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纪事》春少十八弯

14、十四

　　金必正凝神听着，脸色变得铁青。
　　眼下的情况，他与绫罗可谓孤立无援。
　　他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盘问绫罗。他应该直接冲去官府，起码现在还不至于担心今天是不是会死在卫城。

　　而现在，想再冲出去报官已经不太可能了。就他和绫罗两个人，可能还没跑到官府就已经被温家寨的人抓住。而疯狂的雷娇也不会给绫罗任何辩解的机会，兴许会就地正法！

　　金必正念及于此，一身寒意上身。但他强装镇静，身边的绫罗也始终默默的，衬托得外面的脚步声显得越发响亮刺耳。

　　脚步声几次近了，又远去。让金必正和绫罗的心像是被吊在半空中。

　　“他们这么搜人，巡逻的官差不管吗？”绫罗小声问。

　　“官差若是管得住他们，他们温家寨还会有这么大的势力吗？温家寨和官府，素来相安无事，各不干涉对方。”

　　“那我们就一直躲着，云来客栈的兄弟一定会知道我和你出了事，放镖鸽回襄城，兴许会有援手过来。”

　　“鸽子飞回去都要大半天，镖局再张罗人手过来，一来一去要三天，可能我们的命早就没了。” 金必正冷冷地说。他并非刻意对绫罗冷淡，冷漠只是他强迫自己冷静的手段。

　　绫罗瞧着他，心里也明白。
　　外面的脚步声又近了几分，这次没有远去。有几个乞丐似是被打扰了，抱怨了几句，随即却是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不绝于耳。

　　温家寨的人疯了，和雷娇一起疯了！

　　那些搜索的脚步声又近了些，绫罗的心却反而平静了起来。
　　她闭上眼，忽然想起很多事情。

　　想起她小时候和金必正青梅竹马，必正指着金门镖局的招牌，说长大了要继承镖局，娶她过门。
　　想起在她逃婚离开的前一天，必正拉着她的手坐在镖局的大堂里，笑着说聘礼，笑着说喜宴。
　　想起十二年的沧桑过去了，她终于回来，却又想着要离开，必正是如何歇斯底里地在城门口拦住了她。
　　想起终于费尽心思，必正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终于实现了儿时的承诺，娶她过门。
　　想起她和他第一次走镖，必正如何冷着脸，却处处照顾她。
　　想起这次出镖前，必正担心得日日夜夜皱着眉，说若是这次输了，可能连镖局这一行都做不下去……

　　绫罗越是想，就越是心如止水。
　　听脚步声又近了些。绫罗瞧着金必正乱了，乱到在周围四处胡乱看着。绫罗却笑了笑，说，

　　“必正……如果他们闯进来，我们还是不打了。他们人多，我们压根打不过。你就把我交给他们吧！”

　　金必正听了，扭过头，冷冷地看着她，“周绫罗，你说什么？”

　　“把我交给他们！你知道的，这是唯一的办法！”

　　“周绫罗！你给我闭嘴！我甚至把火麒麟留在温家寨里，火麒麟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可你知道的！只有交出我，才能平息雷娇的怒火！我根本是雷娇找的替罪羊！金必正，金门镖局不是你一个人的，是金家世世代代的心血！”

　　“雷娇是疯子，你以为你死在她面前她就满意了？我金必正不会靠牺牲女人去换平安！”

　　“现在不是逞义气的时候！”绫罗咬牙说着，“我要你亲手把我交出去！”

　　“我不会做的！”金必正却更加咬牙切齿。

　　“我要你亲手把我交给雷娇！”绫罗低声，却几乎是恶狠狠地对他说，“必要的时候，我要你亲手在雷娇面前杀了我！”

　　“我不会做的！”

　　“你不做，我就自己跳出去！我就自杀在雷娇的面前！”

　　“周绫罗！”金必正气急败坏地掐住她的手腕，“清醒一点！现在不是你做恶梦的时候！”

　　“金必正，你才是！别做梦了！不这么做，金门镖局就完了！”绫罗几乎求得要哭了。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做就是不会做！”金必正死咬着这一点不放，转而又沉沉地低吟一句，

　　“不行……绝对不行……我等了整整十二年……十二年了，才终于等到你回来……”

　　绫罗听了，身子宛若被雷击，垂了头说不出话来。
　　金必正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总算外头的脚步声远去了一些，金必正拼命压制自己激烈的呼吸。

　　一片黑暗中，绫罗的脑海一片空白。
　　只觉得金必正冷冰冰的手松开了她的手腕，却又轻轻地与她的手掌相握。

　　金必正轻声说，“瞧你手心里都是汗，我只是用自己的手心帮你擦一擦。”

　　绫罗不再说什么，只是闭上眼，动容地与金必正十指紧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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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必正与绫罗久久地躲在仓库里。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远了，又折返回来。
　　终于越来越近，近得好似就在咫尺。

　　金必正眼神一凌，拉着绫罗的手，示意她悄声起来。随即往仓库的后墙指了指，见墙角处竟有一个小破洞，勉强可以钻一个人出去。

　　绫罗这才明白，方才金必正到处乱看，原来是在仓库里找活路。惊喜之下却也很担心，怕自己和必正一爬出去，就会被温家寨的人抓个正着。但此刻，已经没有选择了。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停了，正在试探着推仓库的门。绫罗只得一狠心，和金必正悄悄从破洞里爬了出去。

