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予你》十九度灰

8、第八章

　　第四十九朵玫瑰回赠；
　　送给***；
　　你喜欢我。

　　是句号而不是问号，晏之楸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自信，算算时间，从第一次回信开始，也已经过了快一个月，写信人的确一天一幅，从不缺席，虽然晏之楸没有刻意寻找，但能藏这么长时间却没有暴露也是一种本事，同时虽不懂画，但在观察每天送来的画时，晏之楸在心里也在一点一点描摹这位神秘画家的形象，一幅幅画作的背后，形象也越来越清晰。

　　第二十三幅画，猫在细嗅养在运动鞋里的玫瑰，猫左掌有伤口，或许曾经见过或养过这样一只猫；第二十六幅画，蒲公英车前草马齿苋勿忘我……数十种花草层层叠叠遮掩住最后含羞待放的玫瑰，是有一定植物知识的人；第三十七幅画，一只百灵鸟叼着玫瑰，另一只吮吸玫瑰花瓣上的露珠，鸟笼是绣眼笼，还是去过花鸟市场的人……

　　画画的人对特殊数字也有着异乎寻常的癖好，首先是那些不太“完美”的数，比如二十三、二十九、三十一、三十七等，会在这些画里画上与该天数相等的玫瑰，并且会画上可爱的小动物，仿佛在弥补这种不完美，而对于大众意义完美的数字，比如以五和十结尾的数字，画作会明显比其他时候大上许多，玫瑰也开得异常热烈，充满生命力，最后是一些她不明白的数字，画作形式不一，多为抽象画，比如第十九幅画，里面所以的元素均由三角形与圆形构成……

　　每发现一处，晏之楸心里莫名的激动都会多一分，像是推理游戏寻找到每一条线索一样，等到线索全部集齐，就是揭晓时刻，而晏之楸，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但等待的时间实在太漫长了，虽然想保持这份神秘感到最后，但晏之楸不愿只是等待，于是她写了第二封信，异常直白，她想看看幕后之人到底会怎么回她。

　　这是“喜欢”吗？晏之楸从未体验过，这种又酸又甜的刺痛感，她想知道。

　　发出的信第二天才能收到，第二天一大早，晏之楸坐到座位上，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玫瑰花，时间似乎一瞬间变慢了，花茎、花叶、花瓣……晏之楸一寸一寸抽出画，不，不能翻页！会被人看见的。

　　即使内心有念头在这样告诉自己，但晏之楸已经无法自己的动作，她被蛊惑了，她要现在就看到回信，立刻，马上！

　　一个声音忽然叫住她：“之楸，明天放假，清明节有安排吗？”

　　是周好，平日和晏之楸玩得不错的同学之一，晏之楸突然冷静了几分，小心翼翼将抽到一半的画又塞回去，冷静应答：“可能会回一趟老家，怎么了，到时候回来我们再聚。”说完，晏之楸露出了平常的完美微笑。

　　“嗯嗯，约定好了哦！”周好看起来很高兴，得了晏之楸的保证兴冲冲走了，但晏之楸没心思继续看画，停顿几秒钟，开始准备上课需要的用书，同桌林芸亭听到了晏之楸和周好的对话，一直沉默着，以往这个时候晏之楸会问她要不要一起。

　　一上午似乎过得特别快，午休是难得的休息时间，没有规定非要在学校午睡，大多数学生都会磨蹭到下午第一节课打铃才姗姗来迟，晏之楸也不例外。

　　教室里零零散散十多人，林芸亭趴在桌子上，怎么也睡不着，半睡半醒之间，她听到一阵唰唰的翻页声，连带着课桌打开又合上嘎吱的沉重转轴声。

　　谁呀？林芸亭有些恼怒地揉了揉眼睛，这会儿大部分人都睡着了，到底是谁！但刚一睁眼，林芸亭就完全清醒了——课桌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扫视手上拿着的物品，那是一张信纸，借着透过的光，林芸亭认出来是早晨晏之楸的，他要干什么？教室里静悄悄的，林芸亭没发出声音，只是瞪着那人，男子明显看到了她，却毫不慌张，反而吹了声口哨，和那次一样，钱沥！就像那次之后一样，钱沥洋洋得意离开了。

