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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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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时日,绫罗待在家中休养,渐渐地觉得烦腻了。
她本就已习惯了马不停蹄的生活,现在学着纪罗和虹影一般,在家里喝茶绣花,她倒变得浑身不自在。
而说起来,这段日子里,纪罗忽然对她亲近了不少。
可能是因为毕竟姐妹俩,绫罗被劫持又小产,纪罗的关心就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吧。且有一次在饭桌上,当金必正谈起欧阳风时,他这么说,
“都这么久了,也没听闻欧阳风要杀了欧阳雨,似乎只是禁锢了自由,还苦口婆心地劝他改过!这若是换了别人,欧阳风必定要杀鸡儆猴的!谁叫欧阳雨怎么也是他的亲弟弟呢!血脉亲情,是怎么也割舍不掉的。”
金必正说着,绫罗就瞧见纪罗的神色恍惚了起来。
绫罗想了想,也觉得心口一暖。
……
那日午后,绫罗闲来无事,坐在房里翻书发愣。
纪罗领着永岁走进来,笑道,
“姐姐,你在看什么?”
绫罗惊喜,赶紧笑着迎进来,说,“一些文绉绉的书,还不太明白了,不如让永岁教教我?”
“他才是个十岁多的娃娃,倒是武功方面,以后姐姐你可以多指点他。”纪罗笑着坐下,“姐姐是休养得烦闷了吧,不如和我出去散散心?”
绫罗点点头,“好啊。你又想买什么了?”
纪罗掩嘴一笑,“瞧你说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我样样都不缺。倒是姐姐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脸上都不抹点胭脂。”
纪罗说得直白,绫罗羞涩地笑了笑。
虽然嫁进金家后有丫鬟服侍装扮,但绫罗对胭脂水粉依旧不亲近,以前要陪着金必正走镖,自然不能花红柳绿。而现在,闲暇了,怕是以后金必正都不会让自己总是操劳走镖了,学一学也无妨吧!
于是绫罗端坐在梳妆镜前,由着纪罗沾了一些香粉细细地往自己脸上抹。纪罗边抹边说,
“改日胭脂铺子出了新的香膏,姐姐你也试试。”
“这些我不懂,你帮我留心就好。”
“不懂可以学啊,你的剑术学得那么好,这些也一定可以的。”
绫罗不由自主地笑了,不为镜子里自己渐渐明媚的脸,而是为了这场难能可贵的姐妹的谈话。
正聊着,金必正从镖局回来。他垂着头推门进了绫罗的房,又一抬头,瞧着纪罗和装扮过的绫罗,不禁一呆。
纪罗就不坏好意地笑了笑,“老爷回来了,觉得姐姐装扮得如何?”
金必正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纪罗你以后可以多陪陪她。”
纪罗就又说,“我也正有此意。老爷,过些日子的花灯会,我想带姐姐去散散心。”
盛夏时分,襄城最热闹的民间节庆就是花灯会了。
原本只是个民间自发组织的节庆日,为的是在秋收之前祈福,也为了炎炎夏日的消暑取乐。而发展至今,花灯会越发受重视,前任知府苏大人觉得百姓有兴致办灯会是生活富足的体现,十分提倡。而这一次,林愈清更是自掏腰包早早从京城订购了精致花灯,也言明了当晚会与百姓同乐。
金必正听了纪罗的提议,很是欣慰,说,“花灯会那日我走不开,虹影也要去佛堂参拜。原本纪罗你一个人去,我还有点担心,姐妹俩一起我就放心多了。”说着,又温柔地对绫罗说,
“去散散心也好。”
绫罗微笑着点了点头。
金必正又说,“这次的灯会必定很热闹,不仅仅林大人出资助兴,黑风寨那儿也送了些心意去衙门。”
“欧阳风?”绫罗疑惑道。
“对,其实说起来,林愈清从京城订购花灯的费用,其实都是欧阳风给的。他出钱,给林愈清买名声。不仅如此,他还送了心意去泸州城给李大人。”
“还不是给弟弟欧阳雨惹的祸事擦屁股。”纪罗说。
金必正点点头,又说,“不过身为山贼土匪,欧阳风却细心周到得如今地步,他的确是个人才。”
金必正说着,自顾自陷入了沉思。
纪罗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低头又为绫罗调起了蜜粉。绫罗任由纪罗摆弄着,心里转了一个又一个弯。
其实她一直不太明白,为何林愈清硬是要搅进黑风寨内斗的浑水里?欧阳风虽是个人才,但他对官府素来存着一份敬畏,为人很有分寸。苏知府在任时也与欧阳风相处平安。为何林愈清当日要费尽心机地去铲除他?
