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不见青》不弃坑

8、第八章

　　入了秋的天黑得格外快，天上层层叠叠的阴云将日光遮尽，连一点儿日晕都透不出来。薛冬青看着天色，正准备点蜡烛时，不久前刚离开的林定国又去而复返，衣襟翻飞，一脸沉重。
　　“出事了！”
　　——
　　“好啊！有出息了是吧！”
　　高举起的烧火钳像是一记重锤，锤开了林芳心里那扇关着噩梦的门。
　　她突然想起来了，那个赤脸络腮胡，怒目圆瞪，穿着怪异服装，举着发红钢鞭高高挥下的魔鬼正长着和她父亲一模一样的脸！
　　随着沉闷的一声响，她哥哥的身体撞倒了饭桌，桌上的碗筷滚落一地，碰碎在墙壁上，角落里，变成细小的碎片飞落四处。林成材倒在其中，红色的血液从他头上流出，河流一般一路蔓延到了林芳的脚边，她娘程秀芬在旁边尖叫着，等她从这场梦里醒来时，她哥哥已经变成了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傻子。她爹嫌她哥哥傻，丢人，所以不让他出门，要是被知道了，会被打死的！
　　时间一久，林芳甚至分不清了脑子清醒的林成材，脑子糊涂的林成材，哪个才是她做的梦了。
　　“是谁给的？”林强一手握着烧火钳，一手抓着林成材的衣领子，把挣扎着尖叫着的林成材从地上提了起来，林强一看就知道这些衣服不便宜，嘴里谩骂着要把林成材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啊啊啊啊啊！”
　　这个动作刺激到了林成材，他尖叫着摇头，想要远离林强，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林成材又哭又喊，双手在胡乱挥舞中打到了林强，被林强用力抽了一巴掌在脸上，“他娘的恶心玩意，人傻了还要勾搭男人是吧！老子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生出来你这么个贱种！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就把你打死！”
　　“爹！”林芳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迈开被恐惧钉在原地的双腿，死死抱住了林强的腰，“爹，别别，别打哥！”
　　“你别以为我不打你！”
　　林强说着，一钳子就往林芳的小腿上敲过去，随着一声惨叫，林芳手上没了力气，满脸泪痕地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小腿。
　　“我让你看着你哥，你就是这么看的？！”
　　“你哥身上这些衣服怎么来的！”
　　“捡……捡来的……”林芳的麻花辫在地上蹭散，和她的眼泪一起糊在她的脸上，她打着嗝，语不成句。
　　程秀芬捂着嘴发着抖站在门口，她来回望着外头，脚上却发了软似的动不得。
　　“你们不肯说是谁给的是吧！”林强抓着林成材的头发，又把他从地上提溜了起来，逼得林成材不得不跟着他走。
　　从来没有这么疼过的林成材无助地看向林芳，涕泪横流，双手本能地握住了林强的手腕，在那上面拍动着，“呜呜呜……王，王哥……”
　　又是一巴掌甩在了林成材脸上，“叫什么叫，还在叫那个男人！”
　　林强就这么拖着林成材，一路拖到了村里去，林芳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哭求着林强可以放过他们兄妹两。
　　“爹，求求你，别打哥了……那，那真的是我们捡来的，没有人给的，真的……”
　　哭喊声把村里人都吸引出来了，家家户户的大人都出来张望着，几个热心肠的人连忙跑上去想要拦住林强。
　　“哎呦！这是出什么事了？”
　　“这不是林强吗，他拖着那个是成材吗？”
　　“天呐！天呐！”
　　“怎么把孩子打成这样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别这样啊。”一个人上去想把林成材救下来，被林强闪开了，“这成材都这样了，你何必呢？”
　　“不管你们的事，别给我多事啊！”林强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今天就想知道，那个给傻子送东西的人安的什么心！”
　　“送什么东西了啊，给你气成这样？”
　　林强扯着林成材的头发，拽着他到了众人眼前，游街示众一样在所有人面前展示着，傻了的林成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哭也不会哭了，挡着自己的脸，小声唤着：“王哥……王哥……”
　　“这衣服看着不便宜呢，咱村哪有人穿得起这个啊。”
　　“这不是……”说话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个薛老师啊……”
　　“是我给的。”
　　一路跑过来的薛冬青推开人群，走到了林强面前，他身后还跟着林定国和一瘸一拐的林勇。