　　我，我该怎么办？要告诉晏之楸吗？钱沥手上拿的是什么，难道是……情书！林芸亭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了，但越想她越觉得后怕，这段时间晏之楸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她发呆的时间更多了，有时候在纸上写写画画，自言自语碎碎念着什么，对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放学后很快就不见人影……

　　每一点都近乎完美地对上了晏之楸这段时期的变化，那钱沥要情书干什么？钱沥喜欢晏之楸，但晏之楸不喜欢他，那他要情书就只有一个目的，林芸亭不敢细想，她知道晏之楸家庭条件很好，很受欢迎，对各种献殷勤的行为都不假辞色，但正是这样，流言的威力才会在这类人身上急剧放大，人们都乐意看到高岭之花跌落神坛，这样方才显现得出他们虚伪的同情与可悲的优越感。

　　她都能想到钱沥会用什么手段把这封情书传出去，受害者又是怎样的下场，因为在她乏善可陈的生活中，这些事情也是“司空见惯”“平平无奇”的，没有人会因此受到惩罚。

　　一下午林芸亭都心神不宁，好在晏之楸还什么都没发现，晚饭时间林芸亭鼓起勇气，找钱沥出去谈谈，钱沥仍坐在座位上，坏笑：“怎么？我对你已经没意思了。”

　　林芸亭出离愤怒了，一字一顿冲钱沥吼道：“把东西还回来！”

　　钱沥微眯眼睛，露出凶狠的眼神，他从课桌里拿出那张信纸，“又不是你的东西，你凭什么拿？”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想都别想！”

　　林芸亭先发制人，直接硬抢，钱沥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动作，但现在还在教室里，虽然人不多，但刚才那一嗓子还是吸引了其他同学的关注，钱沥火上心头，猛地推了林芸亭一把，呲啦——

　　信纸被撕成两半，林芸亭狠狠撞到桌子角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钱沥将林芸亭手上的半张信纸抢过来，连同自己的半张纸全部撕成碎片，转手扔进垃圾桶，冲林芸亭嚷道：“这样你满意了？关你屁事！”

　　林芸亭回去时钱沥在背后依旧骂骂咧咧，是方言里的各种粗俗话语，明明错的不是她，她却觉得委屈，这到底为什么呢？幸好，幸好，情书没有被传出去。

　　晏之楸终于发现自己少了些什么，排除不小心掉落的可能后，晏之楸第一次感到生气，那是私人领域被侵犯的愤怒，晏之楸冥思苦想，终于将时间段锁定在午休时分，于是准备问问林芸亭，她知道那时候林芸亭在学校。

　　林芸亭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晏之楸听不懂的话：“这样不好。”

　　问号充满晏之楸的大脑，她忍着怒气接着问：“你看见有人动过我课桌吗？”

　　林芸亭摇摇头，又说：“我们是学生，现在应该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不应该想七想八的——”

　　“所以你是看到了什么，还是说……就是你动的？”晏之楸最讨厌遮遮掩掩话说不清楚的人，她的语气不善，似乎不愿听林芸亭废话。

　　“我……”林芸亭还是什么都没说。

　　“算了。”晏之楸猛地起身，“不用说了，我会找老师查出来的，就这样。”

　　直到放学，两人互相一句话都没说，连客气的打招呼都无，晏之楸浑身散发不好惹的气息，她已经明白就是清晨那时泄露的，怪她太心急，她也搞不懂林芸亭为什么要拿，尤其她说的话，这和“好好学习”有什么关系吗？她已经是全校第一了。

　　这是第一次，她没有收到玫瑰花，与之一并失去的，还有那个问题的答案。

　　回博州是她早就知道的，虽然她一点都不想去，“老头子来催了。”爸妈都这样说，“老头子”是她的爷爷，她不喜欢他，但没有办法，他们的一切都是老头子给的，这也是爸妈说的。

