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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四十三章

      万圣节像是一眨眼就到了。它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飘荡进霍格沃茨,一夜之间礼堂里塞满了南瓜,穹顶映出古怪的深紫色夜空,不时有雷电劈下,仿佛随时能击中餐桌上伸出的焦黑枯树,它们嘎吱嘎吱地挥舞着枝条,试图甩开上面上挂着的微型南瓜和小恶魔塑像。

      “那是我的!放手!放手!”罗恩从一只手形树枝那儿抢回包裹,里面是刚寄到的新礼袍。

      “没必要这样盛装打扮呀,”赫敏说,“这只是一场私人聚会,而且斯拉格霍恩教授钦定的主角肯定是哈利。”

      “反正爸爸现在有点钱了,自从他负责管理麻瓜事务后,他们给他的工资翻了好几倍,”罗恩兴奋地拆开包裹,从里面抖出一件崭新的赭红色袍子(没有发霉的层叠蕾丝),“而且这是我们第一次结伴参加聚会——看!这袍子的颜色多像我俩发色叠在一起!”

      被挤在最边位的哈利默默捂住脸颊,用力搓了两把。他依然没有邀请任何人,今晚就是庆祝会,现在去问无论如何都晚了。前两天他假装无意地问起金妮是否已经邀请了同伴——

      “当然啦!”金妮说。

      于是哈利像颗被戳烂的鬼飞球一样泄了气。

      这已经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了,事实上他更像一颗被球棍不停抽打的游走球,铁质的球体坚硬且不见刮痕,但疼痛却永不停止,直抽得他晕头转向,以至于在周末的补课中向戈德里克询问何为真爱。

      戈德里克并不显得惊讶,主要是因为他们本就在讨论爱的话题——关于那些微小而私人的亲情友情——根据他的理论,正是这一根根细巧的丝线将人们牵系在一起,织就这个世界上支撑一切的柔怀之网。可是哈利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每个音节都在他脑中的红发倩影旁落下一圈涟漪,让他忍不住纵身跳入湖里。

      “真心喜欢的人呢?那种……爱情……你要怎么分辨她?”哈利问。

      “嗯——”戈德里克摸着下巴,似乎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半个字都没能想出来,于是他转头看向正逗弄福克斯的格林德沃,暗示哈利去问那位公认的痴情老人。

      “坠入爱河了?感情受挫啦?”格林德沃令人费解的敏锐发挥了作用,“你问我也不一定有用,这件事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

      “那你是怎么发觉自己爱上邓布利多校长的?”

      “他聪明,”格林德沃不假思索地回答,“太过聪明了,脑子有些危险,内心又相当柔软,我都不用爱上他就会喜欢他。听好,如果你有我这么聪明的话,就知道能找到一个跟得上你每一句话思路的人是个怎样的奇迹。”

      “这听起来和爱情没有多大关系。”

      “一开始确实和爱情无关,虽然我当时以为有。”格林德沃说,“后来事实证明,十六岁时我只爱自己。寻找真爱就像进入一口幽深的矿井,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到处摸索,只有到最后剥除所有肮脏的杂质,你猜能看清手中那颗宝石的颜色。”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哈利沮丧地说,“过不了几天,要么是我死了,要么她已经找到别的真命天子。”

      “你试过了吗?还是只有你一个人在东猜西疑?”

      “我害怕她不爱我,“哈利轻声说,“更害怕我只是以为自己爱她。万一我和她说了这些我自己都不能确定的感觉,却反而给她带去危险呢?”

      “你们这个年纪,危险和刺激就是感情的试金石,”格林德沃哼笑道,“情势越凶险爱情越美丽,如果年轻时携手走过危险,你们后半辈子就会像融在一起的金属一样掰也掰不开——不要因为害怕危险而从感情面前逃走。我有过经验。”

      “可我不想把她卷进来,和我一起‘被测验’,太危险了,我承担不起任何万一。”

      “如果是这个原因,”格林德沃终于正眼看向他,“那你大概是真心爱着她的。你被迫在危机中做出选择,从而发现什么才是你真正珍视的东西。阿不思和你说过,对吗?年轻时,我狂热地追求着改变世界的方法和力量——强大的魔咒,澎湃的民意,传说中能战胜死亡的圣器,哦,还有你们校长的追随……但是,突然间,在几十年后那个漏风漏雨的破牢房里,我意识到这些都毫无意义,那些都只是我个人虚无缥缈的欲望,而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生命才是真切存在的奇迹。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他的分量远大于我,因为我绝对无法在一个没有阿不思的世界里活下去——过去几十年的我对他的感情可以说是钦慕、贪求、艳羡、好强、妒忌、愤怒,但只有在那一刻之后我才敢说:是的,我爱上他了。”

