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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逆旅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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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时候,虞璨一行下塌在洛阳城中的云来客栈。依照计划,左夫人应当在此与他们会合。
“公子,茶来了。”客房的门外传来一声娇语。
“放下吧。”正在夜读的虞璨并没有放下手中书卷。
“这茶是我们洛阳特有的牡丹花茶,公子尝尝。”一只精致的茶盅送了过来。
真香。虞璨抬头,眼前是个丰腴白晰的女子。云来客栈什么时候雇用女子当小二了?点子还真不少。他笑笑,放十枚制钱在桌上:“是好茶,多谢了。”
“公子,你一个人看书,不觉得寂寞吗?”一具柔软的女体拥了过来。薄薄的白衣隔不住温热的触觉,一股莫名的细流倏地流窜全身,背后幽香阵阵。他僵住。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请自重。”
“我慕公子俊雅风流,公子不怜我多情么?”软语呢喃 。
心有些颤,是谁说春女多情?噢,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白茅纯束,有女如玉。知慕少艾的少年呢。恍惚间,一双春山含笑的明眸浮现眼前,还有散漫糯嫩的轻语:“虞公子,你说要秀敏如何?秀敏无不照办呢。”
心中一惊,他怎么会想到独孤秀敏?他,他将来该娶的是表妹华胥呀。
一把宝剑横在女子肩头:“出去。”
“公子。。。”
宝剑向前斜了寸许,一线细细的红丝出现在白皙的脖项。女子女子花容失色:终于慢慢抽回搭在少年肩头的双手,倒退着。一踩到门槛,即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虞璨回头,洁净的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陌生的情潮依然在身体里流趟。即使是不经人事的少年,他也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了。一咬牙,他推开房门,足尖一点,飞身上了房顶,任春日傍晚的风将内心的浮燥吹凉。突然,一线热潮冲上头顶,脚一软,他倒了下去。
“怎么样?”夜色中,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放心地问。
“搞定,就等他醒了。”邪恶的声音带着佩服,“这小子还真能撑,上辈子是柳下惠不成。”
虞璨是惊醒的。屋里有人,还不止一个,这是他迷蒙中第一个念头。长年习武,他的警觉极高,却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潜进来的。
他睁开眼,自己躺在一张锦绣花被里,不是客房的那床。这是哪里?恍惚记得他饮了一杯茶,有一个女子,身体里怪异的感觉。然后呢,他应是跑了出去。。。然后呢?转过头,月光下,冰冷的地上陈列一具女子的尸体,头上鲜血早已经干涸,衣衫碎裂。他头嗡地一声,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上来,冷汗渗衣,心都凉了。他攥紧拳头,只觉一丝温热流过手心。
“监察御史大人,你这下可是□□掳杀都犯齐了。不知道现在有什么感想啊?”暗影中,衣衫绣锦的蒙面人阴狠地笑着。
是个圈套。镇定,不能乱。感觉脊背已经抵住了墙壁,虞璨暗暗吸了一口气:“使出如此手段,阁下不觉得太过卑鄙吗?”
“卑鄙?杀人□□的可不是我。”蒙面人毫不留情地哈哈笑着,语气充满了嘲弄和讥诮。
虞璨悲愤在心,一张脸玉一样白,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了。
“怎么,说不出话来啦?”蒙面人眼神中流露猫戏老鼠的兴味:“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只要你同意和我们合作,这件丑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还是品行端正,前途无量的少年英才。”
“然后就永远受你们控制,作一个提线木偶?”