　　真讨厌，想快快长大，逃离这个家，晏之楸扒着车窗，看着风景一点点退后，她早已告诉那人假期寄信的地址，她无比期盼下一封信、下一朵玫瑰的到来，这是她孤独生活里唯一的慰藉。

　　晏之楸抓着假期的末尾回到博州，什么都没有变，这也难怪，只过去了几天而已，周好如同约定一般邀请她逛街，她答应了，但在那之前，她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小区的邮筒是新装的，晏之楸取出她的信，一二三……一共五封，刚刚好，她一人回到家，一封一封拆开，会是什么呢？

　　是连环画，又是一种新形式，晏之楸只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在讲述一朵玫瑰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给自己办葬礼的故事。

　　挺符合清明节的主题的，晏之楸这样想，津津有味往下读，玫瑰花为这场葬礼准备好了一切，葬礼上宾客如云，所有玫瑰花的朋友都在歌颂玫瑰花的无私、慷慨与伟大，玫瑰花感动得热泪盈眶，它活了，它被赋予了新生。

　　所有人都露出笑容，玫瑰花与它们一个个拥抱，它们都在欢庆玫瑰花的重生，葬礼变成宴席，直到夜深，宾客才一个个离开，最后一位客人离去，宴席空无一人，玫瑰花终于承受不住，倒在地上，接着下一页，又是玫瑰花的葬礼。一切重头再来，故事结束。

　　手机铃响，是周好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出门，晏之楸随便收拾完就出了门，心里却还在想着那个故事，她不明白那人想告诉她什么，她是那朵玫瑰花吗？或者，那人是那朵玫瑰花吗？

　　还是说，那只是一朵玫瑰花，在无穷无尽的轮回中找寻真正的出路，不管生还是死，它要做独属于自己的选择。

　　周好还带了几位朋友一起，晏之楸一一听人给她介绍。高中生的娱乐项目不多，看电影逛街KTV剧本杀……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好在晏之楸没有对此抱有很大的期待，她不知道的是，她无心的答应，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奢望。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同伴们商量着去哪儿吃饭，晏之楸没什么忌口，表示都行，下楼梯时却遇上了几个不太想遇见的人。

　　钱沥似乎大老远就看见了晏之楸，他笑眯眯地冲晏之楸打招呼，晏之楸没理，那人还在继续说，口气令人生厌，晏之楸心里已很不快，刚欲发作，那人忽然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她，说是送给她的礼物。

　　清明节送什么礼？贡品吗？晏之楸没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也根本不想拿，但钱沥信誓旦旦，她仍是不理，于是钱沥自己拆开，是一幅画，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喜欢吗？这是国画大师孙晶科的作品，市场上卖至少六位数。”

　　其他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到了，她们才只是高中生，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送礼物会送艺术品，但六位数的概念还是过于超前，她们一会儿小心地看着晏之楸，一会儿看画，画是玫瑰花，大朵大朵盛开，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钱沥还在喋喋不休：“之前送的画你喜欢吗？”

　　“是你送的？”

　　“对。”钱沥很快点头，随后有些歉意地看着晏之楸，“是我太庸俗了，之前的画你都不太喜欢对吗？这幅画你看呢，我爸家里收藏了很多好画，你来我家慢慢看——”

　　仿佛是为了给这场闹剧划上句号，晏之楸上前一步，直视钱沥，“我的课桌，是你动的？”

　　“那是为了给你送画，我在垃圾堆里看到我的画的碎片，我知道你不喜欢，但肯定不会把它撕了，一定是有人偷偷干的。”钱沥说得义正辞严。

　　晏之楸突然笑了，被气笑的，“确实，我不喜欢画，我根本没有任何艺术细胞。”晏之楸顺着钱沥的话点点头，又话锋一转，“你可以把你的东西拿走了吗？”

　　晏之楸匆匆告辞，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她会让这个愚弄她的人付出代价，但在真正代价来临之前，就让他小小得意一下吧，时间不会太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