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15、十五

　　金必正一愣。见那门口的老人目光淡然，瞧着一大堆拿剑持刀的人却丝毫也不慌乱，还朝着绫罗招手，

　　“绫罗女侠，夜风凉得很，快和你的朋友进来避避吧。”

　　却见绫罗细细瞧着那老人，目光里就好似寻到了一丝生机。她小心翼翼地又望了一眼雷娇，雷娇的目光更寒，却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刀，只是定定地瞧着老人。绫罗大喜，赶紧转身跑回金必正的身边，金必正随即紧紧抱住了绫罗，一个大男人却流了满面的眼泪。

　　老人又说了，“快进来吧，让老夫沏一壶好茶给你们喝。”

　　随即温家寨的人里顿时有人高声发难，“哪里来的老头子？敢搅局的，杀无赦！”
　　但听雷娇冷冷地说，“住口！”

　　其他人赶紧把那发难的人拉开了，没人敢谩骂，更没人敢出手阻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绫罗扶着金必正逃进了那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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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必正虽松了一口气，但犹然不明所以。被绫罗扶着，跟着那老人进了大厅，金必正赶紧抱拳道，

　　“在下金必正，多谢高人出手相救！”

　　老人却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高人。只是以前也麻烦过周姑娘……啊，看你们这样子，现在已经不是周姑娘了吧。”

　　绫罗笑了笑，“我已嫁人，是金三夫人了。好久不见了，雷老爷。”

　　金必正一惊，蓦地就明白了。绫罗一边查看金必正的伤口一边说，“多亏你偏偏就领我进了这条胡同。他是雷娇的爹，当年他求我上温家寨救人时，我和他见过一面。”

　　雷老爷于是点点头，神色变得有些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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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老爷让绫罗与金必正休息会儿，叫个老仆找了些药粉给两人止血。
　　绫罗感激不已，又问，

　　“雷老爷，你家中还有哪些人？”

　　雷老爷回答，“就我，和一个服侍了我多年的下人，没别人了。”

　　绫罗一惊，“没别人了？”

　　“我妻子去世多年，膝下就雷娇一个女儿。本来还做些小买卖，希望凑份好嫁妆给小娇。哪知她这么作践自己……”

　　绫罗见他黯然，又说，“雷老爷，今夜的事，事关重大。雷娇虽然是你的女儿，但你这般搅局，恐怕对你也会不利。”

　　却见雷老爷淡淡说，“自从小娇上山，我就生无可恋了，女侠不必为老汉担心……”

　　正说着，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绫罗和金必正一惊，本能地各自握住兵器。敲门人柔声喊了一句，

　　“爹，开开门，小娇回来看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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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老爷为她开了门，却只许她一个人进宅子。
　　雷娇便听话地独身走了进来，熟门熟路的样子，眼里有一些感怀。

　　雷娇进了大厅，见绫罗和金必正好似两只警戒的刺猬，不禁有些发笑地说，

　　“你们别紧张？我一个弱女子孤身进来，我还怕你们砍了我呢！我这次是来看望爹爹的，不是为难你们的……虽然，你们俩也别想逃出去……”雷娇说着，孝顺地搀着雷老爷坐在一张桌子前，

　　“爹，你坐。”

　　雷老爷凝神瞧她，“你嫁上温家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怎么忽然好心，来瞧我这老汉死了没死？”

　　“爹，你别这么说……”雷娇的神色一颤，“女儿想回来的，只是怕你不愿意见我。”

　　“也对。”雷老爷说，“哪怕你真的回来，我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我早就不当你是女儿了。当初我苦苦求得绫罗女侠上山寨去找你，你不领情，便是和我恩断义绝。如何？温夫人，这半年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但瞧你的脸色这么差，夫妻之间似乎并不幸福啊。”

　　“爹，你何必讽刺女儿。”雷娇的脸色更差了。

　　雷老爷就继续说，“你肯定觉得，当初是我骗了女侠，说你是被温义虎挟持上山。现在，你可还觉得是我老汉说谎话？他就算没明抢，也是骗了你！他是骗你上山的！”

