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36、三十六

　　绫罗提着包袱和宝剑，从马厩里牵了匹马，走出了金家的大门。头也不回地，因为一回头就可能牵扯起心底的万般不舍，就可能再也踏不出这个家门。

　　她狠下心肠，有些恍惚，有些决绝，有些自欺欺人。但尚还清醒地挪动脚步，往衙门的方向。
　　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想要去淮阳山揭穿江一鹤的真面目，她需要证据，她需要林愈清私下扣住的那封密函。

　　绫罗边思索着计策，边往衙门走去。到了衙门后堂，她把马栓在树上，自己隐在树后观察了片刻，见执勤的兵卒换班去吃午饭，趁着空隙，她便一跃上了树，又借着高树翻墙进了衙门的后堂。

　　后堂清幽，没什么人。

　　绫罗思索着，这会儿子，无论是林愈清还是师爷都该去吃午饭了。但她还是小心翼翼，一路轻手轻脚地找了好几间房，终于摸索到一间应是书房的房间里。

　　这书房陈设简洁，几个大柜子纷纷都挂着锁，几个书架子摆满了层层叠叠的书册。桌椅一副，落在靠窗稍有阳光的地方，桌上清清简简地摆着些纸笔砚台。虽看着简陋了些，但绫罗凭着自己古玩店的出身，还是瞧着那是一方极不错的端砚，总算是有些知府老爷的味道了。

　　绫罗环顾了片刻，确定屋内无人，又听了听屋外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翻找起东西。
　　只恨当时听虹影说得惊心动魄，忘了问那收纳密函的暗格在哪里。出门时也想到去问，又怕虹影会起疑心，会拦着自己，甚至会去惊动金必正。

　　眼下到了林愈清的书房，才觉得在这儿找密函真是大海捞针。只因这房间太清简，一目了然，哪里都不像能藏东西的地方。绫罗只能无奈地翻着书架子，又挥剑断了柜子的锁，但统统都是些圣贤书和往年的卷宗。绫罗越找就越是心急，额角冒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自己的宝剑上。

　　却是蓦地，她听见屋外传来人声。
　　是林愈清回来了，带着他的几个随从。

　　绫罗一惊，赶紧隐了气息躲在暗处，隐隐听见屋外的林愈清对随从说，

　　“一五，一十，你们先散了去，我叫你们了，再出来。”

　　“是！”

　　绫罗听了，悄悄斜着眼，果真见林愈清独自一个推门进了屋，又转身把门关好。转过脸，绫罗见他似是愁容满面，眉间紧锁，低头闷声地走到桌椅旁，坐下，又站起来，挪到窗边，瞧着外面的天色不知在想什么。

　　绫罗暗自苦笑，林愈清为了这麻烦事儿，似乎也是坐立难安。纵然已经太平地送走了江一鹤，却依旧怕会节外生枝，诸多麻烦。

　　而这节外生的枝，竟就是她，竟就躲在屋中。

　　绫罗又藏片刻，见林愈清始终站在窗边，嘴上喃喃自语，右手神经质地摸着窗台，她终究耐不住了，无声无息地提剑走了出去。待林愈清蓦地觉得脖子一凉，绫罗的剑已经贴着他的肉了。

　　林愈清一惊，绫罗立刻悄声在他耳边道，

　　“林大人，好久不见。”

　　林愈清虽被剑指着，无法回头，但身后女子的声音他是怎么也不会认错的。当下就笑了笑，说，

　　“三夫人，好久不见，一见就如此让林某难忘。”

　　“还望大人恕罪，绫罗实则百般无奈，才用这等无礼的方式来求大人。”

　　“你有事相求？”

　　“正是。”绫罗正想着该如何说出口，但林愈清却笑道，

　　“可是苏虹影叫你来的？”

　　绫罗大惊，但下一瞬间就冷了脸，更握紧了剑，说，“与大姐无关！”

　　“与她无关？”林愈清冷笑一声，“我和江一鹤都算是百密一疏了。那日江一鹤回去了，看门兵卒告诉我，说苏虹影来取她表舅舅的东西，一早就进了后堂。可那日我却并未见她来过，也没听下人受她嘱咐给我捎话。她既是刻意来了，却又无声无息地走了，我就觉得有蹊跷。果然，她是全听去了，又全告诉你了。”

　　绫罗的脸白了白，终究说，“林大人，大姐胆小怕事，她无心听去的。”

　　“她胆小怕事？真的胆小怕事，还会告诉你，惹得你提着剑上门来找我？”林愈清哼哼着，“你可别告诉我，她苏虹影是个做事不顾后果的蠢笨女子！”

　　绫罗皱着眉。林愈清的话在她心里又起了一层涟漪，她惊疑道，

　　“林大人，你的意思是？”