      “她的生命远重于我的。”哈利茫然地喃喃道。

      “即使外人并不同意,对你来说也应当如此,如果你真心爱着她的话。”

      “但这样说实在太沉重了,”戈德里克插嘴,“也有很多人非常相爱,又不必总是发出生死大问。我觉得只要你们相处愉快就行——你可以去问问她,你们这个年纪的爱情不该被那么多外力干扰。”

      “但我总会和伏地魔一战的。”

      “这是对你的教授们黑魔法防御水平的严重低估,哈利,”戈德里克说,在格林德沃不赞成的目光下摁着哈利的肩膀把他推到窗口,指着远处球场上正在训练的格兰芬多魁地奇队员们,其中金妮在空中飞扬的金红色马尾引人注目,哈利不在时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管理全队的指责,“把伏地魔留给我们,至于你,快去追求可爱的心上人吧。”

      话是这么说,哈利依然没有去。

      最好的时机其实是格兰芬多队胜利的那个晚上。他们全队几乎可以说是被人群从球场一路抬回塔楼的,一直到公共休息室门口,哈利都说不好自己的脚究竟有没有碰到过地面。这场胜利几乎可说是轻而易举,斯莱特林已经凑不齐队伍了,他们一个替补都没有,队内还有三名显然是被临时抓来的二年级学生。格兰芬多对全程压着他们打,从专业角度说来看,实在是一场很无聊的比赛——没有悬念,没有反转,没有精彩的救球和舍命争夺——但格兰芬多学生们似乎都开心疯了,哈利怀疑他们只是太讨厌斯莱特林,所以看到对面看台上的臭脸就忍不住放声大笑。

      小天狼星很贴心地又送来了一箱足够喂饱全校学生的零食,他甚至给前来送包裹的克利切套上了一顶红帽子。克利切的脖子上歪歪斜斜地戴着那个赝品挂坠盒,似乎是因为拿回雷古勒斯的遗物,他面对哈利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还递给他一封小天狼星写的信。

      “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赢的!你带领的格兰芬多队势不可挡!”小天狼星在信中写道,“就像你爸爸那样,永远的胜者,永恒的英雄……给你一千次拥抱,记得多亲吻美丽的姑娘。”

      哈利的胸口像灌下了整杯黄油啤酒般热乎乎的,他从信纸上抬起头,看到房间另一端被人群簇拥的金妮。他们似乎说到了某个精彩瞬间,金妮做出一个挥击动作,接着大笑起来。就是这个时候,哈利心底的声音说,走向她,告诉她,邀请她和你一起去聚会,亲吻她,亲吻她,亲吻她……

      “你在干什么!”赫敏严厉的呵斥声一下把哈利拉回现实。她正趴在公共休息室的洞口处朝外喊叫,哈利走了过去,看见一个高大的格兰芬多正扯着一名斯莱特林学生的领子。

      “这小贼鬼鬼祟祟地在画像外游来荡去!”那名格兰芬多叫道,使劲摇了手中的斯莱特林一把,“你这个间谍肯定是要偷溜进来搞破坏!是不是!”

      “我没有!”被抓着的斯莱特林学生几乎哭出来,她大概只有一年级,“我不是那种人……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喜欢哈利·波特,我是说……我不支持神秘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被分进斯莱特林了,但我不是……”她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如果你还不清楚校规,那我现在重申一边:不同学院之间是不准互相串门的。”赫敏严肃但和气地说。接着她又看向那个捉着人的格兰芬多学生:“行了,这就是个不懂规矩的新生,你放开她,学生之间动手也是禁止的。”

      “我呸!”五年级的格兰芬多怪叫,“格兰杰,你到底是哪边的!”

      赫敏皱起眉头,似乎也有些脾气了。“我不是哪边的,”她命令道,“你给我放手!立刻!”

