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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四十二章

      为什么是阿莉安娜?

      十八岁的阿不思问过这个问题,十六岁的盖勒特如此回答他:因为她最为弱小。

      因为她最为弱小。事发时她六岁,稚嫩,懵懂,胆怯,尚且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四周的世界,纯净的双眸将她的天真和可欺暴露无遗。即使不知道巫师与麻瓜的区别,愚蠢而邪恶的小孩也会自觉避开年长他们几岁的男孩,或者面色不善的同龄人,仿佛理所应当地将魔爪伸向那个最为稚拙的女童。

      你瞧——盖勒特如此比喻——阿莉安娜就像这整个巫师界的缩影,因为弱小而遭受毫无缘由的欺凌,甚至不能正大光明地寻求复仇,只能日复一日地压抑着自己,折磨着所有人,最终被原本宝贵的天赋吞噬而亡。我们必须改变这个未来,我们必须拯救所有巫师,就像拯救她那样,阿不思。

      十八岁的阿不思因为这番话而双眼充满希翼,他们的斗志和爱火一同猛烈燃烧着,直到命运的一击重音将一切砸碎。

      所以一百一十三岁的格林德沃如此回答:因为她最为无辜。

      因为她是最无辜的。事发时她才六岁,没有犯下过任何罪过,心中也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念头,她不曾被校内同学的顽劣所污染,甚至不曾抱怨过家庭的重担。欺凌这样一位纯洁无暇的儿童是弥天大罪,任何人知晓后都会唾骂一句。同时每个人也能从她的遭遇中怜悯自己,找出自己过往所受委屈中的无辜之处,因为她是最完美的模版,她能引起最多同情。

      而我们的双手已经沾染罪恶——格林德沃说——我就不用提了,而你呢,阿不思?你无需过度苛责自己,但你也从不自认纯洁无辜。我知道那些小小的邪恶念头也会从你的脑袋里冒出来,在我们年轻时,我们并排躺在阳光下的草地上,我们的双脚浸在小溪里。你轻声谈论着一个美好的世界,即使我们明知它需要用鲜血换来,你只是没想到第一滴血来源于自己的家人。我们都是自私的,阿不思,无需为此觉得可耻,我们先爱自己,再爱亲人、友人,最后学会将爱分享给世界。

      但你想象过阿莉安娜长大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吗?如果她能成功长大,她必然会走出小屋,走出那片绿意盎然的草坡,不可避免地被外界所吞噬,直至变得寻常,变得庸俗,心中长出一些灰暗的念头,直至她变成你我。我注视过她,看见过那些潜藏在不安下的机敏、坚强和执拗,她比你意识到的更像你。她不是被你遗失的那一份美好品德,她只是你的镜中之影,阿不思,是她的离去令你完美无缺。

      .

      格林德沃注视着那幅画像,画中清新的风景和柔美的少女与酒气熏天的猪头酒吧格格不入。阿莉安娜轻抚着山羊的头顶,向他投来一抹神秘的微笑,她的时间和所有可能性都已被冻结在画中,她再也不会长大了。

      这时候阿不福思走了出来,低头钻过那扇对他来说略矮的门(邓布利多家的人个头都挺高,如果阿莉安娜能长大,想必也会是位高挑的女性)。他看到格林德沃时惊讶地愣了一下,格林德沃以为他会立即跳起来拔出魔杖,但阿不福思挑了挑眉毛,从吧台后拿出一只大号啤酒杯,杯内还有经年累月刷不去的污垢,格林德沃腹诽着对方低劣的清洁咒语水平,而阿不福思一言不发地给杯里倒满了酒,推到他面前。

      “当我的道歉礼物,”阿不福思哼哼着说,“几个月前打了你一拳。”

      格林德沃愣了片刻,想要大笑,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个瞎了眼的老山羊,他的内心放声大笑,你没有一次是认对人的!你把自己的大脑当羊腰子炖了吗?

