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天地为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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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谢明息想出个一二三四，甚至没想好今天晚上回不回紫霄观，他邮箱又进了新消息。
是包庆标的学生照，还有一些不关键的经历档案，还有杨校长的叮嘱：看完就删，千万别留下来，也别被其他人看到！
谢明息对一些别人可能会觉得有意思的琐碎八卦实在没兴趣，扫了一眼画像，确认都长了一张脸是同一个人，开始看他的人生经历：
出生于江夏省晋安市，两岁时被遗弃，父母不明，被发现时诊断出有轻微的发育迟缓。小学时木讷，在老师间的评价不高，但到初中时便展现出非同一般的天分，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凉山一种，又在高考时发挥出色，上了云水大学的名牌专业。
上了大学后他也没开始松懈，大一时就拿了国家奖学金，在导师教授之间风评很不错。对于这么一个勤奋好学懂礼的年轻人，所有人都说他就要熬到头，苦尽甘来了，以后毕业不论是继续考学还是工作，都是一片可见的远大前途。
然而不管什么远大前途，在成为现实之前那都是虚的，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只需要那么一点……小小的意外。从此包庆标变成了一个在凉山市里流窜，整天被人欺负又不愿意被超度的孤魂，而杀人凶手至今尚未找到。
这份档案到此就结束了，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谢明息删掉邮件，觉得晚上还是得探个底，和师兄商量商量对策。
毕竟如果自己想得不错，包庆标这可是突破点，那就是重点保护对象了，甚至……与自己的小命直接挂钩。
谢明息给苏磐发消息，发了半天也发不出去，还一直有错字，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已经全是冷汗，心中是压制不住的后怕。如果没有守柒道长提醒，谁会注意到表情包这么个“柔弱无害”，和自己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鬼？到时候冤死鬼可就是自己了！
想到这里，谢明息心中也是感慨，难怪表情包死也不肯被超度。变成了鬼对别人来说有千般万般不好，但对前半辈子没过上什么好日子的表情包来说，只要不被别的鬼欺负，那就是想看的电影随便看，想去的景点随便玩，当鬼比当人还要滋润。
而且没有亲人朋友，也就不会有人给表情包祭祀，没有祭品金银开道，去了下面这日子可能还不如留在人间。
*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谢明息人还没进门，先听见了包庆标听上去有点神经质的念诵。木木仗着别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扯着喉咙拼命骚扰包庆标，吵得谢明息脑瓜子嗡嗡。
……好闹腾。
“这是干什么呢，到处乱晃，外面有信也不收。”谢明息从信箱里拿出封请柬，冲门内骂了一句。
在院子里扫地的信众笑着说：“小谢先生这么说就不太对啦，韩道长今天没乱跑啊，在正殿给人解了一天的签呢。哎呀，怎么有信，谁送来的啊，好漂亮呢。可现在谁还在用这么古老的方法通知啊。”
谢明息也跟着点点头，拿着请柬去找苏磐。
“谢老大……”
“谢老大谢老大……谢老大！”
谢明息对骚扰自己的包庆标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你最好是有事哦。”
他耳朵因为这一大一小的噪音污染还在痛呢。
“谢老大谢老大谢老大谢老大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篇赋写得这么好呢……！你听听，天地为炉，万物为铜……人生来痛苦普同一等，写得实在是妙呀，我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贾谊的《鵩鸟赋》？