      格兰芬多学生瞄了一眼赫敏领口的徽章,不忿地哼了一声,把“被俘”的斯莱特林甩开,怒气冲冲地钻过通道,出来时还故意用力撞了赫敏的肩膀。

      “因为这次没有出事,所以我不会上报教授,”赫敏在他身后说,“但你要是下次还……”她的声音逐渐被休息室里杂乱的庆祝声盖过了。

      哈利这下彻底清醒了,他重新回过头去看金妮,她闪耀如火焰般的红发依然令他悸动不已,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太多矛盾,太多争端没有解决,哈利心底冰凉的那一块清楚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万圣节那天夜里,他孤身一人出现在斯拉格霍恩的庆祝会上。斯拉格霍恩把办公室扩大了好几倍,到处都挂满了橙色、紫色和黑色的绸缎,似乎是为了凸显万圣节气氛,有两面墙上还挂着巨大的蜘蛛网——哈利从没见过那么奢华的蜘蛛网,它们实际上是由金银色丝线编织的,上面的蜘蛛是一块块会爬行的黑宝石;家养小精灵们举着盛满南瓜汁和血石榴酒的托盘在人群中穿梭,绘制着幽灵图案的桌布把他们完全挡住了,以至于场面看上去就像真正的小幽灵们顶着托盘到处游荡。

      “哈利!哈利!我的好孩子!”斯拉格霍恩教授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丝毫没有在意他没带同伴一事,一把抓住哈利的胳膊,大嗓门吸引室内所有人朝他看来。斯拉格霍恩似乎看透了哈利不会在人群注视下问出什么失礼的危险问题,他拽着哈利,用力拍着他的背,显示出非常亲密的样子:“我的好孩子!我刚告诉大家你会来!人们都想见见你呢!”

      “是啊,是……”哈利小声应付着,目光晃来晃去,盘算着能不能把斯拉格霍恩拖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但这个毫无章法的碰运气计划很快落空了。斯拉格霍恩先是扯着哈利到处转悠了一圈——并且确保永远有第三人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接着在哈利结结巴巴地应付一只吸血鬼的时候神秘消失了,哈利根本没察觉到他要走,但只是一回头的功夫,斯拉格霍恩已经不见了。

      顾不得失礼,哈利急匆匆地从无聊的谈话中抽身,开始四处寻找斯拉格霍恩。他先是碰到了罗恩和赫敏,这两位各拿着一杯饮料,躲在角落里浓情蜜意,具体表现为赫敏不断指责现场装扮令家养小精灵被迫“失去身份”,而罗恩不断点头附和;接着他又碰到了卢娜,她根据自己银袍子亮片上的反光为哈利指明了斯拉格霍恩所在方位,哈利心中质疑这种毫无根据的算命,但别无选择地跟着指示追了过去;然后他看到了一人占满整个长沙发的海格,喝得醉醺醺的,口齿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没见过”,他看到哈利,笑着打了个酒嗝。

      “可我真的没见过。”海格含含糊糊地说。

      “什么?”哈利问。

      接着他发现海格左手边正坐着斯拉格霍恩,后者也看到了哈利,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找个借口溜走,但他半边袍子被海格的大手压着。

      “真没见过,”海格又打了个嗝,“那瓶毒液……没见过那样的,对吗?邓布利多交给我的时候也没说,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那条蛇真的已经不在霍格沃茨了吗?”斯拉格霍恩不死心地问,一边悄悄地瞅着哈利,像是在提防一头座狼。

      海格哗啦啦地摇起头,头发和胡子轮番抽打着斯拉格霍恩。

      “或许邓布利多把它送到一个更适合它的栖息地去了,”哈利听到一个声音说,格兰德教授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一直认为神奇动物们需要受到更专业的照顾。”

      斯拉格霍恩终于见到一个注意力在这儿,又神志清醒的外人,像看见救命恩人一样盯着格兰德。“那是,当然,邓布利多说得没错,”斯拉格霍恩说,但实际上目光还是落在哈利身上,“我们应该多多注意神奇动物的价格……呃,价值。”

      “说到这件事,我还得向你请教一下魔药问题,”格兰德说,“你知道,我平常服用的那些魔药……我觉得药效开始有些消退了,耐药性出现得太快,实在是头疼……”

      “这说明你该好好睡一觉啦!”斯拉格霍恩说。

      “正是这个问题。我需要您妙手调制的魔药才能安稳入睡,”格兰德边说边向办公室挤满魔药器具的角落走去,不动声色地把斯拉格霍恩往那儿引,“您可得为我解释一下那些药材的作用,我总觉得还得来几味强力的,当然嘛,价格不成问题……”