      阿不福思有些不自在地把胳膊上油腻腻的抹布甩回桌上,他显然不适应当个低声下气的求和者。“听说你在霍格沃茨当教授了,嗯?”阿不福思用寒碜的言辞勉强继续着话题,这让格林德沃感受到了一丝乐趣。当你躲在另一个人的身份后面,人们对你的态度总会有微妙的不同,观察他们就仿佛在体验第二种人生,格林德沃曾经乐此不疲。

      于是他顺其自然地回应:“没错,教了两个月的学生,聪明的寥寥无几,大多数蠢笨得还不如湖底的石头,或许只有贡献学费的时候才是有用的。”

      阿不福思皱起眉头:“霍格沃茨是不收学费的,这也是为什么当时我那哥哥还上得起学——当然,他还靠那个脑子偶尔拿拿稿费和奖金什么的。”

      啊,把这点忘了。格林德沃想。为了掩饰,他不得不屈尊纡凑上在脏兮兮的杯沿上,喝了口毫无品味的廉价酒。“令兄是霍格沃茨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生,毫无疑问。”他夸赞道,在赞美邓布利多上他表现得无比自然。

      但阿不福思只是冷哼一声,像是闻到了一罐发霉的臭汁。“最优秀的?”他的胡须颤抖着,“他在学业上的优秀我不能否认,但在为人上……”

      “也是最优秀的。”格林德沃说,“你总用完美无瑕的圣人要求去衡量他的一举一动,看到的当然都是缺点,但要我说,他在为人上比这座酒馆里所有人都优秀一千倍。”

      “这座酒馆里没人曾害自己的妹妹被杀——”

      “那是格林德沃干的,”格林德沃说,“你清楚那是他干的,你一直叫他‘杀人凶手’。”

      阿不福思的胡子又剧烈抖了抖,他烦躁地把抹布甩到肩上,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打声。

      “就算他是个优秀的人吧,反正在对抗神秘人的时候他做的是好事,这也是为什么我总在帮他……之前对抗格林德沃的事儿如今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又搞在一起了,见鬼,按照这个规律,我可不希望三十年后再见证他和神秘人搞在一起。”

      格林德沃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酒杯捏得咯吱作响。“怎么可能?”他说,“那条滑溜冰凉恶臭的蛇人?那家伙活不过今年了!”

      “我最好他活不过明天,”阿不福思义愤填膺地附和,“但那家伙溜了,哼,每次都是这样,把袭击搞得鬼鬼祟祟的,逃起来倒是最快——不过最近有消息了,你是我哥哥招揽的那些人之一对吧,我能把话告诉你,然后你去校长室搞汇报,行吗?”

      “请尽管相信我,这世上你找不到比我更忠于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人了。”格林德沃带着毫无必要的夸张说。很有戏剧效果,他在心里如此评价。

      阿不福思的眉头古怪地拧了起来。他带着一种不忍直视的疑惑和欲言又止的纠结打量着格林德沃,接着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他说,“这种事不是任何人能控制得了的。”(注1)

      格林德沃并不明白阿不福思那颗山羊脑袋明白了什么,但可以肯定里面没有一丝智慧的光芒在闪烁,于是他决定不做理会。

      “我们来讲正事吧。”阿不福思说,从长袍口袋里掏出他那根同样油腻腻的魔杖,在格林德沃所坐的位置两侧各点一下。忽然间,酒吧里嘈杂的背景音消失不见了,格林德沃转头看去,人们照样在一团热闹地喝酒吹牛,他们的嘴巴开开合合,但是没有一丝声音钻得进他的耳朵。作为阿不思在霍格莫德设下的情报接收点,猪头酒吧里肯定处处是这样的小装置,格林德沃相信如此精巧的魔法运用只可能出自那位最优秀的巫师之手。

      “双面的,这样他们也听不见我们,只会以为你在跟我讲麦芽酒的行情,”阿不福思说,从柜台里掏出两瓶酒摆在他们之间,这样外人就会以为这只是老板在给顾客介绍酒水,“前两天来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出手阔绰,要了楼上一个房间——不可能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家伙,不然他们更乐于在自己防御重重的大宅子里分享秘密——我没能看到那些家伙的面容,但听他们在房间里彼此称呼的方式,那些人有些是纯血家族的落魄旁枝,有些是为那些大家族办脏活的,他们组成了一个那些自认高贵的巫师看不起的小圈子,像腐肉旁边聚集的苍蝇一样。

      “但总而言之,这些人看上去都不大高兴。替人办事的那些家伙抱怨没有油水可捞了,而落魄亲戚们一边附和,一边暗自窃喜,因为他们发现平时风光无两的有钱家族最近也灰头土脸。不少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纯血巫师被吓破了胆,在宅子地下拼命挖坑藏钱和宝物,又有人觉得藏家里也不安全,因为这些纯血家族之间的通婚,每个家族老宅的大致方位互相之间都不是秘密,所以埃弗里那老家伙正在整个不列颠寻找最阴森恐怖的森林,打算把一部分家产藏到树洞里——聚会中就有一个负责帮他探路的,差点被林中怪鸟抓掉一个半眼球——那些稍微有些血缘关系的远房亲戚也被关照一定要钳口不言,还有一堆人在烧毁纸张,抽取记忆,拉帮结派,三更半夜互相串门,不走飞路网,以此预防魔法部可能到来的‘大清洗’。”

