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31、三十一

　　盛夏渐渐就要过去。

　　眼见着金家的下人们开始翻出厚厚的衣裙，翻出秋冬季用的皮草，坐垫，眼见着院子里的菊花都露了花苞，绫罗这才惊觉，秋天快到了。她闲在金家，差不多有半年了。

　　这半年，对于虹影和纪罗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半年。
　　虹影常常留在家中为寺庙抄写佛经典籍，永怡又长大了些，虹影与老爷还开起玩笑，说要不要为永怡寻觅一门娃娃亲。
　　纪罗依旧着心于打扮上，与城里的绸缎庄首饰铺最是亲近，永岁在私塾的功课也很好，纪罗常常骄傲地说，林愈清大人的公子也在私塾念书，但还是永岁的才智更高一些。

　　纪罗这么说时，金必正就会笑，却也说，“说话还是要顾忌些好，别让永岁学了去，在私塾里也跟着乱说。林大人虽是个好官，但，是官就有三分威严，我们得罪不起的。”

　　纪罗听了，就吐吐舌头，“老爷，我知错了。”

　　金必正就说，“林愈清大人的公子，我也见过，样子很是聪慧过人。那孩子好似是叫林之桥。有一次我去私塾和先生相谈，还恰巧遇到了林大人。”

　　“都是关心子女的父亲，这种时候就不分是百姓，还是知府了。”虹影端了茶点过来，也插嘴到，“永怡虽是女孩儿，以后也是要请先生到家里来教的。”

　　“那是当然。”金必正笑着说，“金家虽是镖局行当，但金家的女子也要知书达理，像个女子的模样！”

　　绫罗也在一旁，听了，就笑了笑，也说，“私塾前几日小考，老爷亲自去领了成绩，那会儿可遇到林大人了？他家的公子考得如何？”

　　“说起来，那日倒是没见到林大人。”金必正思索了一会儿，说，“似乎最近林大人挺忙的，偶尔在街市瞧见他的轿子，轿子里的人隐隐约约是满面愁容。”

　　绫罗就问，“当官的是风光，可麻烦起来也是不得了的。”

　　金必正听了也忧心地说，

　　“尤其是现在，局势不太好。皇帝登基这几年，虽也算太平盛事，但听达官贵人们说，朝野之上始终暗涌无数。”

　　“也道是君威难测，”虹影也说，“想来，先帝素来是器重庆王爷的，新君即位之后也一直很尊重王爷，近来却传出皇上与王爷不合的传言。”

　　虹影是官家出身的小姐，她的表舅舅苏大人虽调职去了京城，但偶尔会与她通信，也会捎些东西给她，所以她说的传言，未必空穴来风，想必是京城都这么传开了。

　　金必正叹了一声，说，“世事难料，听说边疆一段，外族的红毛贼又不断来犯，这会子皇上还要与王爷闹不和……”

　　“老爷！”纪罗就赶紧说了，“老爷你才说我不可乱说话，你自己呢？”

　　“也是！”金必正点点头，随即动容地握住三个夫人的手，“管他天下如何，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那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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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必正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他虽然一直醉心镖局的生意，但也有顾念着合家团圆，让镖局下次走镖回程时，捎一些最好的大闸蟹回来，给金家人饱口福。

　　绫罗就试探地说，“老爷，要采购的话，还是跟着个女人的好。下次走镖我也去吧。”

　　金必正却说，“绫罗你就留在家里休养吧，虽然也过了很久，但大夫说了，你……你要多休息才可以的……”

　　才可以什么呢？金必正没有明说，但绫罗心一冷，还是明白了。
　　这半年多，大夫一说可以，金必正就常常在绫罗房里过夜。除了些节庆日子他会伴着大夫人虹影，其他时间他大多陪着绫罗，嘘寒问暖，好不体贴。

　　有时，他走镖刚回来，一身风尘仆仆面带倦容，却还要问过问老妈子，有没有按时让绫罗喝补药。那些补药，也是极珍贵的，金必正天南海角地寻来，只盼着绫罗能够梦熊有兆。

　　金必正这么努力，绫罗也跟着努力。
　　但半年多过去了，当绫罗的月事又来，她瞧着那红红的一片，禁不住地又闷住了胸口。

　　每一日的饭桌上，虹影宠着永怡，纪罗惯着永岁，连金必正见了两个孩子都会欢喜地松开了绫罗的手。绫罗觉得落寞，却还要欢笑着。有时她甚至觉得，虹影和纪罗瞧自己的目光，带着一丝丝怜悯。金必正的努力，两个夫人也都瞧在眼里。