      “何必呢!”斯拉格霍恩说,开始跟着格兰德向角落走,“我们是朋友,不谈价格,不谈价格。不过届时你为我介绍介绍欧洲出版界的门路就最好不过了,毕竟每一个做魔药的都梦想着自己出一本配方教材啊。”

      格兰德背在身后的手朝哈利勾了勾手指,哈利赶紧跟上去。

      不一会儿两位教授就开始对着架子上的瓶罐指指点点,魔药制作间本就狭窄,过道还被各种尺寸的坩锅挤得只剩下一人宽,格兰德以询问解惑的名义不断把斯拉格霍恩往深处推,直到魔药教授的背都快撞上墙根——接着格兰德忽然回头,像是听到了某人叫他名字一样,兴奋地挥着手快步走回人群中,头也不回。在可怜的斯拉格霍恩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之前,哈利赶紧挤进魔药隔间,把大腹便便的斯拉格霍恩堵在药材和坩锅之间。

      “晚上好,教授,”哈利说,“我知道魂器的事情了,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知道,当然,伏地魔也知道。”

      斯拉格霍恩面如死灰地望着他,捂着胸口,看上去心脏病快要发作了。不过哈利不担心这个,毕竟他手边一英寸外就是整排魔药。

      “我什么都不知道。”斯拉格霍恩绝望地重申。

      “但伏地魔并不这么想,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杀你灭口,你清楚这点,”哈利说,又向斯拉格霍恩凑近了点,“因为你确实知道什么。而且仔细想想你就会发现,把你知道的实话说出来更好,因为这样我就能尽快击败伏地魔,然后你的噩梦也彻底结束了。”

      “不,不,”斯拉格霍恩使劲摇着头,“不要去,不要和他对着干,你会送命的!梅林啊,你的母亲……”他忽然捂住眼睛。

      一阵悲伤飞快掠过哈利的心底,但很快被其他情绪所占据:她舍命保护我,而你畏畏缩缩!等一下,哈利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最容易引起愧疚感,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哈利得再多铺垫几步才能用到这话。

      “你惧怕伏地魔,因为你知道他的秘密,”哈利说,目不转睛地盯着斯拉格霍恩,那双肖似母亲的眼睛已经能造成足够多的压迫感了,“那如果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呢?一个对我来说生死攸关的,伏地魔都不知道的秘密——”

      “够了!够了!孩子,我的好孩子,不要这样折磨我!”

      “我就是一个魂器。”哈利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伏地魔把我也做成了一个魂器,就在他杀死我父母的那个晚上——他靠杀死我的母亲,把一片灵魂送入我体内,更讽刺的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斯拉格霍恩浑身无力地靠在墙上,半张着嘴,干瞪着眼,像只将死的鱼,努力想把七秒前的事情忘记。

      “这就是为什么我必将面对伏地魔,我和他只能活一个,或者都死。但你肯定不希望活下来的是他,对不对,教授?我的妈妈被他杀害了,我也将步她后尘……”

      斯拉格霍恩大声抽噎着,他的眼泪开始滑落下来:“你的妈妈……莉莉,不,不,不要这样看着我……”

      就是现在了,哈利心想。“她为了救我而死,为了对抗他而死了,我不久后或许也会为此而死去,我们都为了击败伏地魔而献出所有,而你,教授,你却要为了仅仅一句话而让她舍身存下的一丝希望付诸东流吗?她是你最喜欢的学生,你说过她是你生平仅见的天才……”

      他对面的斯拉格霍恩已经彻底瘫倒在地了。他靠墙坐着,泪水大滴大滴地滑落下来,把那件华丽的袍子领口打得一片濡湿。

      哈利蹲下身,双手按住斯拉格霍恩的肩膀。“不要害怕,”哈利说,他清楚地意识到这听起来已经不像自己了,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在不断冒出来,“你现在已经把两边的秘密都知晓了,你必须选一边站了。你不想看到伏地魔得胜吧,毕竟他一定会杀你灭口。但不用害怕,把魂器的信息告诉我,我来帮你结束这场折磨。”

