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眷云深》米一林

6、第 6 章

　　夜晚突然下起雨来，季云深依靠在沙发上看手机，神情中稍显餍足。

　　房间中央的大床上，顾青鹭埋头在枕被间，很久没有变过动作，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又是雨天。

　　她想起来出国的那天也是雨天，航班延误了很久，差点就不能起飞了。就在她差一点就不想走的时候，航班恢复正常。

　　她在候机室见到了季云深。

　　季云深那时穿着最普通的军绿色飞行服和牛仔裤，扣着一顶鸭舌帽，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公司熬了大夜，他下巴上有了胡茬，眼下也有几分青黑，看样子很久没休息好了。

　　明明他已经很累了，却还要他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她当时真的挺痛恨自己的。恨自己学不会数学，不能帮他运行公司；恨自己生活能力差，不能帮他分担生活琐事，甚至还要他担心自己；恨自己没有人脉，不能帮他找到合作伙伴……

　　像个拖累一样。

　　当时……

　　顾青鹭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在被子里的黑暗中描摹当时的情景。

　　他身上有很重的烟味，重到连最标志的薄荷香气都快要盖住。头发也长了，和胡渣一起，刺在脸上有些痒痒的。

　　他当时先是在远处愣愣的看着自己，然后……然后很快地冲过来……

　　怀抱很温暖，但他的衣服上都是雨水。他抱得很紧，双臂在后腰上环住，勒得有些生疼。

　　他喘着粗气，抵在耳边说……

　　“只是一年，一年之后就回来。”

　　“不要飞走，好吗。”

　　“是我最近太累了，忽略了你的感受。一年的时间，我可以解决完这些，然后你再回来，好吗？”

　　他总是这么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背，拦都拦不住。

　　***

　　顾青鹭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转过去望着漆黑的窗外，数着雨声。

　　“季云深，”她轻声叫到：“我胃疼。”

　　沙发上的人似乎是慌了神，脚步很快地跑过来，神色焦急地问她怎么样。顾青鹭收回有些压抑的情绪，扬起一个得逞的笑，将人拽到了床上。

　　季云深猝不及防被她拽倒，反应过来后从善如流地掀开被子躺进去，将两人裹好。

　　他有些无奈道：“说了，不要再对我撒谎。”

　　顾青鹭探出头来，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窝进去，把脸侧着埋在他的胸口。

　　“但是你亲了我，”她闷声道：“我讨厌下雨，罚你陪我睡觉。”

　　见面的第三天，她终于忍不住了。反正是季云深先靠近的，那她理所应当地再靠近一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雨声，呼吸声，薄荷味，还有轻拍在背后的手掌。慢慢的，她的意识逐渐沉下去，沉在睡梦里。

　　***

　　怀中的人将头抵在胸口，因为重力往下一垂一垂的，像小鸡啄米。季云深低头看着她，从发旋看到发红的唇。

　　他将她揽在怀里往下抱，于是她躺在他的臂弯里，眉头微微皱起，两只手小兽一样小幅度的摸索，抓住他的衣服不松，一副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明明是你说的不联系，怎么看起来反倒像我抛弃了你，季云深暗自想到。

　　怀里的人明显瘦了不少，脸清瘦了，身体也是。

　　一看这一年就没有好好听话，注意身体。

　　他无意识顺着她的头发，眼睛盯着顾青鹭看，似乎要将这一年的份全部看回来。

　　今天的吻是意料之外的，顾青鹭的神情与当时的氛围，无一不在让他丧失理智。他想抱紧她，吻她，占有她，将她捆在自己身边，不能说谎，不能走远。

　　但她是自由的飞鸟，不是囚笼中的金丝雀，所以哪怕丧失理智，他也只能重重地吻下去。

　　一年的时间，顾青鹭几乎与自己毫无交流，见面后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季云深怕她真的淡了，后悔了，想要离开。

　　于是两天的时间里，他安安分分规规矩矩，没有任何越界的举动。

　　可今天，他在浴室里听到了“喜欢”，听到了与当年不完全一样的解释，看到了顾青鹭挂在项链上从未取下的结婚戒指。

　　他想，或许不是只有他自己煎熬。

　　所以，他越界了。

　　但目前看来，效果出奇的好，至少成功让自己躺在了床上，他想。

　　窗外突然劈过一道闪电，而后是轰轰雷鸣。怀里的人突然有了反应，微微发抖，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臂膀，嘴里还在嘟囔些什么。

　　季云深俯下身去，出声安抚，手掌轻拍着她的脊背。

　　“别怕……你说什么？”他闻声问道。

　　顾青鹭有被安抚到，但身子还在小幅度地发抖，手指也变得冰凉。

　　“我……我不是拖累……”她颤着声音，眼睛没睁开却有眼泪滚下来：“别走……我一点也不麻烦。”

　　季云深深呼一口气，连忙将人搂在怀里，将她的手直接按在自己衣服里帮她暖手，连声道：“不是，当然不是，鹭鹭很乖，不会是拖累。”

　　他一直重复，一直重复，直到顾青鹭再次深深睡过去，不再发抖。

　　***

　　几年前。

　　“季云深，”顾青鹭深深埋进他的胸口，很快胸前的衣衫就湿了：“我只剩下妈妈和你了。”

　　她哭得声音发抖，话都有些模糊。

　　她们坐在公园的角落里，天色黑得深沉，几乎看不见人的踪迹，只能听见蝉鸣。

　　“我的学费很高……我不想拖累她，可我什么都不会做……”她继续哭道。

　　一年的学费要小一万，生活费一个月就要一千多，这些对于妈妈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我当时是不是应该跟着我爸，他不想照顾我就会把我扔出去自生自灭，我也应该早就学会怎么照顾自己怎么赚钱……妈妈也能轻松一点。”她抬起头看着季云深，眼泪控制不住的一直往下滚，眼眶已经哭得通红。

　　季云深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将她揽在怀里拍着背哄她，让她别这么想。

　　“阿姨肯定会舍不得你。”他说：“我的软件已经能卖钱了，我可以养你。”

　　顾青鹭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生硬的劝慰逗笑，岔了口气一样地呼吸半天，最后直起身子拍了他一巴掌。

　　“谁要你养啊，”她眼睛还红着，囊着鼻子，语气却硬起来了：“我去你的公司给你做运营宣传好不好，你发我工资。”

　　季云深拿出纸来帮她擦干眼泪，笑着点头：“我的公司成立，第一个员工就是你。”

　　只不过等到公司真正运行起来，需要那个运营宣传岗位的时候，顾青鹭已经飞到了国外，在跨国公司做起了文书工作。

　　这么多年过去，季云深以为她早就已经摆脱了这种自我怀疑，却没想到还会因为这件事做噩梦。

　　像个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