      “真令人高兴,”格林德沃说,“金钱催人重焕活力,魔法部促进人际关系——伏地魔不来,胜似伏地魔已来。”

      听到他对伏地魔直呼其称号,阿不福思皱起眉头:“他们怕的不只是神秘人。这群人里面有个传言,说魔法部长秘密建立了一个密探组织,专门挖掘每个家族见不得光的历史,要把他们一起清算了。当然,又有一部分人认为那人实际上是个食死徒,不然他不可能对那么多违法行为了如指掌,又不在十六年前的审判中当作证据把他们都送进阿兹卡班。但最可怕的总归是每个人都发现自己的秘密其实早已不是秘密,更没法判断对方还知道多少,不管怎么说,那些家伙一定是消息灵通的人,而他们带来的最重磅消息就是——神秘人没钱了。”

      格林德沃默默咽下一口酒,忍着没让酒水喷出来。这家伙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心想,写阅读总结绝对次次都不及格。

      “哦,伏地魔没钱了。他什么时候有过钱了?”格林德沃说,为自己表现出的严肃认真而自豪。

      “他没钱了,就会搜刮手下的钱。”阿不福思说,“那些可能被问到的人就开始藏钱。我这儿有个老顾客,是经营一个非法渡口的,专做来往英国和欧洲的门钥匙,所有钥匙都没有注册,他这几天的货运单忽然猛增,开心得请了当时在场所有人一杯酒——更有意思的是,那些运单都是从欧洲往英国送东西,而从英国往欧洲送人。”

      “这可有意思了,我一定会告诉邓布利多校长的。”

      阿不福思对他充满信任地点点头,格林德沃知道这一定是因为他蠢得认不出这张脸下的真面目。这头老山羊和年轻时一样,被自己狭隘又浅陋的偏见支配着,不懂得审时度势,只要听到格林德沃的名字就只会四处乱撞。

      于是格林德沃想要逗弄他一下——就像勇敢斗牛士向蛮牛挥舞红布一样——他指着那只放在画框下的草茎小羊说:“多小的山羊,谁能想到这里的膻味都自它而来?”

      阿不福思露出疑惑地表情,眯起了眼睛:“这不是你送给安娜的吗?”

      见鬼,不该多嘴的。格林德沃暗骂,格兰芬多什么时候送的那么潦草的丑礼物?那头老山羊现在看起来快要因为脑子转不过来而一头栽倒了。

      这时候一声响亮的警报将他俩都惊了一跳,然而酒馆内的其他人似乎都毫无察觉,这说明阿不福思设下的防窃听小魔法被扰动了。

      .

      “别挤,你俩别再往后踩了,你踩着我的鞋!”罗恩用气音抱怨。

      他们三人像一条六足虫一样顶着斗篷,为了防止任何一人的脚露出了,只好尽量脚步一致地往格林德沃所坐的那个位置慢吞吞挪去。但猪头酒吧比三把扫帚破旧多了,两个座位之间的空隙窄如蚁穴,他们三个的脚总是互相踩来踩去。

      “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赫敏担忧地说,拿着哈利递给她的一个小喇叭,那是韦斯莱双子新制作的窃音筒——可以扩大接收到的声音,推荐和伸缩耳配套使用——但喇叭里一丝一毫声音都没传来,他们甚至听不见阿不福吉将两瓶酒搁到吧台上的声音,这绝对不正常。

      “他一定是用了魔法,”哈利说,“你瞧见他那样了吗?用魔杖点了那两下……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我们在偷听!”

      “不太可能,”赫敏推论,“他们谁都看不到隐形衣之下,而且格林德沃也不像发现了什么的样子。我怀疑这只是常规的安全手段,他们大概在讨论一些秘密信息。”

      “阿不福思和格林德沃一起讨论秘密信息?”哈利直摇头,“他们更有可能用拳头和魔咒交流。”

      “可我看他俩都挺冷静的……”

      他们看到格林德沃低下头闷了一口酒,表情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不对,”哈利说,“我还是觉得他们会打起来。”

      “格林德沃不会那么傻的,”赫敏断言,“他们要是在这儿打起来了,格林德沃苦心经营的假身份就要暴露无遗,还得连带着害邓布利多被责问看管不力——格林德沃不会连这点理智都没有。”

      “你说的对,”罗恩说,“但我们还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我觉得可以再凑近点儿,”赫敏把窃音筒递给站在最前端的哈利,“来,你拿着,你离他最近,我们已经把功率调到最大了。”

      “我总不能把喇叭直接凑他鼻子底下吧?”