      在他手掌下,斯拉格霍恩的肩膀颤抖着,这位老人正在无声哭泣,仿佛对周遭已经失去了感知能力。哈利注意到他右眼的泪痕开始逐渐变得雾气氤氲,像是一道被浓缩的白雾,又像飘荡的银丝。他赶紧从旁边的魔药器材架上拔出一根玻璃管,将那份记忆一滴不漏地装进瓶子里。做完这一切后,他大喘了一口气,周围依旧喧闹的交谈声逐渐传回耳中,没有人发现这里发生了什么,这很好,哈利想要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因为紧张而细细打着颤。

      而当他转过头时,猝不及防撞见了令他浑身如坠冰窟的一幕。

      金妮站在那里,看起来比他的状态好不了多少。根据她的神情,哈利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她大概听了全部。他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于是一言不发地僵立原地,大脑之中的嗡鸣声逐渐回归。我该怎么办?他问自己,但什么答案也没有。

      “那是什么意思?”金妮脸色苍白,声音像从生锈的齿轮间挤出的,“魂器?你会死?”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我是,”哈利回答,“我会死。”

      “你知道多久了?为什么?”

      哈利将木塞紧紧摁进玻璃瓶口,用的力气那么大,指甲在上面印出一个月牙形状。

      “你为什么一直不说,哈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哈利挤开了她,向外走去,中途不可避免地擦过金妮的肩膀和手臂。金妮没有强硬的留住他,这让哈利松了口气,胸口却开始隐隐作痛,越来越疼,他不知自己在往哪儿走,一开始还有人上前来和他搭话,但不久就被他的脸色吓退了,事实上,哈利感觉自己的半边身体都疼得仿佛会随时裂开,和金妮接触过的地方阵阵刺痛。

      “哈……哈利……”他听到海格的声音。海格依然坐在那张长沙发上,看起来醉意更深,只能瞪着迷蒙的双眼往下看。格兰德靠在另一张沙发上,从面色判断,喝得也有点多了。他看向哈利时脸上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微笑,还向哈利举了举杯,仿佛在为他的“胜利”庆祝。

      于是哈利又想起了自己对斯拉格霍恩说的那些话,那些利诱、威逼……斯拉格霍恩只是油滑而胆怯,没几个人面对伏地魔时能不害怕,他又何必遭到哈利口中“令对抗伏地魔的希望付诸东流”这种指控?“制造愧疚感并利用它。”戈德里克对他如是说过。哈利忽然想吐,于是他立刻钻过人群离开了。

      下一个气喘吁吁地挤到他们面前的是金妮。

      “我已经把斯拉格霍恩教授安顿好了。他没事,虽然一直神智不清地抱着我叫‘莉莉’,”金妮烦躁不安地在裙子上反复擦手,目光锐利地看着格兰德,“您是故意的对吗?在告诉我斯拉格霍恩教授可能晕倒在魔药隔间里的时候,您已经知道哈利要说什么了,于是引导我去‘意外发现’?”

      格兰德教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他,他只是抬手向某个方向指去:“哈利往那边走了。”

      .

      哈利一口气喝了三杯南瓜汁,恶心感依然没有完全消退,反而因为他沉甸甸的胃而更明显了,现在他的后脑勺也开始疼了起来。斯拉格霍恩请来的幽灵乐队开始演奏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歌曲,它刺耳的音效和旋律带来的凉意让哈利恨不得下一秒就逃离这里,但周围人太多了,大门被各种装饰物藏得严严实实。

      “你也在找斯克林杰吗?”一个梦幻般的声音对他说,是卢娜,“我听说他要来喝人血了。”

      “啊,你好,”哈利喘着气,不得不靠上墙壁,“你怎么在这儿?”

      “好问题,我也经常这么问自己。不过爸爸说过我们都是被注定好的命运带到此处的,因为世界要照常转动,所以我在这儿……”

      “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庆祝会?”他记得卢娜并不是鼻涕虫俱乐部的一员。

      “哦,因为金妮说她不想一个人来,所以她叫上了我。但她刚才一个人不知去了哪里,我还没找到她呢。”

      “如果你碰见了金妮,”哈利痛苦地说,“别告诉她我在这里。”

      “为什么别告诉我?”

