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眼》屋言

3、三、失物

　　洛颐没有返回宿舍确认他的饭卡到底是被自己遗忘了还是昨晚在酒吧弄丢了，饱餐一顿后，饭卡变得不重要，洛颐决定先把今日的工作完成了再去寻找饭卡，找不到也无关紧要，他的饭卡里只剩几十块钱，且用了好几年，年事已高，丢了就丢了，再办一张更省事。

　　去到实验楼发现他们组的实验室已经开门了，洛颐不是最早到的，一位准备考博的研究生师妹比他更拼命，走得最晚，来得最早，这会儿还没有七点半，师妹已经在操作室里全副武装聚精会神。
　　他有点怀疑师妹昨晚根本没回宿舍休息，不过他没打算开口问，不太好意思。

　　洛颐到办公区放下背包，打开电脑，还没来得及点击文件，一声呼唤在不远处响起：“洛颐。”
　　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洛颐目光不离电脑屏幕，随口应了声：“早上好啊师姐。”

　　一位扎马尾的年轻女生蹿到洛颐的桌子前。
　　林淼森是洛颐的师姐，虽然两人都是博士二年级，但林淼森比洛颐大一岁，于是洛颐就尊称林淼森一声师姐。

　　林淼森没回应洛颐的问好，直接说：“你快去群里看看。”
　　一大早就确认过他们小组群里没有新任务的洛颐毫不慌张，问：“看哪个群？”

　　林淼森却仍是显得急切：“我们学校的随便哪个群，你快看。”
　　“哦。”洛颐平静地应着，以为又是学校里有什么大八卦，林淼森想与他分享。

　　谁知一看吓一跳，每个群都有人找他。
　　洛颐连忙点进最大的一个校友群，往上翻几下就看见了一张照片，昨晚让他大开眼界的漂亮脸蛋就在照片里。

　　他的饭卡竟然真的在酒吧弄丢了，估计是他拿身份证的时候给带了出去掉在地上的。此刻，他的饭卡自动找回来了。
　　戚千慕用犯人举自己姓名牌子的方式举着洛颐的饭卡，面露微笑，直视镜头，拍了一张过于正儿八经的照片，由一位洛颐不认识的师妹在大群里发布，并附上了寻物启事：这位帅哥捡到一张饭卡，卡主人叫洛颐。
　　而后有一位认识洛颐的师弟将洛颐@了出来，那师妹又热心肠地发言，让洛颐到女生宿舍那边的大门口附近拿回饭卡。

　　念书念了二十几年都没出过这种风头的洛颐觉得有点晕，扔下手机双手捂着脑袋低声叫道：“他是疯了吗？！我的天啊……一张饭卡而已，里面都没几个钱，又不是掉了一块金子……他怎么不直接交给保安就算了？或者拿到广播站之类的地方去就好了呀，有必要闹得这么大吗……”
　　林淼森被崩溃的洛颐逗笑，说：“想亲手交给你吧。”

　　“倒也不用这么有仪式感！”
　　林淼森好奇地问：“他是谁呀？是外国人吗？你去参加什么交流会研讨会认识的？不过你去的交流会研讨会我也在啊，我怎么没看见过他？”

　　“不是，他……是我高中同学的朋友，昨晚我不是去同学聚会了吗？就在聚会上认识了，这个人长得像混血儿，但应该不是。师姐出门的时候看见他了吗？”
　　“没有，他估计不认识路，去的是本科那边的宿舍楼，就在大门口边上一点的路口杵着的吧，看照片的背景应该是那里。”

　　本科的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隔了三条路，洛颐只在几年前去过女生宿舍几回，对那边的路况不太熟。
　　洛颐向林淼森确认道：“是最大的那个路口吗？边上就是整个宿舍区的大门的那个路口？”
　　“对，就是那里。”

　　洛颐抓过手机就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师姐我过去拿饭卡。”
　　林淼森应了声，让洛颐快去快回。

　　刚吃的早饭都要被这一程消耗光了，洛颐跑着去，急切殷勤得如同赴一次期盼已久的重要约会。
　　赶到林淼森说的那个路口时，他立刻瞧见了戚千慕。戚千慕正抱臂杵在保安亭边上，和从保安亭的窗子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的保安聊天，神情悠闲，姿态放松，仿佛在某风景区的湖光山色中度假。