      “那样就太冒险了,他肯定会发现了!你先试试看离他侧脸三英寸远的位置……”

      哈利举起喇叭送了过去,而这时阿不福思和格林德沃忽然都停止了说话,挺直了背,阿不福思开始转头四处张望,而格林德沃的双眼快速向周身扫过。

      “哈利!他们发现了!”

      哈利急匆匆地收起窃音筒,向后退去。“快,快!”他催促道,往后挤着,尽力避开格林德沃向身边空间缓慢摸索的手臂,“我们快走!”

      “你们把我两只脚都踩住了!”队伍末尾的罗恩惊恐地说。他踉踉跄跄地后退,然后哐啷一声撞上了身后一张空凳子。哈利看着它翻倒在地,还滚了一圈,感觉呼吸在缓慢地离自己而去。

      “格兰德教授!格兰德教授!”赫敏突然把他挤开,凑到斗篷最前面,她的脚尖露出来了一小点,赫敏用只有近处几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叫道,“别动手,是我们。”

      哈利看到格林德沃的嘴角拧了一下,他无声地冷笑起来。

      “看来我今天只能坐到这儿了。”格林德沃对阿不福思说,不知为什么哈利觉得他话语中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欣喜。格林德沃站起身来,毫无必要地拍了拍袍子,目光向后试探着,直到发现了赫敏的鞋尖。他装模作样地走到门口,把门开了好长一段时间,哈利三人赶紧匆匆钻了出去,手心背后全是冷汗。格林德沃在他们身后优哉游哉地关上门,信步找了一个无人的小巷死角。他们跟进去,赫敏一把扯掉了身上的隐形斗篷。

      “瞧瞧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格林德沃问,“如果你们非要偷听,就别蠢到让我发现,如果你们大胆一点,直接来问我就行了,不是吗?”

      “你为什么买了根魔杖?”赫敏问。

      “我们什么都没听到!”罗恩几乎同时叫起来。

      “一根合适的魔杖是一名合格巫师的象征,”格林德沃从袖口掏出一根崭新的松木魔杖(注2),特意用杖尾倒着点过对面三人,“没错,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没听到,不然就不会因为心急而触发警报了。”

      赫敏盯着那根魔杖:“邓布利多知道吗?”

      “邓布利多知道吗?”格林德沃用一种耐人寻味的强调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如果我说邓布利多不知道,你们一定会立刻跑回霍格沃茨去告诉他,对不对?”

      哈利点了点头。

      “如果我真的要做什么坏事,那我就会轻而易举地在这里把你们杀了,然后拿着这根新伙伴继续去外面兴风作浪。”

      “但你不会,”哈利说,“你不会杀死我们。”

      “因为你们是阿不思亲爱的学生们,而我怎样都不能伤他的心。所以你们全心全意地相信着我的安全性,毫不设防地跟着我进了这种完美作案地点,”格林德沃指着三面围堵的逼仄小巷,“只要阿不思还在一天,你们就总觉得自己还身处安全之中。但你要知道,他不可能永远保护你们。”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个凡人,他老了,他会死,总有一天,”格林德沃说,“就算在他活着的时候,世界上也总有他没注意到的角落。如果我只是假意忠诚于他,让他相信我,让你们信任我,而实际上我今天就要把你们骗来一个个杀掉呢?”

      “就像斯内普一样。”哈利说。

      格林德沃有些惊奇地哦了一声。“你脑子确实不大灵光,而且就像巨乌贼扒着石块一样扒着既定印象不放,“他评价,“但假设就是他吧,你偷听斯内普,被他发现了,他拿起魔杖,要对你下死咒——”

      “那我也拔出魔杖来和他决一死战,”哈利说,“夏天的那场战斗里,我是跳下了高塔,但那并不是逃避战斗……”

      “说到这件事,波特先生,你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摔死吗?”格林德沃问。

      “或许是我的母亲保护了我,她留在我身上的魔法。”

      “或许确实是你的母亲保护了你。”格林德沃说,似乎话里有话,“但这整个假设的目的是要告诉你——如果我给你留下了错误的印象,那我现在得纠正回来——我不是什么好人,这世界上没什么理想意义上的好人,每个人心底都有些灰暗的小角落。你们的校长希望你们总是看到人好的一面,这话是没错,但有一个重要的前提:你必须深知没有全然的好人,然后再尽力去看好的那一面,而不是盲目地跟着一个通缉犯走进死胡同,懂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得在你察觉有人的那一刻就仗着隐形衣的优势把你撞一个大跟斗然后夺门而逃。”哈利说。