      哈利一转头就看到金妮气势汹汹的脸,这下他真的要顺着墙滑坐在地了。

      “抱歉,”金妮对卢娜说,一手托起哈利的胳膊,几乎把他整个人的重量都扛在肩上,“我得和这家伙谈谈,你随便玩儿吧。”

      她话音未落,卢娜已经追着家养小精灵的移动小餐盘走远了,上面冒着泡泡的胡萝卜汁似乎引走了她全部注意。

      金妮拽着哈利一路走到了幽灵乐队演奏台后。这里有一块临时搭建的幕布支架,刚好足够两个人躲进去。金妮把他塞进了这个乐声回荡的黑漆漆小盒子里,接着自己也钻了进来,整个人几乎贴在哈利身上。

      “你知道多久了?”金妮问。

      “就这几个月。”

      “什么是魂器?”

      “一种很可怕的邪恶黑魔法产物,不要知道的好。”哈利闭上眼睛。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他绝望而心碎地暗想。

      “你会死?”金妮声音颤抖地问。

      “会,也可能都不会,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跟我说?”

      “因为你……”因为你还太小?不,不能这么说;因为你知道后可能会觉得恶心?不,金妮不会的;因为你可能会伤心?但哈利更怕她不伤心,但仔细想想后,其实哈利也更希望她不伤心。

      “因为你是你。”哈利最终这么说,听起来像是神智不清了。

      “我现在很害怕,”金妮揪着他的领子说,哈利因此可以看清她的眼睛,温暖的棕色瞳孔,像是火焰之下安静呼吸的木柴,“我也很生气,我还很悲伤——我不能承受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哈利感到喉咙干涩。“这也正是为什么我不希望你知道。”

      “但我现在想想,”金妮说,“还是被蒙在鼓里的那段时间更难熬——所有的那些会议讨论,只有我一个被拒之门外——你以为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吗?有一段时间你就像个游魂一样,还有一段时间你们所有人都紧张过头,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往最坏处猜:我曾经深信过你们所有人都快死了,神秘人已经成功了之类的……”

      “……所以其实只有我快死了相比之下算是个好消息?”

      “梅林的榆木脑袋!你不可理喻!”金妮没能控制住力度,一下子撞了上来,他们的额头来了个亲密接触,接着金妮趴在他肩头哭了起来,哈利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我一直没有跟你说,”哈利抚摸着她的脊背,“因为我怕你会陷入危险中。伏地魔喜欢折磨那些目标的亲朋好友,利用爱来制造痛苦……”

      “而我想告诉你的就是,你对我的隐瞒已经制造了足够多的痛苦了。我知道我们在面对什么,我已经遭遇过他了,然后你救了我,记得吗?我觉得是时候给我个机会,让我也救你一次。”

      “这会很难,会很危险,这次我们面对的是真正的伏地魔,他已经害死了……很多厉害的巫师了。”哈利说,“而且你刚刚也看到了,我有时候很可怕,我会说很可怕的话……”

      “但我想要和你站在一起……不!不只是想,我一定会和你站在一起,即使是你也阻止不了我。这话可不可怕?”金妮抬起头来,“你看,我们每个人都很可怕。所以够了,我们来跳舞吧,如果我们很快都要死了,那至少一起跳一支舞。”

      “在这里?没有人会在这么诡异的伴奏里跳舞……”

      “我们就会,”金妮昂起头来,脸上还带有泪痕,但目光坚定无比,“我们在亡者的音乐里跳舞,然后携手步入他们的行列。”

      “瞧,多、多、多么可爱……一对……”海格指着宾客中两个格格不入的起舞者,又打了个洋葱味的酒嗝。

      格兰德在他旁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努力伸展着手臂,感叹道:“年轻啊,年轻的爱情真好。有时我也疑惑人们对所爱之人的善意谎言究竟动机为何。”

      爱。邓布利多会给出的答案。世间最强大的魔法,神秘事物司深处融化一切的灼热,它织就世间所有奇迹,使邪恶与罪孽无所遁形。它是伏地魔永远的敌人,拯救人们于深渊之中。当我们说这些的时候,要知道那些词句并不完全是比喻意义。今夜过后,摸一摸你的额头,那道伤疤或许正在淡去。

      是的,我知道比起无私的亲情以及宽宏的友情来说,爱情这种东西充满了独占欲和妒忌,以至于总被人与种种恶念混淆。有时候它上不得台面,人们觉得它不够“伟大”,总是落入“俗套”的囹圄,但它是我们多数人的起源,甚至伏地魔的诞生中它也居功至伟,因此在重重迷雾中,它或是正是打开最后一道锁的钥匙。

      .