想来想去,总觉得内有乾坤。
……
花灯会那夜,天色才刚刚昏暗了些,就见纪罗躲在屋中细心装扮,选衣裙,调脂粉。绫罗见了,正想走,纪罗就赶紧叫住她,也拉她进屋,抹了些胭脂水粉。
绫罗哭笑不得,但瞧着镜中的自己竟也觉得有丝明媚,不禁有些羞涩。
时辰到了,虹影领着女儿去了寺庙祈福,金必正在镖局里忙活,纪罗打扮得花好月圆,牵着绫罗的手就往屋外走。
绫罗愣了下,瞧永岁皱着眉尚在屋里温书,就说,“何不带着永岁一起?”
“永岁这几日功课退步了,花灯会只会让他更分心,不去也罢。”纪罗说着,便硬是拉着绫罗去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街上,顿时觉得这街道和往日不同了。也许是因为左右点缀了形形色色的花灯,也许是因为摆卖新鲜玩意儿的小摊也更多了,又兴许是因为过路的姑娘家每一个都装点得无比娇媚。绫罗庆幸地笑了笑,所幸出门前被纪罗修饰了一番,不然邋遢地就走了出来,怕是要丢金家的脸。
街道上流光溢彩,行人摩肩接踵。
绫罗走了几步,已和好几个人轻轻磕撞了。她于是赶紧牵起纪罗的手,
“人太多,我们可别走散了。”
“啊……”却见纪罗好似心不在焉,目光从遥遥的地方飘回来,“哦,也是。可别走散了。”
绫罗瞧她分心,就笑问,“可是瞧见什么感兴趣的了?”
纪罗就点点头,拉着她往更热闹的地方走。
绫罗有些担心,又紧了紧与她相握的手。随之被纪罗拽到人群最密之处,见是大伙儿聚在一起猜灯谜。
“只是猜几个灯谜,大家竟这么踊跃?”绫罗随口一句。
周遭人就说,“今年可不同,这花灯是林知府大人从京城定的,且猜中的有奖。”
“奖?不就是带那花灯回家吗?”绫罗问。
“不止。今年宋家首饰铺子摆出些首饰做奖品,所以猜的人才这么多。”那人说完,自己也挤到前面去,拥在一串儿花灯前。
绫罗素来对灯谜诗词没什么兴趣,但见纪罗兴致高涨,只是花灯前的人太多,她瞧来瞧去都瞧不清楚。眼见着一盏又一盏花灯被领去了,绫罗怕纪罗沮丧,赶紧牵着她挤开人群,挤到花灯前。
纪罗这才终于瞧清了一盏花灯上的灯谜,
“月上枝头杜鹃鸣——提一字。”
可瞧清了,却也猜不着,只得急得干瞪眼。纪罗苦思冥想着,只觉得周围的几位公子隐隐都有了头绪,她更是焦急。绫罗瞧在眼里,也帮不上忙。正当两人都一筹莫展之际,耳畔却蓦地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
“有月,有木,杜鹃去鸣……”
纪罗听了,骤然开窍。鹃字去鸣,又是一个月字。她当即摘了花灯,回头嫣然一笑,脆声道,
“此乃棚字。”
她的身后,只见宋桂生微笑地摇着扇子,吩咐道,
“金二夫人猜中了,花灯请带回去欣赏,另取一枚如意银锁给夫人。”
纪罗于是礼貌地福身笑了笑。绫罗站在她身边,只觉得那笑意里隐隐含了一丝苦涩。
……
纪罗领了花灯和如意锁,又拉着绫罗去小吃摊吃点心。
这一夜摆摊的点心花样繁多,连素来不馋嘴的绫罗都胃口大开,可纪罗却好似被花灯谜耗尽了热情,只是愣愣地瞧着面前的马蹄糕,也不吃。
绫罗明白一些,也不多说什么。或者她觉得这件事上,她着实没资格开导纪罗什么,只得提着那精致的花灯随口夸赞几句,
“瞧这仕女图,画得多好。眼角带笑,腮红似桃,真不愧是林大人特地从京城订购的……”
“姐。”沉默的纪罗却忽然出声打断她。绫罗一惊,才回应,
“怎么?”
