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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罗天大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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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天大醮是道教斋醮法事中最为盛大的一种,仅次于普天大醮与周天大醮。
罗天即网罗诸天诸地,大为规模之大,醮,则是祭祀仪式,是“斋醮”的略写。
按典籍记载,罗天大醮“供奉一千二百醮位,祭祀神明,消灾祈福,护国安民。召请三境至尊、十方上圣、玉京金阙天帝天真、十方师尊圣众、三界官属、一切威灵赶赴”,是整个道门的盛会。
作为被邀请前来的客人,有专车送他们上茅山九霄万福宫。与上次来时大为不同,茅山上上下下已经张灯结彩,从内而外透出一种庄重严肃却喜庆的气息。
九坛齐设,普渡区内以五色布遮天,庄严肃穆。从五湖四海来的高功法师齐聚,其中有不知道多少隐世不出的前辈,那场面可比在龙虎山授箓要大多了。当然,谢明息在龙虎山上见到的道长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就在如今的茅山上。
被带来的包庆标伸头又缩头,似乎真的很怕自己就此被超度,苏磐只是平淡地说:“无事……真被超度了也就超度了,早日超生,此处并非留魂地。”
有些苏磐,或者说罗舒的熟人也在茅山上,看到苏磐“拖家带口”上茅山,还觉得有些稀奇。
“苏道友好,据说罗前辈又收了一个弟子,闹出了好大动静,想必就是……咦?”前面几个组团来的中年道长原本正笑眯眯说着话,脸色忽然一变:“怎么有阴气,嗯?苏道友你……怎么还带了阴魂上茅山,看起来还不是新丧魂。”
包庆标整个人都快挂在谢明息身上了,颤颤巍巍探出半个脑袋,眼皮底下还挂着几滴根本不可能流出来的眼泪:“……嘤!谢老大救我!”
苏磐对着几个道士行了平辈间的礼节,又给谢明息介绍了下,说道:“师父师兄不在凉山,只有贫道带着师弟前来观礼,这是明息之前救下的孤魂,不愿超度而去,便暂时跟随带在身边,以免惹出事端。”
谢明息一面被苏磐一口一个“明息”唤得头脑发昏,一面又迷迷糊糊想到,师兄看起来年纪轻轻,辈分不低,每次看到别家道长称呼师兄为“道友”,可都有够微妙的……话说师兄这种死宅,为什么社交技能会点满了啊?!
浑然忘了自己现在也是那个“辈分高”的了,并且日后还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被迫点满社交技能。
这一票一起来的道长里有好几个都是全真的,留着乌黑的长髯,眉头一沉,看起来并不好说话:“苏道友,你这样怕是有些不妥当,就算满山的道友不介意,可这位……谢道友是天生阴眼吧。不妥,不妥。”
包庆标躲着道长们的视线,把自己半个鬼埋进了地里,剩下半个鬼抱着谢明息大腿死也不肯出头。
谢明息:“……”
夭寿了!
苏磐依旧端着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清朗的声线平静道:“庙中无人看守,如果不带来才是真的不妥当,贫道与师弟会注意的。”
道长们仍有些不满,却不说什么了,一个两个都过来拍了拍谢明息,有几个还和谢明息交换了微信。
可为什么道长们的眼神里有……怜悯与同情?是自己的错觉吗?
滴滴,微信响了一声,来自新加上的某个道长,然后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消息接二连三地进来。
【有这样的师兄,谢道友你也辛苦啦,以后你们紫霄观的道统可要你来背负了啊。】
【罗前辈说苏道友入门前有过一段不太美好的经历,脾气有点古怪,谢道友多担待呀。】
【欢迎下次来武当做客……】
谢明息风中凌乱了。
正主就在这里呢,各位道长,你们这样……真的好吗?
再看苏磐,依旧是平平淡淡一张脸,好像没什么反应,或者说——根本就是无所谓。
师兄他……体会不到人类那种复杂的感情吧?或许对师兄而言是不需要也不必理解的东西。
谢明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给自己装了一肚子不知所谓的心酸。
“几位道友,请吧。”
他微微一笑,嗓音清澈如水通透如玉,阳光很好,打在他半阖的眼皮上,又透出一星半点儿不为人知的缱绻。
“是,是,如此盛事不可错过,这次我们宫里也来了道乐团呢……”几位道长说笑间已经走远,苏磐一只手抓了包庆标把他从谢明息身上揪下来,另一只手伸出根手指戳了戳谢明息额心,“怎么还在发愣?走了。”
“师兄,哎等等我师兄……”
*
道士也是很八卦的。
苏磐带着自己的小师弟,以及一只来路不明的鬼上了茅山的事,就跟插了翅膀似的,以一种谢明息完全不知道的速度传了出去。短短一个上午,谢明息已经被围观好多次了!
他可算明白自己之前生病那会,师兄到底给自己挡了多少八卦乐子人……
台上各级政协领导依次发言,台下小道消息飞速流传,特意跑过来和他们两人坐在一起的朱教授笑眯眯地打着趣:“看不出来小谢你居然是个稀罕人物……连我的辈分是不是也高了一辈啊?哎哟上面这些个领导,车轱辘话什么时候才算完,他们就不能少写点嘛!”
