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28、二十八

　　两天之后，探子来报，说黑风寨的内斗见了分晓。果不其然，是欧阳风险胜，黑风寨重归他的名下。而欧阳雨被他哥哥生擒，暂时被关了起来。

　　午后的气息暖暖的带着湿润。林愈清坐在衙门的后堂，边听边批阅着公文。听完了，就淡淡地点点头，那探子就无声无息地出去了。

　　林愈清放下公文，对着空荡荡的后堂叹了口气。
　　探子报给他的，他十有八九都猜到了。只是对欧阳风没有杀了欧阳雨而感到诧异。以欧阳风一丝不苟的作风，欧阳雨如此作乱足，足以杀之以示惩戒，可他却只是把欧阳雨关了起来。想来兄弟之情，还真是个微妙的东西呢！

　　而眼下，林愈清想知道的，却不仅仅是黑风寨的情况。黑风寨的情况，他尚还可以派探子去查，而金家的情况，要他如何去查，如何去问？就只怕问得多了，惹人疑心。所以只得耐心地等，等一丝半点的消息传出来，确认她是否过得安好。

　　林愈清心烦意乱，起身，望着窗外，望着金家宅子的方向，叹息道，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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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林愈清指的“没事”是身体上的，那周绫罗的身子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金必正命人每天大鱼大肉地帮她进补，又寻了不少燕窝海参，喂得绫罗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可若林愈清指的“没事”是心理上的，那是多少山珍海味都进补不来的。
　　金必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休养期间的绫罗始终郁郁寡欢着。虽然绫罗的个性并不会使小性子，但金必正见她常常莫名失神，或背过身偷偷叹息，便知道她平静的外表下藏着许多不安的心事。

　　负责照顾的老妈子劝金必正不必太担心，说女人流产的苦，男人是怎么想也不会明白的，

　　“那分明是从肚子里掉下了一块肉啊，况且三夫人之前根本不知道有了孩子。当家你要多给三夫人一点时间调理心情，关心爱护什么的，也不要太过火了，反而让三夫人为难的。”

　　金必正觉得老妈子说得很有道理。
　　他本来已经推掉了镖局所有的事情想专心陪着绫罗，这么一想，就还是会日日去镖局转转，只是每晚都在绫罗房里过夜，不着痕迹地体察她的心情。

　　金必正的一番苦心，绫罗统统看在眼里。
　　事实上，老妈子的那番话，正是绫罗不着痕迹地抱怨给老妈子听，她才会有感而发地去和金必正说的。绫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很想金必正能陪在自己身边，可他真的抛开一切地伴着自己，却又觉得抵触和心慌意乱。

　　有时候，手会下意识地按在肚子上，轻轻地揉，然后意识到了，触电似地挪开。
　　虽然她曾经安慰过金必正，说以后他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但绫罗往深了想，悲哀地想到自己已经快三十岁了。

　　有些话，绫罗嘱咐大夫别告诉金必正。她自己在大夫复诊时，偷偷地问了，

　　“大夫，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身子，以后还想要孩子的机会大吗？”

　　大夫笑得有一点点尴尬，说，“三夫人的身子骨是极好的！只是……只是毕竟年纪大了一点点，这次小产，偏又是从荒山野岭的地方一路流血被抬回来的……身为女人的一部分，多少受了点伤害……”

　　绫罗的心沉了沉，点点头。
　　她其实最是明白自己，从小就舞刀弄枪，没有半分身为女子的自觉。闯荡江湖时，又觉得女子的月事麻烦得要死，爱来不来。所以这次怀了孩子月事没来，她自己竟全然没有察觉到。

　　绫罗想了想，还是问，“大夫不妨直言。”

　　大夫就叹息道，“机会不是没有。只是三夫人今后要多休养才是。”

　　绫罗就笑了笑，说道，“谢谢大夫，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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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暇时，绫罗会去看望火麒麟。

