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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归去来 ...

  •   三十七归去来
      常玉比预想得来得早,说是西缭连夜将人扛回来的,全程踩的凌云步,这会儿也累瘫去睡觉了。西缭轻功了得,我也是见识过的。
      但即便如此,这几日也漫长得像是受刑。
      大体情形孺颐已经告知常玉,我便和常玉说了我预备用的医治之法,请他施针。常玉听罢,提出了一些改动。我俩又商讨几轮,定下了施针的穴位,药方采用内服,摒弃了熏治。我俩很快便将此付诸实践。
      我躺在榻上,常玉正要动手,我制止道:“且慢,不若还是找副镣铐给我拷上好。若是施针时便刺激了蛊虫,伤到你,便不好了。”
      常玉深以为然,马上便令人找了一副过来。我俩一阵摆弄将我拷上,我安心躺下。常玉又停手了,和我说:“又不对。听宫,睛明也就罢了,封了百会、神庭后你便无神识,你又得的这个病,我便是想不拘小节口对口喂药都行不通。”
      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我道:“你找块不容易透水的厚布缝个口袋,角上剪个小口子,挤着喂我便是。”这法子便是我创的,岑安昏迷的时候,我给岑安都是这么喂药的。
      常玉点点头表示可行,然后一针便给我扎懵了。

      大师兄叫醒的我。
      他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便伸手拉我起来,我便任他拉着,站起来,跟着健硕挺拔的他,走进莫攸谷古朴的大门。
      晨曦升起来,和暖而明媚地照耀着零落的屋舍,横贯的水渠,隐有青色的药田。药芽方才长出,东风里微有寒气,大师兄把我提溜起来,护到怀里。
      我看见田间的二师兄与九师兄在除草,一面没个正形地在笑,三师姐让他看着点别踩着药苗。三师姐冲我挥挥手招呼我过去,道:“来呀。”我从大师兄怀里下去,跑到三师姐边上,三师姐给我一把悬钩子。
      我接过去,高兴地吃起来,二师兄笑道:“本来没熟便要摘了入药,我特地给你圈起来这一片,等熟了给你吃。”
      我道:“谢谢二师兄,谢谢三师姐。”
      我便走过药田去,贝母花嫩黄地垂着,水芋从田垄中长起,招摇着巴掌大的叶子。田间都是劳作的药侍。四师兄与六师姐一人牵着绳的一头,在给药材授粉。六师姐见了我,给我一只蝴蝶。我正要接过来,四师兄道:“好你个陈梦庐,我辛辛苦苦在这里授粉,你把蝴蝶给抓了。”陈梦庐是六师姐的名字,一面道:“蝴蝶要生毛毛虫来吃药苗,而且若说授粉,谁有你擅长?”
      他俩便吵起嘴来,我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忽而从药丛中露出一张小脸,是小十二师姐,她猫着腰正在采摘。她见我,道:“今天有饴糖,你不是要吃吗,和你七师姐拿去。”
      我道:“七师姐在哪儿?”小十二师姐道:“在熏蒸房。”
      我便要去熏蒸房,路上碰到十师兄提了个药箱回来,想是早上出诊去了。我道:“十师兄早啊。”十师兄道:“还早呢,都大中午啦。”于是从背上的篓子里左掏右掏,掏出一对鹿茸,几个龟壳,一条白花蛇,想都是出诊的时候顺路收的,再掏,一兜子草菇。我道:“怎么连草菇也收啊。”十师兄道:“不是收的,摘的。赶巧遇到了,好大一片,到时候给你加菜。”我乐呵呵地恩了声,又盯他的篓子。十师兄终于是给我掏了一个陶瓷娃娃来,拿手巾揩干净了递给我。我一看,好是可爱,欢天喜地地收了。
      我捧着陶瓷小娃跑去熏蒸房。熏蒸房空气里全散发着中药苦味与酒味,酒是用来蒸药的。我稍稍习惯了会,进去便喊:“七师姐,今天熬饴糖了吗?”
      七师姐没应声,药侍屏儿道:“熬了的,给你那碗放桌上了。”
      我道:“好的,好的,谢谢屏儿姐姐。”便要拿过来往嘴里塞。
      小十一师兄这时过来,见了便道:“悠着点,噎不死你。”
      饴糖黏牙,我含含糊糊道:“你是不是也想吃,我给你一点。”
      小十一师兄道:“你吃得恶心死了,谁要吃你的糖。”
      我道:“是你自己不要的。”
      这时候听七师姐从内间出来道:“小潜,你不许吃,你蛀牙。”小潜是小十一师兄的名字。
      我笑小十一师兄,他冲我龇牙,像头气愤的小豹子。我被他追出来,跑到晒药场,虽然急停了,还是没注意把踩到了晾晒中的药材。五师兄正指挥药侍用木齿耙耙那些药材,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我和小十一师兄只好连连谢罪。五师兄是最凶的,他要是被惹恼了,那是一点情面都不讲,我与小十一师兄便识相地留下来帮忙。
      不多时,八师兄和老白过来送吃食。我兴奋地丢了木齿耙便去迎接他们,可我走到药田,便见田间花丛里躺着人。我跑过去一看,是小十二师姐。我跑过去,我说:“你怎么摔倒了。”她笑了下,没有回话,却蓦地便像是泥一样化去,越化越烂,直到田垄中流淌着全是她的血水。我呆在那里。我甚至都不知道哭。我好一阵我才慌慌张张去喊“师父”。回头就见晒药场上晒的已经不是药材,师父倒在晒药场上,整个晒药场上竟是几十具尸体。我终于惊得叫了出来,我道,符叔,符叔。我终于见到符叔,他从田埂那边走来,他手中拿着食篮,符叔把它放在田埂上,从里面端出一碗炖鸭,一盆烧肉,一尾黄鱼,一叠黄纸,两支蜡烛。
      我说,符叔,符叔……符叔把灵幡挂起来,青天白日下的纸钱飞飞扬扬。人还没有下葬,在晒药场上慢慢腐败,我闻到死尸的腐臭,我难以抑制地作呕起来……