　　“薛老师……”林芳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扑簌簌的又掉了起来，踉跄着往薛冬青跑过去。
　　“没事了，没事了啊。”薛冬青用袖子给林芳的脸上擦了擦。
　　林勇抓着林强的手，用力拍了两把，林强松手的时候，手上还有一大把林成材的头发。扶住了差点跪倒在地的林成材，林勇凶了一句，“林强，你是想把成材打死吗？！”
　　“王哥！王哥！”看到薛冬青的林成材像是小鸟归巢一样，飞扑进了薛冬青怀里，薛冬青没有迟犹，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拍了拍林成材的后背。
　　霎时，人群一片哗然，看着他们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那份本就不纯粹的怜悯，带上了更多的晦暗色彩，在薛冬青和林成材之间打着转。
　　“你看看！你看看！”林强一看，怒火中烧，手指着两人，就要冲上来打人，林勇父子两一人抱着他的腰硬是拦住了，“傻子都不放过！你们就不嫌恶心！”
　　林强在林勇耳边喊道：“你还不消停点！”
　　薛冬青把林成材护到了身后，“不放过什么？只有自己心思肮脏的人，才会看谁都觉得是脏的。”
　　“你他娘的说什么！”
　　薛冬青冷峻的视线落在林强的身上，心里无声地烧着一团不知道因谁而起的火。
　　“你是他父亲，却让他在这样的天气里，穿着一件根本没办法保暖的旧衣服，赤着脚在寒风里冻得嘴唇发紫。如果我今天当作没看见，明天出现的有可能就是一具尸体！”
　　“为人父母，到底是什么事才能让一个父亲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他娘的！他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喜欢给男人捅屁股的恶心玩意儿！”林强大吼着，每句话都含污带脏，薛冬青闭眼抬手捂住了嘿嘿傻笑着的林成材的耳朵。
　　“他就该死！最好死在外面！死在这里我还嫌他脏了我的地！”
　　“我打他又怎么了，打死他那都算为民除害了！”
　　“那是杀人，是犯法的！”
　　这句话点燃了林强的炸药桶，他跳着抓狂着，从桎梏他的人群中挣出了一双手狠狠朝着薛冬青抓过去！
　　“他是我儿子！老子打儿子怎么了？天经地义！犯你娘的法！你有本事叫人来抓我啊！看看被抓的是我，还是你们两个恶心玩意！”
　　“诶诶诶！”
　　“林强！”怕真的出事，一群人连忙压着林强，让薛冬青带着林成材和林芳先离开，“你就别在这里刺激他了！”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林勇才和其他几个人好说歹说地拉住了，像头野牛一样爆冲的林强。
　　几个人拽着他到了最近的村民家里，按着他坐到了椅子上，林强却依然瞪着一双眼，胸膛猛烈地上下起伏着，谁都不服。
　　“你说你这不是丢我们村的脸吗？”林勇拍了一下林强的臂膀，“那薛老师又不知道成材的事，就是看成材穿的少，好心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给成材。”
　　林强马上拍着桌子大声呛了回去：“他那是好心吗！”
　　“那你怎么不给成材穿好点啊？”林勇反问。
　　“……”林强被噎得说不出来话，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现在倒好，一下子把这事闹得这么大，话还说得那么难听，你说你这样让人怎么想我们啊？”
　　其他人也赞同的附和了两句，“有什么事，咱们自己解决就好了，干嘛在外人面前闹得这么难看。”
　　“再说那成材，虽然……那样吧，怎么说也是你儿子，怎么连个衣服都不给他穿一下啊，旧衣服也行啊。”
　　“这不让人看笑话了吗。”林勇半劝半叹的说。
　　“总不能和薛老师说的一样，你是存心想把成材冷死吧？”
　　他是村里唯一一个上了战场还能回来的人，打了这么多年战，手上多少沾了几条人命。当他此时此刻冷凝着脸注视着林强时，那眼神就像一把要刨开林强胸膛的刀，其中心思一览无遗。
　　村子里人少，出点事，都不需要到明天，当天就能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勇这话一出来，林强铁青着一张脸，再怎么样也只能否认掉，“我没有！”
　　“你也别怪芳子，她才多大，她哥就算现在傻了，也是个大男人，他要是想跑出来，她怎么拉的住，你说是不是？”
　　“你给她打的，走路都走不好了！”
　　“今天你闹也闹了，人也打了，就别跟人孩子计较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你怎么说？”
　　“……”
　　大伙儿纷纷看向林强，林强憋着气骂了一句晦气，林勇就知道这事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