　　“别再说了……”雷娇沉沉地厉声打断他，“爹，不管怎么说，我是来告诉你，温义虎死了！”

　　“死了？”雷老爷一惊。

　　“是的！就是被坐在那里的周绫罗杀死的！温义虎怎么也算是你女婿，我领了那么些人，只是想抓凶手。希望爹不要多加阻拦。”

　　“绫罗女侠杀了温义虎？”雷老爷皱着眉，“我与女侠虽然相识不深，但我老汉看人总还算准！绫罗女侠虽为人有些冲动，但人品还是好的，绝不会随意杀人。”

　　“她嫁进了镖局，为了帮她相公压镖，才杀了会妨碍走镖的温义虎。”

　　“一向只有镖局给山寨送钱买路，绫罗女侠既是为了镖局，又何苦要杀了寨主树敌？”雷老爷冷笑一声，“但若真是她杀的，我就更要谢谢他！我老汉当年就瞧着温义虎不是个东西，听说……听说他娶你过门才半年，就流连烟花地，被吟翠楼的小青红迷得失魂落魄……他死了？我还听人说小青红也抱病，今儿个不挂牌呢。”

　　“爹，你想说什么？”雷娇哼哼一句。

　　“小娇，回头是岸。”

　　“爹，女儿已经没有退路了。”雷娇站起身，朝绫罗和金必正望了一眼，说，“女儿还是先出去了。女儿是不想为难爹的，但温家寨的人惹急了，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说完，雷娇笑了笑，笑得疯疯癫癫的，转身离开了。

　　大厅里久久地无声无息。雷老爷想了许久心事，忽然就问绫罗，

　　“温义虎死了？”

　　绫罗点点头。

　　“小青红呢？是不是和温义虎在一起？是不是也死了？”

　　绫罗点点头。

　　“他们两个……两个，难不成都是小娇杀的？”雷老爷的声音有些抖。

　　绫罗只得再点点头。

　　雷老爷却忽然站了起来，说，“你们先休息一会儿。等天一亮，衙门开了，我亲自陪着你们俩去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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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三个人在大厅里相顾无言。遥遥地见到宅子外，火把亮了半边天。绫罗和金必正始终紧紧握着手，心里祈求着平安过这一关。

　　天色发亮了，终于亮了。

　　雷老爷起身，领着绫罗和金必正推门走了出去。胡同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却是刚走出胡同，温家寨的人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雷娇施施然地从人群中踱步出来，

　　“爹，这么早，这是要去哪里？”

　　雷老爷挡在金必正和绫罗身前，贴得紧紧的，平静地说，“去官府。”

　　“官府？”雷娇一笑。

　　“去告你谋杀亲夫。”

　　温家寨的人听了，都错愕地瞧着雷娇。雷娇恶狠狠地笑起来，说，“周绫罗给你灌了什么迷药了？我千辛万苦才嫁给虎哥！你根本是趁机，报复我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雷老爷没再说什么。只是领着绫罗和金必正，一步一步往衙门的方向走。
　　天色太早，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或者说有人，也早被这样的阵势吓跑了。

　　雷娇又说，“爹，周绫罗杀了我相公！你别再护着她，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雷老爷却说，“若你说是绫罗女侠杀了你相公，何不一起去衙门说个清楚？”

　　雷娇冷笑，“她相公是金门镖局的当家，走镖的每年都塞不少红包给当官的！进了衙门，还有公道吗？”

　　雷娇一席话，让温家寨的人又骚动起来。不少人举着兵器就等雷娇一声令下，却见雷老爷依旧拉着身后的两人，一步一步往衙门走去。

　　雷娇的脸色白了白，咬牙道，“爹！你再往前走，休怪我不客气！”

　　雷老爷却又走了一步，“你要杀就杀，衙门我去定了。”

　　“你！”眼见着雷老爷正走到雷娇的身边，雷娇寒着脸，取过身边人的宝剑，忽然就往雷老爷身上刺！

　　亏得绫罗眼明手快，手刀打得雷娇的剑掉在地上。雷娇身边的人顿时挥剑杀来，绫罗立刻翻身护住雷老爷和金必正，边挡开攻击边说，

　　“他是你爹！你连他也不放过？”