“不不不,我没有那么贪婪。相反,我只是想帮你破这个案子。怎么样,大家合作,彼此有益。”这种把戏真廉价啊,却是出奇地好用,好用得他乐此不疲,爱不释手。不知道看过多少道德君子濒临崩溃的样子呢。
“褚大人也是如此着了你们的道么。可惜,你的手下好象不怎么买帐,想翻供呢。”最初的震惊终于压下,虞璨头脑飞转,渐渐抓到了一丝头绪。
“你。。。”蒙面人眸光一闪。他突然生出一丝不详的感觉。除去最初的迷惘和惊怒,这年轻人一点张皇失措的样子都没有表露出来。
“只是为了拉人下水,你们就可以滥杀无辜,枉顾生命,你以为我会和你们同流合污?”虞璨清隽的脸煞白,他冷笑,“或者你以为至不济我也会心灰意冷,什么都不管,撒手任你们折腾。可惜你碰错了人,倒是不打自招了。”
什么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啊。他讥讽地笑了笑:“就算我一时不察,误犯下弥天大罪,罪不在我,逃避何益,不过令尔等宵小快意而已。于情于理,我只有更尽力地将你们缉落法网,才能告慰冤死的亡灵。”
蒙面人终于意识到这次是自投罗网了。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想到天衣无缝的计划会栽在一个黄口孺子的身上。他们还是小瞧了这个少年。
“虞大人,你很聪明。可惜头脑发热只会令你作出错误的决定。你就不怕人言可畏?千夫所指的滋味不好受。你还年轻,何必自毁前程。这件事一但传出去,丢脸的绝不只你一个人。”
“我当然怕人言。不过没有办法的时候,名声污了就污了,我有一生的时间去补过。”神智更加清明,虞璨看看自己的双手,有一线殷红,依然光洁。心中通明,想笑,却更添怒火,哪里笑得出来。
看来眼前的少年真的不受要挟。既然如此,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好,你不怕颜面受损,我十分乐意为你效劳,就让全城的人都来看看监察御使大人的德行吧。老六,拿锣来。”蒙面人一声令下。
“你尽管叫人。究竟人是谁杀的还未可知呢?”虞璨冷冷地起身,披上外袍,一身肃杀之气,对上蒙面人的双眼。果然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不可置信。他更加踏实,看了看四面:“你作戏太多破绽了。”
双目对峙,蒙面人的手悄悄下滑,握住腰中双钩,杀机已生。但是,武功非他所长,上头要的是人降,不是诛灭令。心里挣扎着,冷汗渐渐渗出了布巾。他暗哑着声音道:“人死了,就什么破绽都没有了。”
“杀了天子使,你和你的主子也别想逃。”一位朝臣横死或许是意外,两位这巧合也太难让人信服。洛阳留守并不是傻瓜。
蒙面人杀心已定:“白龙鱼服,谁知道你是天子使?”
虞璨确实疏忽了这点:“不错。如果我无声无息地死了,你们或许可以逃过一时。可是朝廷迟早会发现。而且,”他注视窗外,淡然说道,“你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恐怕办不到。”
“是吗?”蒙面人笑,手一挥, 寒光闪烁,两条黑影立时逼了上前。
“休想伤我家公子!”豁拉声中,疾风割面,破碎的纸窗口一个身影箭一样扑了进来,直刺领头的蒙面人。蒙面人大骇,招架不及,一个矮身,扑倒在地,滚了开来。出塞双脚连弹,击退袭来的两个黑影,空中一个翻身,流星般倒飞来疾追蒙面人。他速度极快,竟是不要命地只求伤敌。两个黑影援救不及,眼睁睁看着短剑刺入蒙面人的左肩。
“混蛋,我刺死你。”出塞圆圆的脸憋得通红。
蒙面人咬牙忍住左肩的剧痛,双钩齐出。此时出塞尚未落地,虞璨不加思索,挥剑击去。雪光一闪,就听铛地一声,蒙面人双钩脱手。而出塞,双手一压短剑,两腿借力后翻,一个马鞍桥,夹住蒙面人的脖子,身子一挺,抽出了短剑。他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竟是把蒙面汉的身体当成了杂耍场。蒙面人哪里还吃得住疼痛,早跪在了地上。破碎的纸窗外一声赞叹:“好俊的功夫。”
两条黑影见势不妙,双双攻向虞璨。出塞岂能让他们得逞,短剑当胸,泥鳅般穿过刀光,欺入持刀黑影的怀中,大骂一句:“这样稀松功夫,也敢来害人,还是害我家公子。”,正要刺下,虞璨急道:“别杀他。”只得剑柄斜移,贴向黑影的颈脖。黑影长长的刃尖到了出塞腰间,却再也不能刺下去。
“左夫人,那个是你的了。你拦着我半天,要是公子出了事,我可跟你没完。”
却此时,一声炸响,烟雾弥漫,伴随着蒙面人的大喊:“老六,快跑。”。出塞心知不好,一个贴旋,短剑割裂了黑影的脖子。就听长刀铛啷一声落在地上。
烟雾消散,左夫人看着手中的黑衣人,一声叹息:“这个也活不成了。”
原来,蒙面人极其狡猾,他眼见不敌,发出迷烟诱使同伴逃跑,为的只是杀人灭口。左夫人守在窗外,朦胧中看见一个黑影窜出,自然立刻出手擒了那人冲进来。谁知蒙面人早有算计,手里扣了两枚暗器正等着她。当她发现中计时,一枚铁镖已经钉在那人腿上,镖上血色乌黑。
蒙面人忍痛狂笑:“虞璨,你走不了的。”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早就惊动了整个客栈。蒙面人到底有一点成功了,暂时谁也离不开洛阳。
“我本来就没打算离开。” 虞璨看着蒙面人,冷冷一笑。再抬起头来,眼里多了暖意,“出塞,你的武功果然很高。”
出塞来不及得意,房门已经被撞得破烂,几个捕快冲了进来。
“张捕快,一年没见,你还是那么迅捷。”
闻讯赶来的张远大吃一惊:“大公子,怎么犯人是你?”