谢明息暗搓搓擦了把冷汗。
上面的大小领导全都发言过一遍,还有感谢募捐的环节,看起来各路同道们对形式主义之风也颇有不满,各地八卦传得比风还快,也不局限于谢明息一个人了。
等“前置”环节全部结束,高功们乌压压上来一片,这种吃瓜看戏之风终于有所收敛。即使还有心继续,也不可能表现得太明显,最多就是把视线分过来一些——转开——再看一眼——再移开,交流都局限于眼神和微信了。
包庆标被看麻了,不闹了,加上可能还是怕被顺手超度,安静如鸡,到快天黑的时候已经是满脸要升天的“慈祥”表情。
内坛外场灯点起来了,星星点点烛火汇聚成塔,在逐渐黑沉的夜中摇曳。
这种肃穆的氛围中,坛场内外终于寂然无声,只闻得经声阵阵,响彻高空,花香与烛火之味缠在一起,极为氤氲。
冷下来了……
谢明息后悔没再多穿几件衣服。罗天大醮规模宏大,还要普度四方,上面那些尊神有没有被请下来不好说,但肯定有下面的上来了!
阴邪是不阴邪,甚至非常神圣,可冷是真的冷啊……
谢明息低垂着眼感受从身边擦过的阵阵寒风,不敢抬头,却有点想打喷嚏,又怕扰了坛场,自己成众矢之的。
“怎么了?”苏磐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悄声问道,“被上面惊扰到了?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
师兄的手依旧是温凉的……在夏天有些凉,但冬天里却是不多不少正正好的暖意。
“没事……好安静啊,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不安。啊——”谢明息一把捂住鼻子和嘴,被冷风一吹,眼泪都要下来了。
好不容易压下去想打喷嚏的感觉,谢明息揉了揉鼻子说:“有点头疼,可能是冷风吹久了要感冒的先兆,晚上我回去吃点药就好了。”
朱教授皱着眉问道:“现在感冒了?那可有点麻烦啊,我这里正好有多的衣服。不是我说,小谢你这一身道袍确实有些薄了。”
苏磐不由分说捉住谢明息手腕,两根手指一搭,却摇头说道:“脉象没有任何问题,不是生病。”
“那是什么毛病……等等,有电话。”因为在会场,谢明息就只开了振动模式,刚才好一会都没发现有电话进来了。
屏幕上有好几通记录,是韩鹤打过来的,谢明息赶紧接了电话,就算没开免提也能清楚听见韩鹤的声音:“谢道友?你总算接电话了!苏道友在你身边吗?有挑事的上门了闹着要找穆澄惟!”
谢明息狂按音量缩小键,压低了声音问道:“谁?谁要找大师兄?师兄现在在我身边,你慢慢说那边什么情——”
“他说他叫艾伦!”
韩鹤只来得及再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匆匆挂了电话,不知道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韩鹤?韩鹤!”谢明息再拨回去,没人接了,怎么也打不通。
谢明息脑子里一阵乱糟糟的,艾伦不是回英格兰了吗,怎么又跑到凉山去了,还在凉山找穆师兄,穆师兄不也在英格兰吗!凉山哪有他人影!
紧接着穆澄惟的国际电话也打过来了:“小师弟?你在不在凉山,我刚从朋友那边得到消息,安布罗修斯买了去凉山的机票,他一定是奔着紫霄观来的!我也买了回凉山的机票,会尽快赶回来……”
“艾伦已经,到凉山了……我和师兄现在在九霄万福宫,等下马上回去!”
现在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了,艾伦就是专门等着没人在庙里,特意选了这个时候来的!
朱教授眼皮一跳:“小谢,什么情况,你现在要回去,出什么事了?”
“师兄!”
苏磐已经给谢明息拢好衣服,有些冷淡地向因为电话声看过来的道长们道了声抱歉:“庙里突发事故,现在就得赶回去,嗯……实在对不住,等处理完了我们再回来。嘘,我们会尽快离开,在坛场就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了。”
*
两人拿了行李匆匆下山,还好从金坛回凉山的高铁还没停止运行,出了高铁站就打车回紫霄观,简直是千里狂奔。
韩鹤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谢明息一看时间,将近午夜。
他的心越跳越快。
紫薇街上灯火暗淡,沿街商铺早就关门熄灯,就如自己遇到师兄的那天晚上,只有一盏挂在紫霄观门前的小灯在亮。
但今天晚上紫霄观没关门,一个披着道袍的人影站在半开的朱红门扉前,半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似乎在静静等着什么。
除了韩鹤之外空无一人,也不见艾伦的踪影。
“韩鹤?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不接电话!艾伦呢?”
万向轮在黑暗中发出一连串轱辘声,谢明息拖着行李箱就往门口跑。韩鹤站在小灯的光芒照不到的阴影中,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并不说话,无端透露出几分诡异。
“韩鹤?你怎么不开灯,好黑啊。”谢明息皱眉,手机手电筒那点光远不够照亮黑暗,他跑到门边上,摸索着寻找开关。
“明明,不要过去——”
“喵——”
“明息,别动!韩鹤有问题!”
木木的尖叫声与小狸的猫叫声混合在一起,只剩下凄厉二字,却穿不破紫霄观门前浓重的黑雾。
谢明息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