　　金必正先出去了，示意安全，绫罗才赶紧爬了出来，躲在角落里。
　　只见外面是漆黑的天色，只有一轮明月朗朗地挂着。

　　绫罗仓皇张望了下，这条街上虽没有追兵，但街道宽阔，并无藏身之处。
　　绫罗问，“现在怎么办？”

　　金必正拉起她就跑，说，“再找地方躲起来。躲到天亮，就去报官。”

　　绫罗点点头，随着金必正跑了几步，眼看就要拐进一条隐蔽的胡同，身后却蓦地响起一声，

　　“他们在那里！追！”

　　绫罗顿时觉得头皮一麻，虽已和金必正顺利逃进胡同，但身后温家寨的人却源源不断地追了上来。

　　绫罗不得不停下步子，转身与对方厮杀。不一会儿，兵器的碰撞声已响成一片，绫罗挥剑之余，瞥了一眼金必正。他也正握着刀一下下格开对方的攻击。温家寨的人渐多，却幸好因为胡同狭小，给了绫罗和必正反击的余地。

　　却忽然见一人用轻功窜上胡同的墙，欲抢身到绫罗的身后，突袭。金必正大惊，连忙分心砍了那人一刀，却令自己的正面出现空隙，被狠狠在胸口划伤了一剑。顿时，金必正的胸口血流不止，绫罗赶紧挪到他身边帮忙，一边反击一边无望地后退。

　　不多久，两人就退到了胡同的尽头，一户民宅的门口。再也退无可退了，眼见着就要守不住，绫罗死死咬着嘴唇，手臂上也被伤了好几道，就快要连剑也握不住。
　　却忽然，温家寨的人停下了攻击，还让开一条路。绫罗皱着眉护着金必正，只见雷娇的身影遥遥地出现了。她在离绫罗十步远的地方站住了，微笑地看着重伤的绫罗和金必正，对绫罗说，

　　“周绫罗，你还记得当年你一路杀上温家寨，也是伤得很重就要死了。那时，是谁救了你？”

　　“是你。是你让温家寨的人停手。”绫罗拧着眉回答。

　　“对，当初救你的，是我。而现在可以救你的，也只有我。”雷娇笑了笑，“不过，我只可以救一个人，你或者金当家，我只想杀一个替亡夫报仇。”

　　绫罗心念一动。温家寨的人顿时叫嚣着，“是那个女人杀了寨主的！自然要她填命！”

　　雷娇就笑说，“你瞧，我们温家寨的人多么通情达理。只要绫罗你把自己的命交出来，我们就会放过金必正。毕竟，杀了我相公的，不是他。”

　　绫罗又问，“那金门镖局的镖师和货呢？”

　　“不会为难！”雷娇说着，温家寨的人里顿时起了非议，但雷娇扭头，恶狠狠地扫视了一眼。她眼里的恶意镇住了所有人，她恶狠狠地笑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是绫罗女侠杀了我相公，只需拿她的命千刀万剐就好！若趁机对整个金门镖局下手，也不怕其他江湖人说我们温家寨趁火打劫？……那周绫罗，你怎么选？”

　　绫罗握着剑的手已经麻木了。金必正瞧她的目光亮了下，竟要挪步上前，金必正赶紧忍痛拽住他，

　　“你疯了吗！她说了千刀万剐！”

　　“她不说我也知道。”绫罗平静地笑了笑，“必正，以后好好对待大姐和二姐。”

　　说着，绫罗狠狠甩开金必正的手。金必正又紧紧拽住，绫罗却索性突地往他后颈一击！金必正本就负伤，此刻更是头晕眼花，身子软软地倒地，咬牙切齿地瞧着绫罗一步一步走向雷娇，喊道，

　　“周绫罗，你回来！回来！你若是去了，我回襄城就找人杀了你爹和你娘……我一辈子也不会对纪罗好，我会虐待她，我会羞辱她一辈子……周绫罗！你……回来，不要去……雷娇你放过她……”

　　金必正绝望地嘶喊着。绫罗已经快要走到雷娇的面前，只见雷娇从身边人手里接过一把刀，笑吟吟地高高举起，只等着绫罗自投罗网……

　　金必正还以为，一切都要完了。
　　他十二年的等待，最后竟落得亲眼看着绫罗死在自己面前。
　　金必正拖着酸软的身子一寸寸地在地上爬，终究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

　　只听见，‘吱呀……’一声。
　　金必正的心脏都好似要停跳。

　　可那一声之后，却久久没了动静。
　　金必正颤抖地睁开眼睛，顿时狂喜！绫罗没有死，绫罗还没有走到雷娇的面前！而雷娇依旧高高举着刀子，目光却由方才的恶意变成了一股寒意。

　　金必正顺着雷娇的目光往身后瞧，只见胡同尽头的这户民宅，大门开了。
　　有一个老人弯着腰站在门口，目光淡淡地瞧着眼前的一场厮斗，却说，

　　“我听着，还以为听错了呢！这不是绫罗女侠吗？两位若是来看我这个老人家的，就快些进门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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