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30、三十

　　绫罗听了，脚步一凝，终究还是幽幽地转过身，嫣然一笑，答应道，

　　“还真是巧了，林大人，我们又遇到了。”

　　绫罗见林愈清慢慢踱步上了石桥。只见他嘴角含笑，穿了一身深色的袍子，身子于是与夜色好似融在一起，只有一对带笑的眸子发着清冷的光。

　　林愈清走近了，说，“三夫人，今日瞧着很特别。”

　　绫罗一愣，才想起是纪罗为自己上了妆，她就淡淡一笑，“大人，何必挖苦我。”

　　林愈清就说，“我只是说特别，却也不觉得是好。胭脂水粉纵然适合大部分女性，却独独不适合三夫人。”

　　“林大人也觉得只有刀剑才适合我？”

　　“是那股怎么也放不下的江湖气息，最适合三夫人。”林愈清说着，绫罗就哼哼了一句，

　　“夸赞一个毫无风情毫无魅力的女子，林大人方才那番话，倒是得体得很。”

　　“三夫人，何必妄自菲薄。”林愈清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了倦意，索性就换了个话题，

　　“林某今天倒是觉得了，这石桥是福地……”才说了一半，又不再说下去，惹得绫罗有些生气，回言道，

　　“既是福地，那么林大人就自己多待一会儿，沾染些喜气，我这就不打扰了。”

　　绫罗说完，如释重负，转过身正想走，身后的林愈清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句，

　　“欧阳风，我大概是早就认得的。”

　　绫罗一惊，于是停了下来，身子却还是背过他。

　　林愈清继续说，“欧阳风，我兴许是早就认得的。并不是到任襄城之后才认得……我第一次在襄城见到他，就觉得他眼熟，回家细细一想，他很像是十多年前绑架我的那群匪徒之一……”

　　绫罗大惊，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林愈清的神色却淡淡的，含笑地瞧着绫罗，继续说，

　　“当年那些困住我的绑匪，有老有少。虽我只是在烛火下依稀瞧了几眼，但那些人的眉目我却终生难忘。一见欧阳风，就唤起我不好的回忆。他实在像极了当年那群绑匪中的一个少年。”

　　“这……你可有派人仔细调查？”

　　“查了，无果。毕竟事情隔了这么多年，当年的那些匪徒早就下落全无。而今的欧阳风又是个处事小心翼翼的人，他的家底查出来要多清白有多清白。”

　　“难道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难道就为了我的猜忌，大肆浪费官府的人力物力，再去追查一个可能根本没有结果的事情？”林愈清说着，渐渐激动了起来，

　　“纵然我无法证明欧阳风是当年的贼人，但在我心里却越发无法浇灭仇恨的火。我永远无法忘记当年那个被人提刀追杀的夜晚，更加无法忘记和难民一起逃命，吃不饱穿不暖的恐慌，更加不会忘记在破庙里几乎要被饿死的绝望……”

　　绫罗瞧他眼神都变了，胸口剧烈起伏，赶紧出声，“林大人，你还好吧！”

　　“……”林愈清于是闭眼，冷静了片刻，幽幽说，“所以，哪怕兴许是人有相似，哪怕我没有证据指正他，我就算为了自己的梦魇，也要采取行动……其实，欧阳雨在断情瀑劫走的那批火绳枪，是我故意而为之。是我预知了京城押运火绳枪的路线，特地派人传信过去，说最近官道有山泥倾泻的危险，又有山贼出没，建议他们改走断情瀑，并低调些，收起官府的旗子。所以那蠢钝的欧阳雨才会斗胆劫了货物，等他发现是火绳枪，纵然再知是官府的货，以他鼠目寸光的个性，也不会轻易吐出来……”

　　“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他们兄弟早有芥蒂，你就推波助澜，坐享其成。欧阳风哪怕不死，势力也损失惨重。”绫罗喃喃道。

　　“可我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三夫人，连累了你受惊受怒……”林愈清苦笑了下，说到这里，遥遥想起那个被绫罗恶狠狠质问的夜晚，林愈清就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绫罗也跟着沉默了片刻，这下子也僵了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所幸天空又升腾起一片烟花，林愈清顺势抬起头，这才又起话头，

　　“每次烟花盛放之时，我与三夫人就会有缘，在这里相遇。”

　　绫罗不由自主地就解释起来，“我今夜只是和纪罗走散了……”

　　林愈清就笑笑，“我也是，只是夫人和犬子都热衷猜灯谜，而那些灯谜是我写的，我不方便在场，就走出来转转。”

　　“灯谜是林大人写的？”绫罗惊讶地笑了笑。

　　“三夫人手里提着的这一只花灯，也是我写的。”林愈清也跟着笑，“觉得如何？”

　　“好难。”绫罗摇摇头。

　　“我夫人也说难，又不肯让我提醒，就站在花灯前干瞪眼。”林愈清笑得眉眼都弯了。

　　绫罗想起林愈清的夫人，着实秀婉可人，就笑道，“林夫人瞧着就蕙质兰心，一定可以的。”

　　林愈清点了点头。却一时之间，两人又变得无话了。

　　沉默了片刻，绫罗告辞道，“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林大人，后会有期。”

　　“三夫人愿意与林某后会有期就好。”林愈清礼貌地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说，“今儿个明明是过节，却不知为何，对夫人说了那么些个无聊话，还请见谅。”

　　绫罗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一步一步离开了石桥，望着苍穹一片烟花灿烂，绫罗仰着头，让那片五彩斑斓也盈满自己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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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金家，见虹影已经从寺庙回来了，在房里逗弄永怡。她瞧见绫罗，就隔着窗户招呼道，

　　“三妹，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绫罗一笑，说，“纪罗还没回来吗？我与她走散了，她兴许还留在哪里找我吧。”

　　“是吗？”虹影掩嘴笑了笑，“花灯会可好玩？”

　　“还不错。”绫罗笑得硬了些，就推脱说，“大姐，我累了，先回房去了。”

　　虹影应了一声，绫罗就匆匆回房了。

　　绫罗在房中梳洗，丫鬟才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胭脂，绫罗就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显出一张平淡的脸。她轻笑一声，想来金家的三个女人，虹影最是娇艳，纪罗最爱打扮，只剩了自己全无女子气息，强扭着涂脂抹粉，还被人说了不适合自己。

　　莫非是上天生错了身子？自己原本应是个男儿郎？
　　可若非自己是个女子，又怎能现在与金必正修成正果呢。

　　绫罗想着，原本脸上是含笑，却蓦地一惊，手掌不由自主地按着自己的小腹。
　　丫鬟停了手，问，

　　“三夫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的确是不舒服，只是这份痛楚太过隐晦，说给谁听都不可以。
　　绫罗苦笑着说，

　　“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好。”

　　丫鬟退下了，绫罗一个人梳洗完，上床歇着。灭了烛火，瞪着罗帐里一片昏暗，绫罗的心思翻涌了千百次，越想，就越是觉得心口闷堵难受。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儿轻轻的敲门声，绫罗还以为是金必正回来了，赶紧直起身子，却见隔着窗户，门口是一个女子的影儿。

　　那女子又敲了会儿门，轻声道，

　　“姐，你睡下了？”

　　绫罗不答。
　　纪罗在门口等了会儿，良久才又说，“我给你带了点心，放在厨房里……姐，今天走散了……对不起……”

　　说完，纪罗走了。
　　绫罗重新躺下，越发睡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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