      ”看,这就好多了,“格林德沃夸奖,”但你要是敢在课上对我这么说话,格兰芬多扣二十五分。”

      赫敏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还有另一件事,如果你不想学期末帮助格兰芬多失去整整一百分的话,你恐怕得勤快点往我的办公室跑了,波特。多学点本事,手握力量的时候再直面你的敌人更是明智之举。”格林德沃整了整衣袍,里面传来奇怪的包装摩擦声,但当事人不以为意,“现在你们该像阿不思的好孩子一样,忧心忡忡地跑回城堡,告诉他有一名老囚犯擅自购买魔杖的事了。”

      .

      然后他们真的说了,跑得还挺快。这就是为什么格林德沃现在像一只被拎住后颈皮的猫一样,动弹不得地给扣押在校长办公室的扶手椅里,旁边还跟着一道被抓来的戈德里克,后者因为过于紧张把他给阿不思买的覆盆子饼干吃空了半盒,至今仍未停下咀嚼。

      “好了,先生们,”邓布利多毫不惋惜地看着那半盒饼干,显然心中另有要事,“你们当中哪位想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根据你弟弟的说法,‘伏地魔没钱了。’”格林德沃说。

      “这是真的。”戈德里克口齿不清地附和道。

      “而他目前显然不在英国,所以明智的巫师家族都开始把十几年前为了躲避伏地魔统治而转移到欧洲的财产转移回来,还是为了躲避伏地魔,他以一己之力促成了近五十年来两次大规模的资金流转,相当厉害,毕竟再上一次引发这种事的还是我呢。”

      “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确实是英国巫师界繁荣的顶峰,”邓布利多说,“有不少纯血家族在英国的分支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对吧,”格林德沃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欧洲的、美洲的、亚洲的……都往英国跑,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你在,我一定不会来滋扰这片土地的安宁……”

      “但我并不是在夸奖你。”

      “啊。”

      “我只想知道,是谁让‘神秘人正在掏空法国建立傀儡政府,肆意侵占巫师财产’这种消息忽然开始四处流传的?”邓布利多将一份《蛙鸣报》摊在两人面前,头版上赫然是法国魔法部长气急败坏的怒吼形象。他话音未落,戈德里克一口气往自己嘴里塞了两块饼干,彻底发不出声音。

      “一派胡言。”格林德沃通过那张照片的动态口型读出来,他接着往下看,只见报道里写着:“……尽管部长先生用能叫醒雄鸡的音量高声否认了我们所有的问题——即使他根本没听清问题是什么——他也无法解释金库中的钱币为何每日都以巨额流向海峡对岸,更是在我们提到‘神秘人’三个字时抖如筛糠,或许是出于对英文词语的过敏症,或许另有难以启齿的病因——要知道,亲爱的读者们,在本报记者向他询问他的身体功能是否正常时,他高声连叫了三声:‘不!不!不!’”(注3)

      “这可真是精彩,”格林德沃感叹,“不管这个流言从何而来,都一定来源于以为高瞻远瞩的聪明人,毕竟这是个非常合理也大概率会成真的假设。”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件事现在还不是真的。”

      “但它也还不是假的,伏地魔又不可能召开个新闻发布会,昭告天下自己对纯血家族金库里的金子和珠宝毫无兴趣——如果他真的那么干了,还能给我们省点寻找他下落的时间,”格林德沃说,“更别说现在这个流言被官方否认了,在那些疑心重重的传统家族眼里,官方否认和事实真相之间画着一个巨大的等号。”

      “这件事让法国魔法部自乱阵脚,如果伏地魔真的如我们所料在法国(考虑到罗齐尔和莱斯特兰奇家族的分量),这反而是他入侵魔法部的最佳时机,这位‘高瞻远瞩的聪明人’帮伏地魔送去了一场魔法部内乱。”

      “他根本不需要这场内乱,”格林德沃耸耸肩,“从1920年开始法国魔法部就已经形同虚设了,要入侵它不过就是哪只脚先进门的问题。何况他也可能不在法国。”

      “盖勒特——”

      “那也没问题,”戈德里克含含糊糊地说,用力地把嘴里的两块半饼干咽下去,举起一只手,“如果他不在法国,而在一些典型南欧国家的话,就可以说那里的魔法部管理混乱不堪、一盘散沙、毫无斗志,伏地魔手指都不用抬,他们就因为恐慌内乱然后随风而去了,然后食死徒接管,劫掠财产;如果他去了德语区或者北欧,就说那里是格林德沃的家乡或母校,里面至今仍残留着数量可观的极端麻瓜憎恨者,伏地魔在那儿会一呼百应,很快这帮新生的纯血斗士们就会开始查封所有与麻瓜有关的金库,并且毫不介意效仿昔日格林德沃的追随者们,去劫掠麻瓜的财物……”

