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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长兴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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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长兴署
过了旬日,我的病果然是大好了。头脸唇舌的痛麻尽数消失。大家也都放了心。楼主先前赏了些滋补品来慰问,后来便让月烟记录这法子,要作为情报归档了。
我一面觉得不愧是南霁月楼,紧着我好了便迫不及待地收集情报了,一面觉得,多好的事啊。像是一场经年的噩梦终于有了终结的一天,它要作为墨迹在密档中留存。从此往后,阎罗钩就不会再是不可解的蛊。
但真要落到纸面上,我又有点犹豫,道:“尚不能确定若没有血精,是否能起效。”而小敖是否能用该法治疗也是个问题。作为虫床,他未来又是否会和霍英玦一样恶化?
月烟道:“无妨,一并记录一笔便是。”
我“恩”了声。
我好了的第一件事又去看司徒家的卷宗,孺颐也去,他又把黄家卷宗拿出来看,但他其实早就看过了。司徒家的卷宗孺颐也看过了,我养病的几日中他也已口述给我一些,我也只是想要亲自看看。司徒家的卷很长,真开始看了,便晓得司徒家的卷宗确实无甚可看的,它的历史与王朝的历史糅合在一起,像是个正史的注脚。除了当年勾结霁月楼灭门江家一事上南霁月楼给出了一些七八分可信的证据外,司徒家的履历可算是干干净净。虽然有更多细节是我不曾知晓的,但大体和我了解得并无偏差。
司徒家相较于其他世家,算是后起之秀,其发迹要从司徒王宁开始。顺朝皇族给了名门权臣很多优待,从罪罚、赋税、与选官各方各面,都有不一特权;此外,铜山金矿皆由世家掌有,盐铁必需,也多由世家专营。这也导致顺朝朝中大小官员皆从世家所出,世家势力不断扩大。世家极盛时司徒王宁仍然以自身极强的天分,以平民之身入朝,官至刑部侍郎。司徒王宁少时失去双亲,由小叔婆收养,小叔婆死后,又由小叔婆的妹妹收养;后来小叔婆的妹妹养不过,逢司徒家很远的一位表亲小见发达,便携他投奔过去,得以收留。司徒王宁吃百家饭长大,想必有所感念,便划出其所有的半数田地,供族中贫者读书求学。后命名为长兴亩,取自家族长兴之意。
但司徒王宁在世时,司徒家人丁还比较稀薄,长兴亩实际扶持了一些旁支。到司徒王宁之子司徒劭这里,虽司徒劭天资极慧,也有官职傍身,但颇受世家排挤。司徒劭进一步扩大了长兴亩,并设置家塾,家塾授课者为司徒寰。虽是家塾,实则有余力时也对外开课,学费并不昂贵,只是需要选拔入学。司徒寰学问高明,倾囊相授,寒门与世家子弟皆慕名而往,难以容纳。司徒家便扩建学舍,设立了霖亭义塾。霖亭乃是取自司徒寰的号“霖亭先生”。司徒寰为司徒劭之妹,授课之时假称为司徒劭之弟。司徒寰极其高寿,讲学至殁,终身未嫁。
司徒寰的确高寿,前两年才过世,我得幸也见过一眼。但是,“司徒寰居然是女的?”
我看孺颐,孺颐淡淡道:“消息非常可靠。这里的很多记录是来自旧霁月楼。若司徒家与旧霁月楼确有勾结,那么了解得如此全面,并不奇怪。”
我仍然不可置信:“怎么会是女的呢?这可是欺君之罪……”
孺颐道:“司徒家人丁薄,大约是为了站稳脚跟才兵行险招。若看完整个卷宗,你便会知道,司徒家发家胜在利用和拉拢一切力量,对内,有长兴署确保人才供给,用儿也用女,且不排挤分家,对外,霖亭义塾有教无类,也就培养了世家与寒门的人脉。”
又道:“司徒王宁只有一子一女。若不用司徒寰,本家便只有司徒劭一人打拼,而且旁□□会儿也不出人才。”
我道:“如此我便明白了。”
孺颐道:“我倒还有不明白的。本来,世家垄断学问,排挤寒门。司徒家却开设学堂,传播学问,与各家背道而驰,为什么没有被几个世家阻止?”