　　天气很热，八点的阳光照在身上已经是滚烫的了，无遮无挡的马路在眼里开始随着热浪波动，蝉鸣声滚滚而来，潮水般漫过整个校园。
　　而戚千慕在洛颐眼中，如同海市蜃楼。

　　真是要命，青天白日光线足，戚千慕看上去更好看了。
　　他就是一尊圣光环绕的白玉雕像，他那琥珀色的眼眸是两颗熠熠生辉的宝石，高高在上，美得震撼，不似凡品。

　　戚千慕用余光捕捉到洛颐的身影，微微扭头定睛一看，确定了是洛颐，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灿烂，十分热情朝洛颐挥手：“我们又见面了。”
　　洛颐几步走过去，愣愣地打招呼：“你好。”

　　小时候的洛颐在任何人面前都十分自信，因为他学习成绩好，是十里八乡左邻右舍所有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是他爸妈口中的最听话的孩子，他在那段时间里拥有无上的优越感，可以时时刻刻都昂首挺胸以最好的姿态出现人前。
　　然而在稍微长大并接触更多的人与更广阔的世界之后，他自知渺小。

　　他只不过是个书呆子，他只不过是个刚刚开始探索鹏程万里的深渊的初学者，他的所学所知尚未可以对现实起到一丝作用，他没有骄傲的资本。
　　而在外面更广阔的世界里，已经发生了或正在发生着无数神奇变化、无数他完全赶不上趟的惊人进步，如戚千慕般耀眼璀璨的人，大概就是这些变化与进步的代表之一。

　　洛颐按照和别人结识之初的习惯，不过脑子地向戚千慕伸出右手，正式打招呼：“戚先生你好，很荣幸能和你再见面。”

　　似乎没做对，他应该是做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戚千慕笑得更开心了。
　　洛颐很喜欢戚千慕笑开了时嘴角两边的弧度，也觉得戚千慕充满笑意的眉眼十分可人，只是这笑是因为他的可笑行为的话，他多少有点不自在。

　　戚千慕轻轻同洛颐握手：“你好，直接叫名字就行，别叫我戚先生，我一听到戚先生就觉得是接到了那种问我要不要贷款的骚扰电话。”
　　洛颐讪讪应道：“哦，好的。”

　　手心一接触到戚千慕较低的体温，洛颐就赶紧放下手，想戚千慕真的跟一尊白玉雕像似的，皮肤在炎炎夏日也能保持微凉触感。

　　戚千慕从口袋拿出洛颐的饭卡递给洛颐，说：“你一离开‘Passion’我就发现你掉了东西，赶紧追出去却看不见你了，你走起路来是真快啊。”
　　洛颐有点慌张地双手接过饭卡，微笑着诚挚道谢：“真的非常感谢你，其实你不用特意送过来，放在酒吧前台就好，我发现饭卡不见了肯定要去酒吧找的。”

　　戚千慕微微挑眉看着洛颐：“是吗？我还以为你不会管一张饭卡的死活。”
　　被说中了，洛颐顿时笑容一僵，只好绕过这句问话再次道谢：“麻烦你走一趟了，谢谢，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戚千慕突然问：“所以你要怎么谢我？”

　　洛颐在这个问题面前彻底愣住，他就是客气一下而已，捡一张不值钱的饭卡并归还失主这点小事需要怎么谢？说几句谢谢不就完了吗？

　　戚千慕是真不客气，瞧洛颐一时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就自顾自地提议：“既然捡到的是你平时吃饭要用的东西，那你可以请我吃饭吗？”
　　洛颐回过神来，慌忙应道：“可以可以，这是我应该做的。”

　　戚千慕全然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他拿出手机说：“先加一下微信吧？”
　　洛颐傻乎乎地也拿起手机：“哦，好。”

　　戚千慕扫了眼洛颐的手机屏幕，提醒道：“手机快没电了。”
　　“呃，是，”洛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老是忘记给它充电。”

　　“手机没电可不行，现在手机是我们的眼睛、耳朵和钱包。”
　　“是，这个不及时充电的坏习惯必须得改。”

　　加好微信，戚千慕看了眼时间，问：“现在这个点你要上课吗？逃课出来的？”
　　“不用上课，但是我要在实验室里做实验。”