“虞璨是否犯案,稍后自有令尹大人秉公明裁。不过虞某乃天子亲封监察御史,受天子之托查案,有一件事要先行查问。张捕快,可否请你先摒退闲人?”
监察御史品轶不过八品,却负着监察百官的责任。外使查案,必是涉及地方官员的案子。张远做了十几年捕快,自然明白。封了现场,着客栈老板找了间两壁皆无人的空房让虞璨问案。
“是谁派你来的?”已死的两名刺客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内外衣料在洛阳城中任何一家铺子都可以买到,倒是其中一位身上的荷包样式有点别致。
蒙面人眼一闭,干脆不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你不是洛阳人。”口音不对。
蒙面人一惊,“你知道?”旋即一笑,“想诈我,办不到。”
“这么气定神闲,想必你对自家主子很有信心。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主子再有本事,也高不过天子。”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原来也只会拿皇帝来吓人。”蒙面人很不屑地瞥瞥嘴。
“你眼高于顶,桀骜不驯,本来绝不会雌伏。现在甘居人下,不是你的主子太厉害,就是你曾遭横祸。”白眼带惊,分明是惊弓之鸟,虞璨微笑着,“你是为了报恩!当年那场横祸让你刻骨铭心吧?天性如此脆弱,还能当硬汉,也真难为了你。”
蒙面人盯着虞璨,惊讶中不禁有些佩服:小娃娃年纪不大,倒还有点门道。
“你很爱干净,也很讲究。”即使是夜半杀人的陋服,也要最好的衣料,最精的缝工。
“善于用药。”可惜常年与毒药为伍,衣衫换的再勤,也脱不了那股药味。虞璨走进一步,扫一眼药童子发红的手臂, “你的面具做的更出色,喜怒哀乐丰富之致,我差点也走眼了。”
面具?侍立一旁,总觉得想起了什么,但是却想不起来到底想到了什么的出塞好奇心起,立刻过去左捏右捏,捏下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皮,“真的是面具。哇!”
是,是个娃娃?看看面前气得通红的童子面,再看看手中薄而微皱发着淡淡香味的面皮,出塞终于想起来,“你,也是二公子的手下!”
“出塞?”
“公子,真的有鬼。那个姓卢的根本不是沈家的人,他和这个娃娃脸还有那个胡子脸的混蛋都是燕柳园里一个叫二公子的手下。那个二公子好狠,为了一本什么账册,把卢应全,卢应全的手脚全都砍了。”想起燕柳园中听到的那声惨叫,出赛犹有余悸:“沈府里竟然有地牢,里面关了好些人。”
虞璨神色一凛, “出塞,带我名牌,到东都留守府,就说沈万三涉嫌钩连外官,谋刺御史中丞和监察御史,请他立刻派人围住牡丹园。”
为时已晚,燕柳院空无一人。洛阳城的捕快们在牡丹园中找到了两处地牢,牢中只有几个欠租的佃户。沈万三一口咬定寄居在园中的客人自称是落难行商,他看他们可怜,才收留下来暂居。
“公子,你说那蒙面娃娃破绽太多,我怎么看不出来?”灯光下,出塞一边磨着墨,一边忍不住发问。
虞璨将信封了口,回答着:“那女子衣衫碎裂,地上却不见半丝碎布,不奇怪么?”