　　“苏虹影的确是胆小怕事。可她怕的，是金必正从此不再怜爱她罢了。”

　　绫罗听了，心冷了冷。她明白了些，心神恍惚了片刻，却还是坚定道，

　　“不论大姐告诉我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事实终究还是事实。”

　　林愈清听了，惨淡地笑了笑。
　　他方才循循善诱一番，就是希望绫罗能以儿女情长为重，放下剑回到金家，与苏虹影斗个死活总比在江湖中沉浮要来得好。

　　只可惜，绫罗女侠毕竟是绫罗女侠。林愈清只得说，

　　“女侠今日来，究竟想怎么样？江一鹤早就走了，那封禁卫军头头写给庆王爷的信，我也一早就交了出去。你来这里找我，不如快去追江一鹤。”

　　“江一鹤，我自然会追。”绫罗沉声道，“只是我想向大人借个东西。江一鹤为表自己是王爷密使的身份，也出示了一份密函给林大人你。想必，那密函林大人没有烧掉，而是偷龙转凤了吧。可否借给绫罗一用？”

　　林愈清大惊，居然连这一幕都被苏虹影瞧见了？
　　情势出乎意料，斗转直下，林愈清的身子晃了下，艰难地还想狡辩，

　　“女侠，你胡说什么！你说我胆敢对庆王爷的密使偷龙转凤？你觉得我是不要命的人吗？”

　　“你冒死留下这份密函，也是为保万一，将来可以用来保命罢了。”绫罗说着，口气软了软，

　　“可是林大人，我若是无法阻止江一鹤，他便是江湖中的一枚大毒瘤！这次淮阳山一战，很多人都会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江湖人为了他而送命！”

　　“那又如何？”林愈清却沉声打断了绫罗，说，“那又如何？那些人可是我的叔侄，可是我的挚友？我与那些江湖人素无瓜葛，我凭什么要为了一群素无瓜葛的人而让我林家一族都冒着生命之险？”

　　绫罗听了，顿时愣住了！

　　甚至她握剑的手都犹豫地发抖起来，只觉得此时此刻，任何慷慨大义的道理都无法压倒林愈清心中渺小的目标。管他外面的世界如何腥风血雨，只要林家一族平平安安就好。

　　绫罗的嘴唇哆嗦着，她根本无法反驳他，说服他，因为就连金必正都是这么想的！
　　必正不希望她重出江湖，对必正而言，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绫罗曾经为此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而现在，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斥责林愈清的“自私”呢。

　　她什么都无法反驳，只得狠下心肠，厉声道，

　　“你冥顽不灵，我也懒得与你周旋！收纳信函的暗格在哪里？说！”

　　“我不会说的。”林愈清颓然地摇了摇头。

　　“你放心，我只会把密函给最可靠的江湖人看！看过就烧，我不会牵连你的！”绫罗急切道。

　　林愈清却依旧淡然地说，“你的剑哪怕真的砍进我的脖子，我也不会说的。我不能拿我家人的性命去冒险。”

　　“你倒是很爱你的妻子和儿子啊……”绫罗咬牙道。她想了想，依旧以剑控制着林愈清，自己却也挪到窗边，仔细打量着窗台。

　　自从林愈清走进书房，他刻意屏退了随从，进了屋后就一直站在窗边，抚摸着窗台。
　　绫罗思索着，蓦地见林愈清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慌，她便胜券在握，伸手在林愈清方才摸过的地方细心地摸了又摸，终于摸到一块砖石有异，她用力按下！身后的书架子缓缓地往一旁移开了一个虎口。

　　绫罗大喜，林愈清面如死灰！

　　林愈清适时想退后一步，大喊叫来他的随从，绫罗却眼明手快，丢下剑以手刀狠狠击在林愈清的后颈。林愈清瞪圆了眼，终究不甘心地软软垂地，浑浑噩噩发不出声。只隐约瞧见绫罗从书架子后的暗格里取了信函，转身就想走。林愈清使足了浑身的力气，才终于咬牙出声道，

　　“绫罗……”

　　绫罗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一颤，转身看着倒在地上的他，“放心，我打得不重，你很快就能站起来。但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出城了。”

　　“我知……再也难以追上你了……”林愈清脸色苍白，艰难道，“我只是想说，你这么做，和我有什么区别？”

　　绫罗不说话，她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林愈清淡淡道，“那时在黑风寨，你恨我为铲除欧阳风而弃金必正于不顾。今日在此，你又恨我为保自家人安危，而弃江湖于不顾。可你呢，你不也是这样的吗？你不也是为了你的江湖挚友，而弃金必正一家于不顾，弃我林愈清于不顾吗？”

　　绫罗不说话，实则是说不出话来。

　　林愈清几近昏迷，“你的心，不也这么狠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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