      “我想你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格林德沃说,“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令人震惊的是,有相当一部分纯血巫师的财产实际上存在麻瓜银行里,或在麻瓜世界中流转以获得红利——因为古灵阁不提供利息(不然巫师界小规模经济体系会崩溃的)——和部分纯血巫师的友好交谈能让人获悉许多秘密,比方说当年霍格沃茨特快建造的时候采取的是分段承包,当时承包铁路末段的几个家族联合施压要魔法部一次付清款项,然后他们偷偷将这些金加隆兑换成麻瓜货币,放在麻瓜世界进行投资,等到两年后工程终于进行到末段的时候,连本带利将所有钱再换回加隆。本金拿去造铁路,利息拿进自己口袋。所以如果伏地魔去抢了麻瓜的银行,他真的有可能抢到巫师的家产。

      “总而言之,大体的舆论引导方向就是伏地魔将东山再起,势如破竹,在威胁到所有麻瓜和麻瓜出身巫师的人身安全的同时,也严重威胁到了纯血巫师家族的财产安全,这样他们才会上心一点,又不至于因为太害怕而干脆去投靠伏地魔。”戈德里克把吃空的饼干盒往前推去,举起双手来,“对,我就是那个自作主张的蠢蛋。”

      “而我对此遗憾地毫不知情,”格林德沃立刻跟上,“我很抱歉没能及时察觉到这位同事的异状,恐怕我最近总是忙于教书上课,照顾巴希达,关心学生,还有试图和你的家人修复关系——你不妨问一问他们?”

      邓布利多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你们甚至没有努力掩饰一下。”他点着头说。

      “反正你迟早会发现的,坦白从宽。”戈德里克望着吃空的饼干盒,看上去因为紧张而很想再来一盒。

      “这是采取的是一种非常文明的交流方式,”格林德沃说,“没人受伤,没人流血,大家坦诚相待,协力合作,从伏地魔的魔爪下拯救他们赖以为生的经济来源……”

      “你是如何让他们对你开口的?”邓布利多问,直接对着戈德里克,显然已经明了其中关窍。

      “我在校长室里,”戈德里克翻过薄铁皮制成的饼干盒盖,把它捋平,“这么说吧,每一任校长知道的我基本上都知道,还知道他不在的时候谁进来过了之类的……”

      “我能否假设你几乎掌握了这个学校中所有学生和教师的部分私人经历?”

      戈德里克开始把金色的盒盖裁成整齐的小方形,他用一种“你不会想知道的”可怜眼神看着邓布利多。“但我一向对它们守口如瓶,除非有特殊需要。”他说。

      “金斯莱和一些纯血家族出身的魔法部职员谈话的时候发现,最近他们之间似乎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魔法部长有一组密探,掌握了每个人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也挺好,至少这下没人敢用马人踏死他了,”格林德沃说,“他下届大选输定了,但在任期间他的命肯定保住了,而且就这段经历看来,他估计就算死也不肯再当部长。”

      “你还记得上一位隐于幕后,用捉摸不定的恐惧来达到目的那位是谁吗?”

      “伏地魔。”

      “请问你们目前所用的手段和他有什么不同?”

      “天差地别!”他们身后传来一声高亢的反驳,斯莱特林创始人的画像怒气冲冲地敲打着画框边缘,“天大的不同!真正高贵而优雅的巫师才不会为了那帮蠢蛋弄脏自己的手,我们从不把人吊死在桌子后面!”

      “他说的没错,分毫不差。”戈德里克头也不回地指向身后。

      “……用魔法的方式折磨他们,击垮他们,送去给野兽当晚餐……”斯莱特林的画像继续道。

      “这部分仅代表他个人观点。”戈德里克追加。

      “……但最优秀的猎手会像一条灵活的毒蛇一样,静悄悄潜藏在黑暗里,等待时机,一击毙命!干净!利落!”斯莱特林的画像用一个重音为这段话结尾,用力地猛然收紧拳头。

      “战略层面有可取之处,”戈德里克手指僵硬地指着画,“算了,当我没说。”

      “而我不搞那些偏执狂才会听信的巫师内部血统等级划分。”格林德沃说,也指着背后的画框。

      “哦!那你可是一个十足的蠢货!”画像讥讽道,“去跟泥巴起舞吧!总有一天他们会用铁钉砸穿你的脑袋!”