      大约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被呛了一下,我才觉察方才是个梦。我吃力地睁开眼,却见有人嘴对嘴给我喂药。我赶忙推开人,不悦道:“不是有布袋吗?”
      岑安坐在塌前,眼角含笑,他道:“不小心落地上了。”又道,“这又无妨。”
      我嗓子还是难受,干呕了会儿才生气道:“你洗了不就是了。”
      岑安道:“这儿哪有洗的地方。”
      我打量周遭,发现四处茫茫,不知道去哪里打水,算是默认了岑安的话。然而还是道:“你便是用勺,漏是漏掉些,也能有些咽下去的。你这样……”
      岑安道:“好久没见了,你真的要同我置气?”
      我看着他,我也没声了。
      我半晌道:“你走去哪里了,怎么都不同我说声。”
      岑安道:“我回陈国去争皇位啊。我便是不说,你便不知道吗?”
      我沉默。我确实心里有点数,虽然说没料到是皇位吧。
      岑安道:“你知道的。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晓得你聪明得紧。”
      我道:“那你成功了没。我现在能不能吾皇万岁?”
      岑安哈哈笑道:“你又不是陈国人,干什么要吾皇万岁?”
      我道:“啊,我以为你灭了大顺了。”
      然后我便看他的表情僵住了,像是张了无生气的纸。
      他破碎而飘忽的声音传来,道:“对啊,我灭了大顺,灭了金,又……”
      我已经明白过来他死了。我看着他,我泪流满面。
      他说:“回去罢。”
      回去罢,可我不知道回哪里去。

      我呕出一些薄薄的血水,但仔细去体察,应当不是伤到内脏,而是我唇舌喉咙中来。我终于算是看到了一些摇曳的烛火,孺颐用帕子给我擦汗。我想拽住他,但我动不了。我想,我也许是鬼压床,还在梦里。但我动了动嘴便泄出一个音来,便听到孺颐说:“你终于醒了,你做噩梦了。”
      原来我动不了是因为我让常玉给我上了镣铐。
      我只觉得我面部麻痹,两腮还有钝痛感。头也有些隐痛,但更多却是轻松之感。
      常玉被孺颐唤醒来看我,给我捏了捏脉,道:“我觉得这脉还行,你自己看看?”便给我摘镣铐。我“恩”了声,等空出一只手,便去按脉。一按我便浮出一丝微笑,我口齿不清地道:“常玉,换我欠你一顿饭了。”
      常玉道:“嘿,好嘞,这下抵了一顿,如此算来,我还欠你两顿。”说罢,便笑起来,露出他的小虎牙。
      我咬着酸涩的腮帮子对孺颐道:“还不能下定论,但大致是成了。待看过两日如何。辛苦你了。”
      冥瞳和秋杏也在,我一一谢过。
      然后我便失神地躺在床上,我还记得梦里的莫攸谷,我也记得梦里的岑安。我还是会哭。
      常玉以为我哪里痛,我闷闷道:“是有些痛,但不是大事,不用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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