“傻孩子。那女子不堪受辱,撞墙而死,可当时屋里没有一点血迹啊。”左夫人也温婉地说。她们母女与虞璨同一天离开西京。只是左龙吟路上着了风寒,反而耽搁了两天。赶到洛阳时,正碰上城门落锁。好容易混进来,天已经黑了。左夫人怕虞璨担心,寻到他房里,却发现房门大开,屋里空无一人,隔壁先生甜梦正酣。在房顶看到虞璨弄碎的屋瓦。沿街四下搜寻了一回,回来却看到蒙面人一伙抗了个麻布袋往东院而去,形迹十分可疑,便远远地蹑了上去,终于将蒙面人一网成擒。
“公子,你真的让洛阳尹查你么?”可恶,已经知道是栽赃嫁祸了,为什么还不放人?
“职责所在,不能让令尹为难。”看着童子高高撅起的嘴,虞璨笑笑,“出塞,我们要在这里呆一阵子。这封信交到驿站我不放心,只有你跑一趟长安。”
出塞更不乐意了:“将军命我保护公子,我怎么能擅离职守。”
“有左夫人在,不会有事的。”虞璨温和地说:“我会去拜访洛阳留守。住在他的府里,没有人敢打主意。”
出塞依旧不高兴:“公子,你是不是嫌我淘气,要甩开我。”他抱着虞璨的胳膊,“不行,我不要离开你。”
“怎么会呢。我们还要去颖州,没有你保护,怎么成?”虞璨拍拍出塞的头,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怅然。
左唐丧身颖州已经半年,即使有什么痕迹恐怕也已经凐没。敌暗我明,情势不利于己。依照律法,御史中丞无大事不外使,除非案件中涉及品级较高的地方官员。显然左唐是抓到什么了,才会遭到谋刺。今天对方直接找到自己头上,明显是有恃无恐,此后一路也不会平安。什么样的人会有这个胆量刺杀朝廷重臣?又有这个势力?如果不能从蒙面人身上打开缺口的话,此案真个前景渺茫。若是无功而返,西京里的皇帝却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陈铎看出他的心思:“大人,不如我先去颖州。”
“先生一人,太过危险啦。”
“正是一人,才不引人注目。”
虞璨还在犹豫。左夫人一笑:“我有一个老朋友在此地,可以请他陪先生同往。”
虞璨其实是希望左夫人同陈先生去的,一来可以保护陈先生,二来也自觉树大招风,有意让左夫人母女脱离险境。听左夫人这样说,才意识到自己忘了男女之防。当下笑笑同意。
“黑衣少年?”洛水边一座清净的小宅里,王承业手扶桌案,“他怎么知道帐册的事?”
“最近是有个老戴着帷帽的小子,出没于黄淮一带,常常做些没本钱的买卖。但是
他有个规矩,拿人钱财的同时必定会为失主消除一样灾祸。如果伤了弟兄们的黑衣人是他,倒是可以解释通他为什么要救权英,那本册子准是他偷东西的时候顺手捎了去。”
“既然知道了帐册在那小子手里,咱们马上追去就是。”
“那小子很扎手,只一个照面就杀死了我们五个弟兄,我们连他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只知道他用的一卷钢丝。除了鬼灵大哥,寻常人对付不了他。”一旁虬髯大汉吃过亏,连忙进言。
“一卷钢丝?”天花板上,蜘蛛一般悬浮着的人影倏地飘下来,“老三,你说详细点。”
老三正要开口,厅中进来一个兰衫文士,凑到王承业身边耳语了几句。
“知道了。”王承业脸色铁青,差点把桌案掀翻,“叫他别为我操心,一个黄口小子,我还没放在眼里。老六和十一都死了?” 一群废物,连个娃娃都对付不了。
“死了。老幺现在关在留守大牢。”
“我去救他。”鬼灵衣衫一振,就要飘出去。
“慢,”王承业踱着步,“帐册的事更要紧,一刻都不能缓。你去找那个黑衣小子。老幺自有人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