      “安静,安静,先生们,”邓布利多双手向下摁住桌面,手指摩挲着镜脚,直到室内再次安静下来,“说实话,我也厌倦了每次在出事之后找你们对峙,更不喜欢看到我们之间相互隐瞒——说的就是你,盖勒特——我明白‘更伟大的利益’是什么东西,我们两人永远也无法逃离这个终极目标。但是盖勒特,何为伟大?这又是为了谁的利益?”

      格林德沃向后靠去,倒入椅子中,这是一个代表着毫无防备地坦诚相见的姿势。“最伟大的是爱,”他说,“为了我爱的人,为了给你一颗清白的良心。在那些事情进行的当下,你是理所当然不知情的。”

      “我早已没有清白的良心,”邓布利多说,“而且你也不该是为了我的利益。”

      “不,你需要。你是我们当中唯一没有真正夺去过生命的人了。”

      这一句落下后没人再接话,房间内只剩戈德里克折叠和拼接铁片的动静。

      “那些被谈过话的人,还有他们如惊弓之鸟的社交圈子,在这之后大概率还是会找上魔法部,”最终戈德里克开口,他手中的的即兴创作也初具雏形,较长的铁片组成羽翼的骨架,一枚枚更小的金属片沿着它排开,“他们对伏地魔的畏惧远胜于对斯克林杰的,就算非要选一边投靠,斯克林杰也比伏地魔好找,更别说他们还另有一个希望——你。”

      他看向邓布利多。“人们有各种方法中伤你——说你是愚蠢的、短视的、老年昏聩的、工于心计的、玩弄权术的、沉湎权力的——但哪怕是最恶毒的人也不会说你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你绝不杀人,这是在战争年代对一个好人的最高评价了。”

      仿佛是在印证戈德里克的结论一般,金斯莱的银色猞猁忽然从火炉里跳了出来。”罗齐尔家族留在英国的大儿子愿意谈话了,”猞猁宣布,“真正交代清楚的那种。如您有空,请立即来魔法部一趟,官方说法依旧是:黑魔法物件解咒。”

      “我立刻动身,谢谢你。”邓布利多说,侧头看了一眼另外两人。

      “怎么样?”格林德沃摊开胳膊,“说中了。”

      “也谢谢你,”邓布利多站起身来,故意作弄般朝他欠了欠身,“虽然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下次了。而且,亲爱的盖勒特,如果我没记错,你依然是不被允许持有魔杖的。”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校长先生。”格林德沃微笑道,从容不迫地掏出那根松木魔杖,递给邓布利多,“我希望不用与它分别太久。”

      邓布利多不知将它收进了那里,仿佛一瞬间那根细细的木棍就隐没在星星月亮图案堆叠的衣褶中了。“什么时候拿回它主要看你表现。”邓布利多笑眯眯地说,一脚踏进了壁炉翠绿的火焰里。

      格林德沃从口袋里又掏出三盒覆盆子饼干,端正地摆到邓布利多的办公桌中心。“你不准再吃了。”他警告戈德里克。

      .

      “我无法忽视这个怪异现象,“他们回到办公室后格林德沃问,“纯血老古董将钱存在麻瓜银行里,但那帮人实际上连电灯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委托了几位麻瓜出身的巫师——他们在麻瓜界原本就有合法的身份,同时又熟悉那边的经济规则——或许这也是那些老派的纯血巫师越来越不安稳的原因,他们发现自己做什么事都不可避免地会碰上麻瓜:修铁路要懂麻瓜机械的来辅助设计,管理家产也要经过麻瓜出身巫师的渠道……在他们眼里,古老的魔法世界无时不刻被挤压着呼吸空间。”

      “这正是事实。”

      “所以,我们的共识每到这一点就要分裂,”戈德里克说,“大部分巫师也是如此,他们不一定憎恶麻瓜,但也谈不上多喜欢他们,如今我们看似在同一阵线,只是因为伏地魔的威胁而已。共同的敌人消灭后,分歧依然存在,因为利益相互冲突,《保密法》消失后我们迎来的是多半是更大规模的复杂争端。真正需要解决的不是某个黑巫师,某条不合理的法规,而是促使它们出现的那些社会矛盾。”

