑制造出来,并且交给你呢?”

      .

      格林德沃在傍晚时分回到办公室,带着积累了一天的对学生的愠恼,或许更多是对另外某人的。衣帽架殷勤地迎上来,躬身接过他的外披,而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从橡木桌后传来。

      “晚上好,你觉得最近不列颠的药材出现过短缺情况吗?”戈德里克问,手里正翻着那本皮面记事本,同样皮质的搭扣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晃动,中间总被弯折的部分明显比两头要薄。

      “真令人惊讶,你竟然还在学校里。”

      “不然我该在哪里?”

      “跑了,带着那条蛇的遗蜕,你总捧着那个东西不放。”格林德沃多看了他两眼,好像戈德里克会在几秒内消失不见,“作为过来人,我有必要给你一个忠告:总有人觉得自己能控制情绪,但最终的结果都是被情绪吞噬,一粒碎屑都不剩。”

      “你倒也比我以为的沉得住气。”

      “怎么说?”

      “今天在校长室里,我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拔出魔杖来指着我的脑门。”

      “然后等来阿不思继续唠唠叨叨地提醒我这样是违法的,并且害他晚上担心得睡不着觉吗?不了,谢谢。”

      茶水柜上的大铜壶唧唧尖叫,跳着脚提醒他们水开了,壶身上一点血红色的夕阳反光上蹿下跳。戈德里克抬头朝它看了一眼,再转回视线,只见格林德沃平稳地握着那根魔杖,尖端指着他。

      “不过时机不错。”他说。

      戈德里克的目光从魔杖又转向格林德沃的眼睛,在无言的对视中缓缓合上手中的皮本。“我忽然想到,”他轻声问,“既然你知道这些欺瞒和涉险会让他担忧,又为什么照做不误?”

      “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

      紫杉木在他手中寂静地欢腾跳跃。这是个夸张说法,在外人看来魔杖并没有动,只有身为主人的格林德沃暗自倾听它的心声,有时这令他回忆起老魔杖还在他手中的时光。

      戈德里克好像在片刻中确实陷入了沉思,与终有一天会把他囫囵吞下肚的情绪在回忆的深渊里拉扯。等那种可疑的无辜和友善又回到他的眼中,格林德沃就知道到底是哪一面在这场只会奔向失败的战争中短暂赢得了胜利。

      “放下来吧,我们换个话题,”戈德里克丛容地打岔,拍了拍那只小皮本,好像格林德沃只是要递给他一杯茶,而不是正拿着魔杖戳他脑袋,“比方说我刚才问的草药问题——你还记得那个在多佛搞走私和偷渡的吗?这是他的账本。”

      但他肢体间并没有把本子交给对方观赏一番的意思,格林德沃也顺势假装没注意到:“给自己的违法勾当留证,看来他蠢得厉害。我就不问你对他做了什么了。”

      “也可能是聪明人记性不好,真可惜。还有,他活得很滋润,也没发现账本丢了——这是个复制品——不过上面记的东西基本也只有他自己能看懂,我想他应该没有把货物品类如实填上去,毕竟这上面写的东西看起来都……”戈德里克先是把本子凑在鼻尖,眯眼看了片刻,又忽然拉远距离,揉了揉眼睛,“像是随便找了点字母拼起来的。”

      “不一定是他的主意,那些转移家产的人可比他脑筋动得多。”

      “其中能看懂的那些都被假称为药材,但每次都只用单种药名,从九月初开始,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甚至懒得遮掩一下,很多药材在英国随处都是,比方说‘水仙’——本月都出现三次了,十一月才过了几天?”(注3)

      “阿不思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有时候适当保密能避免很多麻烦——他免不了要盘问一遍信息来源,再自己研究一遍,那样重要信息肯定是延误了。”

      “你觉得有人在通过重复几个魔药药材名称传递消息?”格林德沃点头,套着毛线保温套的茶壶蹦跳过来,差点撞翻三叠学生作业,“你快要和你眼中的我一样善于捕风捉影了。”

      ”我相信这些词语不是被随意选取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我看不懂它们想要传达什么。或许一位精通魔药和药材的巫师能提供建议?”戈德里克叹了口气,“我们手边还剩几个可用的魔药大师?”

      格林德沃坐直起来:“你是不是又要求我饶那条小蛇一命了?”

      “你还不一定能杀的了牠。在你成功找出除掉牠的方法之前,我都没必要费心去想办法阻止你,从这点来看,你比我辛苦。”

      格林德沃冷笑一声:“你最好祈祷我会成功,不然下次你就得亲手去杀牠了。”

      他端起茶杯,来回打量着戈德里克,片刻后,似乎欣赏够了,格林德沃最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走回里间,带上了门,大概已经开始在书海中寻求摧毁那条特殊灵魂的密咒。戈德里克靠回椅背,仰起头,把记事本盖在脸上,像是睡着了。

      Tbc.

      注1.这个梗源于真实生活。我一位医学院的朋友在练习问诊的时候,惯例是先问病人:”What brought you in?”,在当时语境下其实就是问:“您因为什么病来(医院)的呀?”,但也可以直译为:“是什么把你送进来了?”然后有个心眼特别直的病人,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回答:“救护车。”

      注2.欧石楠的花语是“孤独与背叛”,苔藓的花语是“母爱、呵护”,球兰的花语是“人生起点”,而杉木的花语是“为您而生”。
      斯内普拐弯抹角用魔药说话这个梗来源于一个经典的同人解读——哈迷间盛传斯教在第一部第一堂魔药课上问的“如果我把水仙根粉末加入艾草浸液会得到什么?”实际上是在表达“我为莉莉的死悔恨终生”。真假不论,这种解谜真的很有趣,所以干脆给王子的书加了点纸条。

      注3. 这里的水仙英文为asphodel,亦可译作“日光兰、长春花”,第一部中斯内普问哈利问题时原句中的词就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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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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