　　“做实验也是上课吧？”
　　“不是，但和上课一样都是为了能够毕业而努力。”

　　戚千慕无风无浪地点点头，说：“那我不能耽误你太多时间，有话今晚再说吧。你开车吗？”
　　“没有。”

　　“今晚我来接你，学校大门口碰头可以吗？”
　　洛颐觉得不太妥当：“你把餐厅的定位发给我，我自己打车去就好，不用麻烦你又特意过来接我。是我要感谢你，不好这么麻烦你的。”

　　“不麻烦，我想过来接你。”
　　“哦……”洛颐觉得很尴尬，尴尬得手脚僵硬，但又不明白尴尬的源头是什么，“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行，说好了，晚上我一出发就给你发微信。不耽误你的时间，我先走了，我的车停在校门口边上的停车场，是走这一边吧？”戚千慕指着前方路口右边的方向问。
　　洛颐一脸呆滞地点头：“嗯，对。”

　　戚千慕朝那方向走去，边走边朝洛颐摆摆手说再见，动作十分潇洒，洛颐的视线黏在了这种潇洒上。
　　洛颐目送戚千慕走一小段路才想起自己要赶紧回实验室，他今天的任务不轻，上午乱跑一趟，晚上又要出去一趟，意味着他要在白天仅剩的时间里尽量加快进度，否则吃完饭回来还得再到实验室干活。

　　但洛颐在返回实验室的路上放慢了脚步，不自觉将心思放在刚才发生的事上，太不可思议了，他只不过是去拿回失物而已，却莫名其妙地要请戚千慕吃晚饭。
　　其实请一个见了两面的人吃饭也不是稀罕事，毕竟人家心地好且不怕麻烦，捡到了他的东西还费劲吧啦给他送过来，他必须郑重向人家道谢。

　　只是他总能感觉到某种似是而非的不对劲。
　　洛颐琢磨了好一会儿，恍惚觉得是戚千慕的态度很奇怪，今天的戚千慕和昨晚撞见的戚千慕不太一样，今天的戚千慕似乎离他更近了些。

　　不，不是人家奇怪，应该是他见识少罢了，他没有和戚千慕那样美得声势浩大又明显走在时尚最前沿的人交过朋友，他不懂得戚千慕与人相处的节奏。
　　戚千慕一看就是有个性且活得自由自在的人，这样的人大概不会允许自己在行事间遵守任何正经规矩，什么举动都是全然出于随心所欲。

　　洛颐刚回到实验室，手机就震动了两下。
　　戚千慕给他发来一个定位，并配上一句话，“选好餐厅了，今晚见。”

　　洛颐习惯性回了一个“OK”，可之后他仿佛不识字，用钻研的目光盯着戚千慕发来的信息发呆了好几分钟。
　　如同一个普通观众被卷进了电影情节里，洛颐觉得不真实，真实的在微信上的交流，带给洛颐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好像真的要和戚千慕进行某种程度的相处了，可是他一个普通人要对华贵吸血鬼一般的角色做些什么？他能做些什么？和人家称兄道弟成为忘年交？人家大概不会想要他这种土里土气只会念书的朋友。然而他们又是真的要相处了。

　　转念一想，能够让自己感到不真实的事情，就一定不是会真实存在的事情，存在不代表着会以他的认知形式存在，也不代表着会在属于他的层面产生影响。
　　他和戚千慕一定不会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戚千慕一定不会是他的朋友，他们两人的相处一定不会拥有延展性，所以今晚吃的这顿饭就是他和戚千慕接触的结束了，洛颐得出这样的结论。

　　洛颐穿好白大褂，戴好口罩、手套、无纺布帽，用一次性口罩的塑料包装包好手机放进口袋里，全副武装进入操作室。

　　同样全副武装的林淼森正在记录着什么，听到声响扭头看了眼洛颐，问：“饭卡拿到了？”
　　“嗯，物归我这个原主了。”

　　林淼森想了想，同洛颐说：“那个捡到你饭卡的男生是真的很帅，少见的帅。他是现实中好看还是照片里更好看？”
　　洛颐据实回答：“现实中。照片只能拍出七八分的美貌。”

　　“哇，”林淼森低声感叹，“我也想见识见识，要不……”
　　洛颐没好气地说：“先见识见识我们那些金贵的细胞有没有活下来吧师姐。”

　　林淼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