      “你有任何头绪吗?”格林德沃问。

      戈德里克便不说话了,只望着窗外。

      “很多人都能指出问题,但想得出解决办法的寥寥无几,能使办法实行的更是古今罕见。”格林德沃也瞧着窗外。已是深秋,远山一片衰色。

      “在你们消灭戒指中的那枚魂片后,邓布利多和你聊过几句,”戈德里克说,“那时他指出任何聪明的头脑都免不了被所处时代局限,或许随着未来的局势变动,现今人们想破头都找不出的解法会自然浮现。我完全同意这个说法。在当事人眼中,我们身处的时代总是在向前,农田加倍开垦,村镇一个个落成,更坚固的航船出现,珠宝纹样增加……但千年后的人们回顾这段岁月时,只将它等同于血腥和蛮荒,因为与未来的生活条件比起来,它确实如此。我不认为当世有任何方法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我们只能不负责任地把问题抛给下一代,连同我们成功和失败的经验,告诉他们我们尽力了,接下来靠你们了——这就是教育的本质,它见效缓慢,但并非徒劳无功。”

      “那在你看来,这样缓慢推行的改变要花费多久才能消除巫师面临的危机?”

      “数代人,甚至数十代人会卷入其中,甚至我们最终不会成功,而期间冲突造成的悲剧又是因我们而起。现在的决定不可避免地会影响未来,每一个推动者手上都不会是干净的。”

      “阿不思必须是干净的,无论他事后会多生气。”格林德沃从沙发上坐起来一点,摸了摸胸前口袋,又掏出一根紫杉木魔杖。(注4)

      “你买了两根?两根魔杖同时选中了你?”

      “不,应该叫我同时驯服了它们两个,”格林德沃得意地说,“但阿不思不需要知道这件事,现在还不是它出场的时候。罗齐尔家那小子如今充当了纯血家族们集体推出来的代言人,但他只会告诉邓布利多一部分关键信息——那些人总是话说一半,为未来可能的变数留转圜余地——所以更多的信息还是得靠我们来找。今天阿不思的弟弟告诉我,多佛那儿有个用门钥匙搞偷渡生意的家伙,他不仅帮纯血家族往英国送钱,还帮伏地魔往欧洲送人,你明白的?”

      戈德里克背靠着窗,朝他点了点头。

      Tbc.

      注1. 此处阿不福思的内心语言是:你清楚我哥的悲伤过往,知道我哥半夜在学校里的自言自语,还知道他圣诞节假期的行程,现在又跟我说你比任何人都忠于他……好,我明白了,你单恋我哥。

      注2. 私设私设,因为真不知道这位除了老魔杖外持有的魔杖是啥木头的。根据pottermore:“直纹的松木魔杖通常选择那些特立独行的主人,他们可能被人认为不合群、耐人寻味,还可能有些神秘。松木魔杖喜欢被创造性地使用,和其他种类魔杖不同的是,它们会毫无排斥地接受新的要领与符咒。许多魔杖制作人坚持认为松木魔杖能够察觉出注定要长命百岁的人,而且与他们配合最为默契。包括加里克·奥利凡德在内,都没有遇到过哪个松木魔杖的主人英年早逝。松木魔杖是一种对无声咒非常敏感的魔杖。”

      所以当时店内挑选魔杖的情景可能是这样的:

      松木魔杖:天呐,你特立独行,还有神秘的野心和无穷的创造力,我保证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已经一百一十余岁的格林德沃:废话,闭嘴。

      注3. 《蛙鸣报》原型为现实中存在的法国报纸《鸭鸣报》。《鸭鸣报》(法语:Le Canard encha?né)是法国一份以讽刺而闻名的周报,逢星期三出版。此报于1915年创刊,多年来的卖点都是对法国政商界的调查报道,令其被称为法国政坛唯一惧怕的报章。
      太惨了,德语区人士和英国人聊天的时候,被乳的绝对是法国。

      注4. 紫杉木,原著中持有者无需赘述,来自pottermore的评价是这样的:“紫杉木魔杖是更加罕见的品种,而它们理想的主人同样不同寻常,偶尔甚至会臭名昭著。紫杉木魔杖会赋予持有者掌控生死的力量,当然,这也能用来描述所有魔杖。此外,紫杉木魔杖在决斗和所有诅咒领域都保有着特别黑暗和可怕的声誉。不过,不能因此就认为(正如那些不懂得魔杖学的人经常做的)使用紫杉木魔杖的人会更容易受到黑魔法吸引。适合使用紫杉木魔杖的男女巫师可能同样有着想去保护他人的强烈愿望。从这种最长寿的树上砍下的木头制成的魔杖,在英雄和恶人手中一样常见。当巫师和紫杉木魔杖被埋葬在一起的时候,魔杖会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大树,守护着逝去主人的坟墓。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紫杉木魔杖绝不会选择一个平庸或者胆怯的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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