谢明息没怎么读过，只依稀记得被表情包单独抽出来念叨的几句，最早的出处是《庄子》，用来形容人生万物在天地间不过都不过是过客，死亡并不值得畏惧，已经在各个场合被滥用了。
“你要是真觉得这几句好，怎么还怕被我超度了呢，你本来就已经死了好吗。”
谢明息不着痕迹地捏了一把包庆标，把人真给捏成了表情包的样子才松手：“早超度早超生，说不定玄学发挥效果了还能投个好胎……你别不信，你老大我稍微走一点后门的面子还是有的。你说你这么一直滞留人间有什么意思呢，不还是只能看不能吃碰又碰不到，如果没有奇遇，你想修到那个境界还要多少年？到底是太危险了。”
“就算修炼，人间也不适合鬼长久停留，灵气驳杂，阳气煞气掺杂在一起。风水好的阴宅基本也都被占了，下面就不一样了，阴气纯净，才是好地方呢。修炼有成了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大不了我每年给你祭拜啊，又不费事……哎师兄！有不知道谁放在门口的请柬，你过来看看什么情况？”
包庆标抱着谢明息大腿笑得一脸谄媚，说道：“哎哟谢老大，谢哥，你是我亲哥……我怎么舍得走呢，我活了这么多年，您是对我最好的人。我要给紫霄观、给府君爷看家护院！以后我就是庙里的冲锋陷阵急先锋，您指东我绝不往西……”
“起开起开，你这么说话自己不犯恶心吗，酸！”谢明息牙都快被酸掉了，一手扒拉包庆标，一手把请柬递给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的苏磐。
师兄挑眉了，师兄接过去了，师兄的表情好微妙……师兄笑了！
他一把将包庆标扒拉下来，端正站好：“师兄，谁送的，写了什么？”
苏磐似笑非笑地说：“吴老道长手写的请柬，罗天大醮。”
*
打发走包庆标，谢明息拿过请柬看了又看。
“罗天大醮……这么多年了，又要办了？怎么请柬还发我们这来了。”想也知道，不可能是请他们登坛的，这么盛大的法事，人选估计早就确定了。
“这是广邀天下同道前来观礼的邀请函，不局限于道门内部，还会邀请一些学者专家，各界重要人士。比如说你就可以去问问你们系里有没有教授收到了。”
苏磐轻轻敲了一下谢明息脑门：“前几个月就有罗天大醮要举办的风声了，你不看新闻？”新闻当然是指道门内部新闻。
谢明息回想了下，咂了两声：“好像是有看到过一点儿……没太在意，估计看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的，我都没想到请柬还能送我们这来，那师兄我们要去吗。”
按照他估计，师兄是不会去的，毕竟法会越盛大，也就意味着麻烦越多。刚好他师兄是个“如果没有必要那麻烦越少越好”的人，估计也就是时候看看报道找个乐子……
没想到苏磐翻手把请柬压下，敲了敲桌子：“去，当然去。就算我不去，你也肯定会去。几十年难逢的盛事如果不去，我都要怀疑你导师没把你当学生看。既然你去，我就跟着去。”
砰！
谢明息听见有什么东西炸成了烟花，眼前都是五颜六色的星星，炸得他路都看不清了。
“怎么回事？脸怎么忽然这么烫，难道是发烧了……”
苏磐微微皱眉，温凉的手碰了碰他额头，把谢明息从满天“烟花”唤回了现实，手忙脚乱：“啊？没，没！我好得很！就是有点热……我、我接个电话！”
“……小小的光亮就足够，在黑暗中指引方向。微微的眼神却能够，推开孤单得到温暖……喂？朱老师有什么事吗？什么，罗天大醮？我这里刚好也收到了请柬……好，好，我知道了，嗯嗯好，辛苦朱老师了。”
他挂掉电话，有点无奈道：“师兄你还真是说中了，没想到还不到半年就又要去茅山了，我看看是什么时候……十月十五下元节？时间倒是不错，就算有点冷啊这天气。而且整整十天，我们都去了，庙里暂时关门？没人看家呀。”
想也知道，贺韩鹤还有风吟休指望不上……
“风吟休到时候和我们一起去，至于韩鹤，这次罗天大醮是全真道友筹办的，我估计他也不是很想去，关门就关门吧，随他安排。”苏磐晃了下手机，“风吟休他师父刚刚给我发过消息了，提前几天走，不过现在也还有一个月，不急。”
苏磐说不急，谢明息很急，他又四下看了好几圈确认没人才说：“师兄，我们学校里出现了两个类似遇到阴桃花的，我琢磨了下，似乎和……有点关系。而且我查了那个的资料，要不要把他一起带去茅山？”
他指了指又在继续高声吟诵《鵩鸟赋》、仗着活人看不见自己到处发癫的包庆标，就全指望师兄和自己心有灵犀，不说出来也能get自己的意思了。
苏磐眉心一压，眼尾那一点朱砂更显得生动：“那个？你既然来和我说，一定留了手段，静观其变，不要打草惊蛇。”