　　火麒麟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金必正找了最好的大夫，用最名贵的药材给他治疗，但也只是接好了筋骨，让他能站能走罢了。每次当火麒麟一耍刀，脚下一沉，旧伤顿时就一阵儿刺痛难忍。

　　绫罗眼见着他眼神变得消沉，丢了刀子沉默不语，就笑着上前安慰他。火麒麟也知绫罗刚出了事儿，他不好意思让三夫人多费心，就勉强笑了笑，挺了挺背脊说，

　　“今儿个就不练功夫了。”

　　“那做些什么好呢？”绫罗笑眯眯地问他。

　　火麒麟想了想，就说，“那么三夫人陪我去祭拜一下姚平儿吧。”

　　火麒麟说得平静，绫罗也就平静地点了点头，随着他一起出门，在街市上买了鲜花和糕饼，往姚平儿的坟那儿走去。

　　这一路，火麒麟和绫罗并没多交谈。哪怕说什么，也半个字都没提到姚平儿，好似平儿在他们心里依旧是禁忌。只是到了坟墓前，绫罗瞧了，才忍不住地叹一句，

　　“火麒麟你经常过来的吧，瞧，这坟前放着的花还没败呢！”

　　火麒麟就摇摇头，“我这个废人闲来无事，倒是常常过来看看。不过这花不是我摆的，是林大人摆的。”

　　“林愈清？”绫罗一惊。见火麒麟诧异地看着自己，她赶紧说，“林愈清大人？他也来为平儿摆花？”

　　“我亲自撞见的。”火麒麟点点头，“林大人对姚平儿的死，似乎多少还有点内疚吧。毕竟杀了平儿的是他的亲戚。其实，根本与他无关呢。”火麒麟笑笑，把林愈清的花收拾整齐了，又摆上自己的花和糕饼，之后就瞧着墓碑愣愣地出神。

　　一旁的绫罗也有些痴了。她蓦地想起林愈清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差，好比当年的那句话，好比姚平儿的死……林某人对姚平儿的死，深知无法挽回。那女侠你呢？可否告诉林某人，十二年江湖搏命的生涯，对你来说，认为是福泽，还是林某人造的孽呢？”

　　绫罗答不出。
　　时至今日，绫罗依旧回答不出。

　　绫罗愣着，却忽然听见火麒麟幽幽地说，

　　“三夫人……”

　　“恩？”绫罗回过神。

　　“三夫人，有些话，兴许除了你，我也不能对别人说……”火麒麟的声音低了低，手摸上平儿的墓碑，说，

　　“有时候我觉得，其实在平儿死之前，我并没有那么地钟爱她。我对平儿只是一直存着一份好感，觉得她特别，觉得她可爱……可自从平儿死了，还是因为我而惨死了之后，我便日日夜夜都忘不掉她……有时候甚至我一闭上眼，就觉得眼前都是平儿的笑脸……我这么想，可能对死去的平儿并不公平，但是……但……”

　　火麒麟犹豫着，支支吾吾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
　　但绫罗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同情，因为后悔，因为懊恼，而重重地加深了爱的成分。使原来只是很有好感的姚平儿，成了让火麒麟刻骨铭心的女人！

　　这份感情，说不清道不明。

　　且，林愈清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绫罗念及于此，顿时浑身一冷，脚根子都一软，险些站不稳。

　　她再一次回想起林愈清对自己所说的话，

　　“林某人对姚平儿的死，深知无法挽回。那女侠你呢？可否告诉林某人，十二年江湖搏命的生涯，对你来说，认为是福泽，还是林某人造的孽呢？”

　　绫罗不知为何，眼角有些湿漉漉的。火麒麟还以为是自己的话伤感了她，赶紧道，

　　“三夫人，我只是随口说说……风大，你身子还在休养，我们先回去吧。”

　　绫罗拼命忍了忍，笑着点了点头，“也是，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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