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不见青》不弃坑

9、第九章

　　争吵声在身后渐远，薛冬青忽而想到，来这儿以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一个明媚的晴日了。

　　怕林强会上门找事，林莲拉着薛冬青回到了自个家，一脸心疼地念着：“哎呦，怎么把孩子打成这样啊！”

　　林成材脸上那明晃晃肿起来的巴掌印已经够触目惊心了，结果林芳裙子一提，小腿上那一大块紫得发黑的淤青看得林莲直骂，“林强是不是疯了啊，把小姑娘打成这样，要是把骨头打断了以后可咋办啊！”

　　在家里头翻了半天，林莲拿着药水，也不敢抹，“这得带去镇上给人看看吧，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逃到了这里，也依然隐约可以听到激烈的争执声。那声音像一把悬在林芳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的铡刀，阴恻恻的锋芒上倒映着林芳紧缩在一起的身体，惶惶不安的神情，和那不知道该看向哪里的迷茫双眼。

　　看着林芳，薛冬青似乎可以一眼望到她的尽头。

　　“林芳，”薛冬青的声音从迟疑转为坚定，“你想不想和你哥哥离开这里？”

　　“薛老师说什么呢？她这么小，带着她哥能去哪儿？”

　　“如果想离开的话，我可以联系我的朋友，他会妥善的安排林芳和她哥哥。”

　　“你说真的啊？”林莲怔了一下，笑着拍了拍林芳的手背，“唉，那有这么严重，咱们谁没被自己爹娘打过，不都是这样被打着过来的。虽然林强这次是过分了点，但是父子哪有隔夜仇啊，等他这会儿的气劲过去了就好了。”

　　“不至于一下子就离家出走了。”

　　“这孩子啊，总归还是在自己爹娘身边好。”

　　薛冬青只是看着林芳，又问了一遍，“你想离开吗？”

　　干裂出血的嘴唇微张，只是一瞬间的犹豫，还没来得及说出她的答案，就永远错失了选择的机会和勇气。

　　“你只要别做那些有的没的，就没这些事了！”林定国的衣服在争执中不知道被谁扯破了，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脸上还有几道被抓红的指甲印。

　　他身后还跟着跛腿的林勇，他肃着一张脸，斥了林定国一句：“怎么说话呢？”

　　两人视线扫过林芳，林勇使了个眼神给薛冬青，“我送薛老师回去，芳子你今天和你哥就在这待着，明天你定国哥带你去镇上看脚，回来了我再带你去跟你爹道歉。”

　　林勇拍拍她的头，“没事，你叔保证你爹不会打你了。”

　　叮嘱完，林勇便和薛冬青一前一后出了门。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若隐若现的流云下，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窗边随着夜风摇曳的明黄烛火。

　　走在林勇身后，林勇那条跛着的腿更扎眼了。因为腿脚不便的原因，林勇走的很慢，薛冬青迈了一步就跟上了林勇，放慢步调走在他的身侧。

　　“今天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年轻人嘛，做事鲁莽一点很正常。”林勇笑着拍拍薛冬青，他的手劲不小，一下把薛冬青的背给拍直了，“我知道你是好心，觉得成材他们兄妹两可怜才这么做。”

　　“就是这以后，我希望有什么事你能先跟我商量一下。这人与人之间打交道的门道很多，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出事。”

　　“我没让林芳去薛老师你那儿，也是有原因的，她哥的事今天你也看到了。她爹都这样，更别说村里其他人，这心里多少还是……”

　　“你说我总不能因为一个人吃不了饭，就把桌子都掀了吧。”

　　“我……”薛冬青垂下了没有落点的视线，勾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真的没有办法让林芳跟着其他孩子一起上课吗？”

　　林勇看着他，轻叹一声，“这样吧，明儿我去找林强再说说。”

　　“但是，薛老师你知道的。”林勇转了话音，“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林强肯松口让林芳去上课，也不一定就是件好事。”

　　虽然只是林勇找的借口，他还是一路把薛冬青送了回去，让他不要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他会处理好。

　　没来得及点燃的半截蜡烛还在桌上，薛冬青点着了它，随着渐燃渐旺的火苗，屋中一隅也亮堂了起来。

　　借着火，薛冬青改完了手头上的作业，又重新修改了他的教学计划，看着窗外的烛火一家一家得暗了下去，他往后一靠，抬手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人总是在各种选择中追寻自己理想的影子，跑得踉跄也只能踩到影子一瞬既溜的边。