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转了多少个弯，谢明息说得这么语焉不详前后不接，也准确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他又说道：“阴魂入梦，不论是不是阴桃花，都会沾上生人阳气，这是无法避免的，他身上有没有，你应该也能感觉出来。”
谢明息刚才回来看了，确实没有，就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有点发癫。
“再看看吧……真叫人不安。”
苏磐垂眸低语，谢明息依稀间，仿佛听见了玉珠滚落的声音。
*
第二天，江采薇顾天成都给谢明息发了消息，结果却不太一样。
江采薇安然无事，顾天成的护身符却像是进煤堆里滚了一圈，上好黄表纸做的符都黑了，鲜红朱砂变得灰扑扑，谢明息用手指一搓，已经灰暗的朱砂就像是煤渣一样扑簌簌落了一身。
“煤渣……”
“我昨天晚上赶作业睡得有点晚，本来也睡得不好，结果后半夜又被烫醒了，醒来一看就发现它已经变成了这样。”顾天成揉了揉太阳穴，眼底黑眼圈很重，衬得脸色更白，神情倒还是淡淡的，继续说，“我想应该是‘它’来了，不会有错。”
“这么肯定？也不能排除是有别的东西的可能，我给你的不是那种针对阴桃花的护身符。”
道门符箓有很多，但谢明息出于自卫的角度，学的都是普适性高威力大的那种，主打一个管杀不管埋，怎么吓人怎么来。所以功能比较简单，或者说针对性高的符箓，他不能说完全不会，但基本也就是个七窍通了六窍的半吊子。
顾天成异常肯定：“不会错的，我在梦里看到了他的样子，虽然时间很短……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我在做梦，他出现后，我也完全忘了不能和他接触，那种心情我记得很清楚，直到他碰了我的手。很不巧，我把护身符挂在手腕上了，他没有防备，右手直接被烫出了一道很长的焦痕，然后我跟着被烫醒了。”
她摩挲了一下手腕，比划道：“没记错的话，护身符是直接从他手上划过去的，从指尖到桡骨，手掌是最严重的，至少有二十公分。我记得他在消失之前还说了一句‘城隍……’之类的话，语气很不好，后面就听不清了。”
谢明息眼睛都眯了起来，没说什么，又给顾天成了一道护身符。顾天成的好奇心上来了，问道：“既然梦里能被烫伤，是不是在现实里可以根据这个找到是谁？不过找到了也不能报警，没有证据。”
谢明息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证据还在其次，他是鬼，不好抓，你今天先回去吧，有结果了我通知你，护身符又坏了就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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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送走顾天成，谢明息后脚就去找了包庆标。包庆标发癫还没发完，念“天地为炉万物为铜”这两句念上瘾了，看到谁都要来一段，然后念着念着就会和木木对骂起来。
看到谢明息过来，有人撑腰的木木立刻底气足了，尖声来了一段国骂，然后冲谢明息喊道：“明明——你快过来管管他——我和小狸都要被表情包吵死啦！他是表情包成精吧？”
谢明息还在想怎么才能让包庆标把手伸出来，木木这就给了他一个台阶，立刻板起脸说道：“又扰民？左手伸出来。”
啪！
“右手。”
“啪！”
阴沉木敲了两记下去，疼得包庆标嗷嗷叫。
“敲两下手板，长记性了没？爱学习是好事，但万一遇到个比较敏感的信众，你这样是要吓到人的！”谢明息把阴沉木放回去，“语重心长”地教育包庆标。
柔柔弱弱没有存在感的小鬼，再干净不过了，两只手是鬼物特有的半透明青白色，压根没有什么二十多公分的焦痕，大拇指中指上有因常年握笔而留下的薄茧，是一只华夏学生的手。
看来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不不不，防人之心不可无……
包庆标被谢明息抓着打了两下，“眼泪汪汪”委委屈屈地应了两声，一副怂鬼的样子。本来在树上晒太阳的小狸跳下来，拱着谢明息的裤脚喵了两声。
猫大爷能看见鬼，也能听见鬼言鬼语，可谢明息听不懂猫大爷是什么意思！
自己可能需要一个猫语翻译器……