我以为孺颐要问的我必然不知道,谁想这题我倒是知道的,因为我也曾疑惑过。莫攸谷远离胜京,京中之事大多传不到这么远。但凌霄书院,也就是早前的霖亭义塾,的名声当时已经很盛了。我父亲孺杨此前也是在凌霄书院就学的,与人齐名为凌霄五贤。当时大师兄有个弟弟,本想着也带来谷里学医,来谷里住过一阵。他叫做赵禄垚,我们叫他小垚,小我七八岁。谷里的弟子都是师父千挑万选,师父精力有限,谷里的屋舍也不足,弟子多时一年取三位,少时三年才取一位。我来时,小十一师兄和小十二师姐都还没有来。因为我住了间屋子,小十一师兄来时只能和十师兄就要挤在一间屋子,这还是好容易央求师父收下的他。屋舍早已不够,小垚那会又还很小,虽然看着天资聪颖,但也不说能收。结果后来在岑安的引导下,他便不学医,而是决心入仕。岑安劝他去凌霄书院。我们只当凌霄书院是当朝最高的学府,以为只有世家子弟能入学,再不济,也得是家境殷实。但岑安说不是的,若是凭本事考入天字寮者,只收极少的纸笔费用。他还说小垚心慧,一定能行。
便是那会儿大师兄问的岑安,凌霄书院为何竟然收寒门子弟。他问,世家对百姓的剥削面面俱到,这市集连本像样点的书都不让卖,为何这个学堂能开办下来,其他世家为什么不阻止司徒家。岑安便告诉他为何。岑安道:“一则,如你所说,百姓一书难求,而且世家子弟从小教习,学堂选拔入学就导致大部分入学之人仍是世家子弟,因此面上来看,尚不算过分,二则,司徒寰的学问乃是矫矫不群,其他世家怕是连他脚跟都摸不到,他们只怕司徒家藏私不授,也就更不会追究燕入寒门之事。”
我当时便也恍然大悟。也便是那时起,我对司徒家是抱有深切好感的。这也是为什么至今我心底仍然不太敢相信江家灭门案会与司徒家有关。我以为,司徒家总是有好人多的,若是有不好的,那也是一两个不好。这种模模糊糊的想法,一直在我心间。
我将岑安所说大差不差说与孺颐,孺颐便也如我一般明了了。
后来便果真被岑安言中了。在我入太医院同一年,赵禄垚考入了凌霄书院,不过是人字寮,还是要些就学费用,这第一年的费用便是我给垫上的。我一直不知道他来京师了。虽说当年陈谙遣宋师庭给了抚恤,但却难以顾及之后的变故。大师兄是成了家的,有妻但尚未有子,大师兄死后,其父母先后过世,年幼的赵禄垚与长嫂相依为命。两人受到宗亲排挤,家财被宗亲侵吞,日子很是难过,后面不知是迁到哪里。我早早来京,符叔成日昏昏,竟然便断了音讯。直到他考上凌霄书院,凌霄书院天地玄黄四个书寮,除却天字寮近乎无费用,其他寮的就学费用也绝算不上昂贵,但赵禄垚家中近乎断炊,又怎能负担得起。他听闻我在京中假称莫攸谷谷主,才上门来求我相助。那时,他十四岁。他还是小了些,若是再过两年考,也许就能考进天字寮了。我将此事告知宋师庭,宋师庭核实后便又报给陈谙,陈谙召见了赵禄垚,对谈良久,恩赏荣隆。赵禄垚从宫中回来,只和我道:“陛下会寻谷主的。”余外什么都没说。
可我不明白,他愿意见赵禄垚,愿意寻师父,可为什么偏偏不肯见我。是将我的牌位从忠义堂拿掉,如此之难么?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帝王,权力,这些与我而言本是如此遥远的事,或者确实有些我难以明白的关窍。我劝慰我自己,他起码不是忘恩负义,他知道给我安排进太医院,他晓得去寻师父。这便已经够了。
往下一辈,司徒劭有三子一女,依次为司徒缮,司徒鲤,司徒敬献,司徒灼灼。本一辈家主为长子司徒缮。本辈本家加上旁支子嗣,人口稍藩,便进一步设置了长兴署,除掌管族中公田耕耘,钱款资助外,还负责制定族规,掌管族中各类事务。这倒算不上非常新的设置,其实就相当于各世家的宗族长老,只不过所管事务更多些,多了家族公田,义塾等事务。司徒缮既是家主,又是署中大长老。司徒缮将霖亭义塾的规模进一步扩大,改名为凌霄书院。如果南霁月楼情报属实,时任家主的司徒缮还勾结了霁月楼灭门江家,将江月平送入宫中,以谋得了大量利益特权。那时顺崇帝萧梁与世家间权力冲突开始显现,有意扶植新势,司徒缮得以官拜丞相。司徒缮在世时,司徒鲤与旁支司徒绪皆为朝中高官,府中也开始有较大规模的府兵,司徒家隐有世家雏形。值得一提的是,司徒灼灼如今也还在世。她的事迹颇为传奇,广为人知晓。陈谙在顺为质时她便暗中护卫。陈谙破金军时她以贴身侍卫身份随军,后因为战事惨烈,将领无人而不得不领兵破阵,归朝后封为郡主。早年仍在天子近卫有实职,年岁渐长后,只挂虚职了。
她未婚配,如今也是寡居。司徒临带我去见过她两次。司徒临与她是特别亲近一些的,他与他父亲司徒骁或者旁人似乎都不太亲近。司徒灼灼颇有些女生男相,她眉眼非常英气。她平日喜欢很漂亮的珠钗衣裙,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整体的穿着看着其实有些喧闹了。这时司徒临就要说:“姑祖母,好久没见,您又变好看了。”我只能连声附和。她似乎早已习惯,都懒得戳穿我们。司徒灼灼比江月平小上几岁,两家交好时,她们之间有很深厚的情谊,她在司徒皇后去世后就一直在查司徒皇后的死因,即便江山改换也仍未停止,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了。照这样来说,她应当是不知道江家灭门之事与司徒家有关罢。若是她知道,她又该如何承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