　　“不放过我爹的人，是你！”雷娇呵斥道。

　　“你总以为是别人不放过你，是别人亏待了你，不是吗？”绫罗挡开攻击，护着身后人倒退了几步，“可是嫁给温义虎根本是你自己有眼无珠！你却连我也要杀？连你爹也要杀？你爹当初为了你，冒着暴雨跑了一夜路找我去救你。我当初也为了救你，一路杀上温家寨，伤得几乎要送命！”

　　“哼，周绫罗，你好没志气！现在来向我邀功讨便宜？”

　　“我不是向你邀功！只是想你清醒，你只看到自己不幸，却从不看见旁人为了你，也变得有多么不幸！”

　　“周绫罗，你居然还说你不幸？”雷娇咬牙切齿，一双眼睛瞪得通红，肩膀不断地发抖，“我好不甘心！当初是我对你炫耀身为女人的幸福！可现在呢，温义虎如此对我，你却领了个爱了你十二年的相公来刺激我！”

　　“怎么，你以为我很幸福？金必正隔了十二年还愿意娶我，是对我念念不忘，是依旧深深爱我？”绫罗的目光蓦地冷了，凄凄厉声道，“你都说我是人老珠黄了！他金必正是买卖人，娶个二十八岁没有名节的老女人，难道不是仔细盘算过利益的吗？”

　　雷娇愣了下，眼神变得迟疑而浑浊。绫罗瞧着她，就继续说，“我说过，金必正早就娶了两房妻子。其中还有我的妹妹。我一走，他就娶了我的亲妹妹过门做替代，他对我能有多少眷恋？只不过我行走江湖十二年，得了个女侠的美誉，他为了壮大镖局声势，才娶我过门！否则，以我金家三夫人的身份，何以还要风吹日晒地出来走镖？大夫人和二夫人却只是日日绣花喝茶？只因为，他金必正娶我过门，就是想我做镖局的招牌，为镖局当牛做马！”

　　周绫罗说得声嘶力竭，雷娇的神色果然软了不少。

　　绫罗又继续说，“说金必正爱了我十二年？鬼才相信呢！倒是温义虎，对你尚且还算有情有义！”

　　“什么？”雷娇听了，身子剧烈地抖了抖，“你说什么？”

　　绫罗说，“昨晚在温家寨，在你杀死小青红之前，我曾经和她说过一会儿话。她告诉我，其实吟翠楼的老鸨子很希望能把她卖给温义虎做小妾，不为钱，只为了给吟翠楼扬名。温义虎虽然迷恋小青红的美色，但是始终不肯答应。为什么呢？只因为他说，他娶了雷娇不过半年多，雷娇为了嫁给他不惜和相依为命的父亲恩断义绝，温义虎说，这样情深意重的妻子，他是不能辜负的！所以，他虽沾花惹草，却始终不肯纳小青红为妾！不肯娶另一个女人回来威胁你的地位！”

　　“真的……虎哥真的这么说……”雷娇的眼泪一串串掉下来。

　　温家寨的人听绫罗说了这么一串，顿时狐疑地议论纷纷。却见雷娇痴痴迷迷，不反驳，反而猛掉眼泪，更是惊异不已。但此刻的雷娇已然不理会他们的非议，只顾着激动地问绫罗，

　　“可他还是带了那下贱女人回山寨！居然带她到寨子里鬼混！”

　　“那是小青红不满温义虎迟迟不肯娶她，所以就缠上门来罢了！”

　　“你骗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小青红还告诉我，说吟翠楼的老鸨一早找了媒婆，想撮合这门亲事。婚书都草拟了，只是温义虎最终还是不肯，就作罢了，还撕了呢。但那撕破的婚书还在，老鸨舍不得，一直留着！你不信，去吟翠楼要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雷娇已哭得疯疯癫癫，却嘴角挂了笑，又哭又笑，样子甚是怕人。她捡起地上的宝剑，转身对温家寨的人说，

　　“你们看着周绫罗，我……我去去就来……”说完，痴痴地就奔着吟翠楼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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