“小狸说，它不要一个人留在凉山，让你们带他一起去……去哪里，罗天大醮？话说一只猫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啊。”
谢明息：“……你能听懂？”
包庆标笑眯了眼睛似乎想摸一摸小狸，说道：“万物自有灵性，猫常与人相处，灵性最足，以心□□当然就能知道它的意思。不是只有人才是独一无二的，有时候……我倒是觉得动物比人强得多呢。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也不过是终日尔虞我诈，你争我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小狸乖，过来。”
小狸往谢明息身上一趴，根本不让包庆标碰，全身毛都炸起来了。包庆标只好悻悻收回手，叹道：“你怎么也不喜欢我……”
谢明息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包庆标这种人，生前被人欺负，死后被鬼欺负，要他对人有好感，确实还挺为难他的。当然，他还是觉得包庆标这种心态不太好，须知极端主义要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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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制造出“阴桃花”的人已经消停了很久。
仿佛是见好就收，又或者是知难而退，总之他在梦里被护身符烫了一手后是没再出现过了，谢明息也一直没找到伪装成包庆标的人。风平浪静到好像从来就没这回事，恍惚间竟也让人生出了一点岁月静好的感觉……吧？
“夫大块载我以行，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治，恶乎往而不可哉！”
岁月静好什么的，不存在的。
包庆标已经从《鵩鸟赋》转战《庄子》，每天就这几句话来回反复不停地念，念了快有一个月，简直有点走火入魔的味道了。谢明息也很难想象，包庆标这么一个工科男居然会热闹老庄文章到这样近乎狂热的程度。不是说有什么对理科的刻板印象，是先秦两汉的文章真难读啊，连他们这些科班出身的都看了就头大。
“妙啊，真是妙极了！谢老大……您今天给讲经吗，什么时候能讲到这一章啊？”
出于实际需要，紫霄观开展了讲经业务，主要给一些想要学道的信众讲解经文义理。大多数情况都是韩鹤去讲，偶尔谢明息有空也会讲几句。反正最后能学到多少也都是看个人领悟，只要讲到位了，谁去说也没很大的差别。
偏偏包庆标就认准了谢明息，这几天没事就缠着谢明息讲经，谢明息被缠得不耐烦，真叫一个头都大了。
“这段时间都讲《太上感应篇》，别的暂时没有计划，读书要一心一意，你暂时就别想这么多了。书读千遍其义自现，我私底下给你讲一讲还无所谓，但是不会安排进课程里，你死心吧。”他最后给了一个公式化的回答，这里是紫霄观，到底听谁的还不是他们师兄弟说了算？
“哦……好吧。对了谢老大，你们是不是再过几天就要走了？”
再过几天……谢明息一阵恍惚，昨天是小雪，虽然远没到最冷的时候，但庭中桃树碧叶已经落尽，就剩了个光秃秃的枝桠。看一看日历，也要到启程的时候了。
十月十五，水官解厄，茅山那边特意挑的好日子。
“票已经定好了，明天出发，韩鹤留在凉山，庙里关门。”苏磐走进来，随手“弹”飞包庆标，似是微笑道，“怕你一个人无聊，带你一起去茅山，届时傅星垂也会来，如何？”
包庆标立刻收声不敢再打扰谢明息了，支支吾吾说道：“那个，那什么，我去不太好吧，山上全是道长法师，要是看见我顺手把我一起超度了……”
呜呼哀哉！
苏磐微微一笑，清朗声音说出来的话堪比恶魔低语：“这有何难，给你挂个牌子，紫霄观家养鬼，就不会有道友闲着想要超度你了。”
谢明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只能师兄你笑了还不如不笑，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在说地狱笑话好吗！
苏磐笑得很淡定，包庆标被盯的受不了，最终还是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天地为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