　　繁重的思绪压在心上，一整个晚上，薛冬青不断的睡着，又醒来，睡来，又醒着。在断断续续的梦境里，在那些荒诞而又现实的光景中。

　　他像是梦到了林成材，又像是梦到了自己。

　　高亢的鸡鸣声将沉在梦里的薛冬青唤醒，他坐起身，闭着双眼，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起来泼了几把冰冷的井水在脸上后，薛冬青睁开眼，水珠顺着他的睫毛落回水里，扭曲了他的面容。

　　收拾好自己，薛冬青回到教室。昏暗的教室里，已经有一个人先到了。

　　林木因为林凤英的原因，他没有办法像其他人一样把课业带回家，就只能像这样早上早早的来，再赶在上课之前完成昨天的薛冬青布置的课业。

　　前些时候还好，入秋后，天亮得比以前要慢，就得凑近了看。林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侧着身体，眼睛都快贴到书上面去了。

　　薛冬青走过去，将他的书压回到桌面上，“这么看，眼睛会看坏。教室里也有蜡烛，你怎么不用？”

　　这个时候，镇上的电线还没接到这么远的小村子里来，所以村里的人都是用蜡烛和煤油灯照明。

　　“薛老师！”

　　知道林木不好意思用，薛冬青帮他点着了，几滴蜡油滴在桌头，再把蜡烛往上面一压，就贴得紧实了。

　　烛光打在薛冬青的脸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温柔和迷人，那若有若无的药草香味似乎又在林木鼻尖萦绕，牵动着他的心神。他攥着笔低着头，抬着眼皮子瞟瞟薛冬青，再瞅一眼自己的作业，半天过去了，一个字都没写。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没有被发现，却在薛冬青的注视下一览无遗。

　　那目光中有别他人的微妙情愫让薛冬青一愣，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但他还是移步到了教室外头，等着其他学生的到来。

　　清晨的风最为寒凉，吹得人脸生疼，过去了比以往更久的时间，直到天边将明，剩下的孩子们才陆陆续续的到来。

　　他们眼神闪烁着和薛冬青打了招呼，所有学生都默契的没有插科打诨，没有追在薛冬青身后薛老师薛老师的问东问西，就迫不及待地闪进了教室。人齐后，薛冬青带着一身寒气进门，诡异的沉默回荡在教室里，直到他们要开始上课时，林虎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薛老师，那个林芳是不是也会来这里啊？”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就憋不住了。

　　“我可不想跟她在一块儿。”

　　“她要是要来，我就不来了！”

　　薛冬青看向那个孩子，“为什么她来，你就不来了？”

　　这孩子叫林阳，比林虎小上一岁，是个调皮的孩子，而且性格十分变扭，经常和其他人起冲突，平日里也是个让薛冬青头疼操心的主。

　　“她哥有病，她肯定也有，万一把病传给我们怎么办？”

　　薛冬青问他：“你怎么知道她哥哥有病，她也有病呢？”

　　林阳伸着脖子，大声地说：“我娘说的！”

　　薛冬青又问：“那你娘有告诉你是什么病吗？”

　　他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了，“反正就是有病！”

　　薛冬青再问：“那你们中有谁和林芳相处过吗？有谁和她哥哥相处吗？”

　　底下一片静默。

　　“既然你们都没有和林芳以及林芳哥哥相处过，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病？”

　　“我娘都这么说了，让我离他们远点。”

　　“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林芳和她哥哥都很健康，也不会传染给任何人病的话，你还觉得林芳和她哥哥都有病吗？”

　　林阳被问住了，看看薛冬青，又看看其他人，半天都没吱声。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一人有一人的说法。我希望你们可以在听信任何一个人的话之前，可以先自己去感受去判断。”

　　“我不知道林芳会不会来，如果她要来，你们不想和她在一起上课，我不会勉强你们，但是不要这么轻易地说出伤人的话。”

　　“恶言是刀，伤人无形。如果今天你是林芳，听见了同村的人说你有传染病，所以大家嫌弃你，不愿意跟你在一起，都要远离你，你还会觉得就应该这样做吗？”

　　围着桌子坐成一圈的孩子们面面相觑，有人蛮不服气，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嗤之以鼻；有人不明所以；有人假作认真；也有人真听进了心里。但总归再没人说这件事了，于是薛冬青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把昨天的作业发给他们，继续上着今天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