      邓布利多从壁炉翠绿色的火焰中跨出。他疲累却激动,罗齐尔家的长子刚刚松口,几个月来他们终于在无垠瀚海上寻到了一个重要的浮标,如果他的影响力还足够撬动威森加摩和国际巫师联合会,那他必须立刻……

      “晚上好,亲爱的,”格林德沃的声音传来,“如果你没注意到,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邓布利多不得不注意到爱人正穿着一件崭新的、显然是量身定制的礼袍,黑色丝绒,但在灯光合适的角度会有漂亮的深蓝色反光。格林德沃甚至梳了个一丝不苟的发型。

      “我忘记了什么纪念日吗?”邓布利多问。福克斯从沉眠中醒来,欢快地抖了抖翅膀,调皮地拍打着身边那只用饼干盒拼出的凤凰伙伴。

      “不,你只是忘记了万圣节。”

      “我的运气不错?”

      “你的运气一向不错,”格林德沃弯腰吻了吻他的手背,“请问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我不记得万圣节有跳舞的习俗。”

      “你我有任何时候是按照习俗办事的吗?”

      于是邓布利多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他的邀约,但他毕竟还挣扎了片刻。“我刚刚找到伏地魔最可能的藏身处,”在格林德沃把手搭上他的腰时,邓布利多说,“法国的罗齐尔家族,英国分支这一代的家主已经过去了,还带着他的小女儿,我们必须立刻派人去找,已经耽搁太久了……”

      “但不是今晚,今晚我们跳舞。”格林德沃说。他揽着邓布利多缓缓转圈,目光落到壁炉里的灰烬时,他的思绪有一瞬间回到了今天傍晚——格兰芬多的创始人给他留了张字条,上面说明已调查过那个偷渡生意人,是条死路:纯血家族做事严丝合缝,指定的目的地都是同一个法国巫师村落,每天数百个名各国巫师会在此地来来往往,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之后的行程那个掮客也无从知晓。格林德沃阅后默默把它烧成灰烬。

      这事还没完。格林德沃想,但今晚不管,今晚他们只跳舞。

      .

      深夜,凌晨,已经不能算万圣节的万圣节,戈德里克在戈德里克山谷。

      他是偷溜出来的,当然了,但在这个充满爱和宽恕的夜晚没有人注意到他,街上到处都是挂了一夜的万圣节装饰,还有满地糖果包装纸,踩上去沙沙响,四周因为渺无人迹反而显得恐怖了起来。酒精和回忆在他脑海中跳舞,竟然酿造出了一些近似与泪水的东西,但他摸了一把后发现只是额角的冷汗。戈德里克在夜色最深而黎明未至时分爬上阁楼,光线暗淡到他不得不点起一个荧光闪烁,举目之下,一切都还在那里:狮鹫明信片,零碎的魔药配方,还有那封信。

      “我有时候问自己,为什么你不和我说实话,”戈德里克一手举着魔杖,一手扶着梯子,差点在最后一级绊一跤,“我又不会厌恶你,或者害怕你,或者什么样……我还能帮你早点做打算,然后我就想起来,我就意识到,你讨厌的就是这个:我帮你做打算。”

      他没有看着不远处的斯莱特林,躲着每一个可能不小心瞥见水囊的角度。“另一方面来讲,其实我知道了也于事无补,该发生的总会发生,那时候我能力也就只够把你带走……后来我才理解为什么预言者都坚称命运无法改变,起初我以为那是他们对自己才能的自夸,后来我明白,又有哪个预言者不曾试过改变命运?他们是最先尝到苦果的人。”

      戈德里克头痛极了,他确实喝得太多。为了攀上光辉的顶端,为了摘取最后的果实,我们必将踏足泥泞小径,在荆棘之间遍体鳞伤——更可怕的是,我们最后仍然不由自主地将这套教给了孩子们。即使建造了暂时安全的堡垒,他们终有一日会被放归荒野——我做错了吗?我做对了吗?

      他将手伸向了那封陈旧的信。他早想拆开它了,只是一直克制着自己的冲动,用道德,用恐惧,用愧疚,用所有想得到的阻碍来限制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去窥探别人的秘密?但每个人天生懂得窥伺的快意,戈德里克不能免俗,他受够了那么多的秘密。

      于是在酩酊大醉和头痛欲裂的双重夹击下,他拆开了那封信。

      感谢梅林,他拆开了那封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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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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