　　她这个二十八岁徐娘半老才嫁进门的三夫人，她这个流产后就再也不争气的肚子，大概早就成了金家不能公开的笑话了吧。

　　这一切，都让绫罗在金家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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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节的前一天，一大早，金必正就等在了镖局门口。还叫了绫罗陪着自己，笑说，

　　“这次特地叫铁老陈帮我走这次镖，前日他放了镖鸽回来，说是已经买了最好的大闸蟹，今儿个就能到了！”

　　“老爷等得真着急，可是嘴馋了？”绫罗一笑。

　　“除了等大闸蟹，还等一样好东西。”金必正忽然卖起了关子。

　　“什么好东西？”绫罗疑惑，也配合着金必正的关子。

　　“这件好东西，是给你的，但想等了下月初八再给你。”金必正笑道。

　　“究竟是什么好东西，神神秘秘，还要挑日子……啊……”绫罗说着，恍然大悟，顿时变得结结巴巴，“老爷，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金必正点点头，“下月初八是你的生日。”

　　绫罗的眼圈不由地红了红，“是啊……又是生日，三十了，这下，真的三十了……”

　　金必正却紧紧握住她的手，“是啊，三十了。你的第一个三十年，有一小半的时光不在我身边。我希望你的第二个，第三个三十年，每一天都伴在我身边……”

　　绫罗垂着头不说话，是怕轻易说什么，眼泪就会不争气地掉下来。
　　但金必正却又紧了紧握她的手，不依不饶地问，

　　“你说，好不好？”

　　绫罗只得颤声道，“好……”

　　金必正这才舒心地笑了笑，“好，好，好极了！”

　　两人正说着，远远地听见车队的声音向着镖局而来。
　　金必正于是拉着绫罗欢喜地迎出去，见镖局的车队缓缓停在了门口，铁老陈率先下了马，

　　“当家的，三夫人，我们回来了！”

　　金必正赶紧问，“东西都买好了？”

　　“恩！老爷吩咐的东西，我都置办好了。”铁老陈却还有些哭笑不得，说，“只是，只是还多了一样……”

　　“多了一样？”金必正皱眉，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俊朗男子从车队的后面慢慢踱步上来，他面容不凡，看似习武之人，脚步却有着沉，身上似是带着伤。他对着金必正抱拳道，

　　“想必，这位就是金门镖局的当家，金必正吧！”

　　金必正更是疑惑，但见铁老陈的神色，这所谓的“多了一样”，就是指车队多载了这个陌生男子回来。可车队走镖是有规矩的，不管闲事，不载生人。铁老陈是老镖师了，怎么会如何不识大体？

　　铁老陈见金必正神色不好看，赶紧解释道，“我们回襄城的途中遇到这位少侠，他当时受了伤，动弹不得……我本来也没想救他，可，他一见到镖局的旗子，就喊着说他认识三夫人，是旧相识，说他就是到襄城来找三夫人的，还说了很多和三夫人有关的事情……我瞧着，不像是假的，又不敢随便丢下三夫人的客人……”

　　金必正听着，更是仔细地打量着男子。而身后的绫罗一听，眼睛顿时一亮，惊讶道，

　　“我险些就认不出来了，是江一鹤，江少侠吧！算来，我们有六年多没见过了！”

　　男子笑了笑，对绫罗说，“终究绫罗你认出我了……啊，我还是改不了口叫三夫人，听闻你嫁给金门镖局的当家，现在是金三夫人了，多少还觉得可惜，江湖从此少了个风姿绰约的女侠了！”

　　绫罗听他奉承，也不在意，微微一笑。

　　她在六年之前与江一鹤曾经有过一段江湖缘分。当时正值各派势力聚在一起论剑比武，隐隐有选武林盟主的意味。而盟主一职，素来只有根正苗红的门派弟子才有资格角逐，江一鹤是其中的佼佼者，而绫罗只是因为与峨眉的静尘师太投缘，才与众高手在一起切磋了一段时日。虽然论剑到了最后并没比出结果，不了了之，倒是让绫罗与不少江湖豪客相识了，众人对孤身闯江湖的绫罗都抱有三分佩服，江一鹤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绫罗知道江一鹤素来对女子带了三分奉承，并不在意。可金必正听了，却觉得很不舒服。眼前的男子是绫罗的江湖旧识，金必正瞧着绫罗眼底隐隐的欢喜，更是觉得如芒刺在背。他沉声道，

　　“江少侠对吗？既是特地来找我夫人的，就别在门口站着了，请进来相谈吧！”

　　江一鹤注意到金必正的脸色有点绷，就笑道，“也是，我身上也还有伤，金当家，请。”

　　互相礼让了一番，三人一起进了镖局大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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