“姐……”纪罗抬头笑了笑,竟忽然撒娇道,“糕点有些腻了,那里有卖炸臭豆腐的!我闻到香味儿了。”
“你想吃?”绫罗一笑。
“在金家也不常能吃到,虹影大姐毕竟是官家小姐出身,不沾这些的。”
“想吃,我就去买。你在这里等着。”绫罗说着就起身。
“谢谢,姐姐。”纪罗抬头,温柔地笑了笑。
绫罗顺着纪罗手指的方向,顺着味道一路去寻那摊子。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匆匆忙忙,竟提着那盏花灯就出来了。所幸很快就找到了摊子,排队买了好几块,抱在手心里烫烫的,又兴冲冲地跑回去。
但,纪罗却不见了。
绫罗心一惊,瞪大了眼四处张望,可人潮涌动,哪里还有纪罗的影子?
绫罗赶紧抓过一个伙计,急问,
“刚刚坐在这里吃马蹄糕的夫人,去哪儿了?”
那伙计老实道,“你一走,她就起身走了。还好你们都付过钱了……”
绫罗的心惊顿时转为心凉。
她瞧着空空荡荡的桌子,和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觉得眼眶湿湿的。
她呆滞了片刻,想来,自己应是明白了许多。
虹影要去佛堂,老爷要留守镖局,永岁是注定了功课退步要留在房里的。只因有了自己相陪,老爷才会放心地让纪罗来花灯会。
说到底,纪罗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荒唐的姐妹情吧。
……
绫罗想明白了,心里一片透彻,身上却顿时荒凉一片。
她提着花灯,在街中心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被几个笑语盈盈的公子姑娘撞到了,被人拿奇怪的目光指指点点,她才蓦地清醒,发软的腿脚寻了个方向就浑浑噩噩地走开了。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花灯。
到处都太热闹,热闹得让她心寒。
绫罗下意识地垂着头,疾步猛走。她想要快些远离喧闹,她很怕在人群中的某个角落,会瞧见纪罗和那个人的背影。
天空炸开一朵烟花。绫罗抬头,竟觉得那烟花和当日在黑风寨上见到的很像!
这么一想,绫罗顿时觉得肚子一阵儿绞痛。她痛得禁不住掉了眼泪,又觉得在人群里哭有失体面,就举着花灯掩面,下意识地往僻静的地方走。
等走到了,停住了,她察觉四下无人了,放下灯,心里却蓦地一惊。
这里竟是河边的石桥旁,是春节时,她与林愈清偶遇,共赏烟花的地方。
绫罗念及于此,只觉得身子更不舒服了,从骨子里弥漫出一股虚脱,让她几乎要站不住身。她真不明白自己为何茫茫然地就走到了这里!
转身正想再走,绫罗却蓦地听见石桥的那一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身后那人朗声地叫住她,
“三夫人,正巧,我们又在这里遇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