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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季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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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季寻
季寻的真正身世确实是魏行止告诉我的,因为一些意外。但实际上我认得季寻很早。我那时喜欢多管闲事,在宫里见到净身房常常有死伤,便想重新梳理一下整个流程,减少伤口感染化脓的风险。结果是,净身房的管事公公嫌我多事,徐老也不喜欢我管这闲事——我为此精心准备的方案,还是好些年过去后魏行止替我落实的。季寻那时进宫要做太监,他正巧听到过我与管事公公争执,便等无人时向我求教。我便都说予他了。季寻长得很好看,好看得我多给了他不少好药,然后事后还要反省自己救死扶伤竟然看脸行事。好在一会儿我便想开了,左右我也不是圣人,做得及格便也就罢了。
季寻后来拔擢很快,魏行止受难后,他又到魏行止手下。他逢年过节都记得带礼物来谢我,我接待过一两次,后面便有些厌烦。他后来人倒是不来了,东西照送。我晓得他是想谢我,但我实在是疲于应对。我俩便就处于一种不生不熟的尴尬境地。
魏家谋反一案后,魏行止虽然勉强从伤痛中振作起来,然而情绪仍然不稳定,要我常常关照陪伴。在他的恳请下,那时我几乎是住在魏府的。
我在魏府见到季寻的时候,其实季寻已经出入魏府多次了。我那日三更半夜突发奇想想去温泉取点温泉石入药,结果便不小心看到季寻也在。
说实话,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意外——倒也是意外的,主要意外的是见到季寻。我是个大夫,对于宦官不能人道,如何替代性行事一事心中有数,实际上,霍英玦由于血带毒,也是用了些替代性的边缘性的手段。
更何况于,魏行止明里暗里暗示过我很多次了。魏行止堪称勇敢,他知道我是个迟钝的人,因此他的手段可以说是直白。若我初时还是迟钝,后来那么直白我也该明白的。
他初时问我是否可以一直住在他的府邸,住到很久很久,住到我们老了为止。我只以为他是心中脆弱,对我过于依赖,我那时是这么说的:“只要你想,我都会在的,但是我这个月再不回去,院子里的草都及膝了,我去去就回。”
后来有一回,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两个精致的小玉瓢来装酒,喝完他把两个瓢用绳系在一起,给我满上,让我继续喝,我道:“这是干嘛?”他顿了顿,用一种非常无奈的口吻道:“你没见过人成婚?这是合卺酒。”我道:“我见过人成婚,但我又没进人家洞房。“他道:“你话本都没看过吗?”我想了想道:“插画或许有,我没有注意。”他便递过来道:“诺,见识见识”。我那时心想,他怕是日后不能成婚了,所以才找这东西来,我便顺着他道:“我陪你喝便是。”他见我望他的眼神,忽而顾自笑了起来,然后道:“不喝了,没意思。”
再后来,便是他有一夜喝得半醉来我房里,非常直白地对我说,他从很早就喜欢我。“我知道你情窦难开。后来你倒是愿意和司徒临在一起,我便觉得你情窦要开了,我满心盼着你们不好。可你们倒是不好了,我才发觉你的心里怕是谁都不会有……”我吃惊了一会便明白前些日子他都在明示暗示什么。他醉得厉害,整个人斜剌剌靠在我身上,重量几乎要压到我。然后我道:“我给你煮解酒汤去。”他仿若未闻,只问道:“你能不能……试着爱我一次?”我这次不敢瞎回答了,但他很快睡去。第二日,他仿若没有记事一般。
他在醉酒那日后仍然试探过我的态度。我回忆他所说的话,将这些线串到一起,照魏行止所说,他心系于我。但这些我浑然不知,因他从没有表露过一分。但他偏偏在这场劫难后不管不顾频频示意。我猜,往日他知道自己要娶妻,是以他只是想与我定个娃娃亲,现下反而没了这个拘束,又想,是否是他身体上难言的缺憾使得他更加紧迫地想要逼迫我去表态,已然玉碎,亦无所惧。只是,我仍然不知道怎么面对魏行止,我连我是否喜欢陈谙都没有想明白,而司徒临的事情又昭昭在目。万一,万一魏行止后来控告拷打我的真心,我又要如何去说呢。
自然,偷听墙角一事不是我的擅长,我很快被发觉了。魏行止看到是我的那一刻,几乎像是应激一般将季寻按到水里去。
我知道我停留的时间越短越好,便赶紧走了。
魏行止当晚便来找我了,他和我解释说,他知道季寻是宁家人,季寻想查黄家,正好他也想查,不如利用一下季寻。
“让季寻和外界都以为,这事只有季寻一个人想查。”
我觉得他讲得有道理,道:“敌暗我明,你确实少引人注目好。将计就计也算是个好办法。”
魏行止道:“以及你也已经……”
他想说的是,以及我已经拒绝他了。
我看着他,我道:“能够正视自己的需求是很好的。”又道,“我是个大夫,而且我这个年纪都算得上你叔了,你不用有啥不好意思。年轻人精力旺盛是好事。我想一茬是一茬,半夜过去真的很不合适,实在抱歉……”
魏行止看着我,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知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若他这么说,我确实也可以猜到他另外想说什么。我看着他。
魏行止道:“你会怪我吗?”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他问我是否在意他。然而我的答案可能不会是他想要的。因为我现在的心情中确实没有任何失望与怨怪的心情。我心情中最过强烈的一股,就是怕他因为被我撞见,之后又不愿意再正视自己的欲望了。我不想装作听不懂,我觉得这样是不真诚,然而我又不知道如何去作答。
我只是看着他。
魏行止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脏了。”
我忙道:“不是,不是……”
魏行止便低头下来,钳制住我,他在亲我。我任他摆布了片刻,才挣扎起来,可那会儿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魏行止终究是没有太晚停下来。他捧住我的脸,看着我。
我道:“持之,你做得很好了,是我不好。”
魏行止也看着我,看着看着,就像是不忍去看一般,将我揉进怀里只紧紧抱着,半晌道:“那便永远如此吧,也挺好的。”
“……不要讨厌我,不要离开我。”
我事后想来,我是不是该在他亲我的时候给他一个巴掌。然后模模糊糊回想起来,我当时便动过这个念头的,但是我没有忍心这么做。
就像他害怕失去我一样,我何尝不害怕失去他呢。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怀有这样的恐惧,我怕他仍要求死。我也意识到魏行止对我而言的重要性,我不能想象这偌大的京城如果没有魏行止,我又该如何自处。然而这是爱吗,这是吗?我又该找谁去问,去诉说呢?
季寻很快便找了我,要和我道歉。
他道:“小人一路擢升,若无人庇佑,是不可能的。小人找长策侯庇佑,但并不想伤您的心。我不知道你们一直同住一府……”
我听了他的话,只觉得最后一句是重点,我道:“此事不要外传。”
他道:“小人定然不外传。”又道,“但小人必须抓住长策侯,小人有非此不可的理由,您怨我也是应当。我不为自己而活,事成之后,我可以死谢罪。”
我惊道:“怎么就要以死谢罪,我与长策侯只是……”
他道:“小人感激您宽宏,小人会记得您的恩德。”
我道:“不是,我与长策侯没有……”
他道:“我知道,没有瓜葛。”
我心道,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我又解释了两遍,他仍是没听进去。我心想,左右他与魏行止相互利用,也不是善缘,误解与否干系不大,便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