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身》橙味果奶

2、第 2 章

　　我是邱言之，现在是。
　　镜子一晃而过，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身边的那些人惶恐地说着，脸上决不会留疤，一切都会恢复到从前一样。
　　我失笑，怎么可能，最起码，这个灵魂已经不同。
　　只是我必须为她承担痛苦，肉身之痛，让我想起了药力在我身体里发作时的感觉，现在才回想起原来真的好痛，痛地头皮发麻，心肝都搅在了一起。
　　而现在，我继续痛着，生理的痛让我辗转难眠。
　　这就是人生，痛过之后继续痛，在痛中生在痛中死，然后再次张开眼睛，再次痛，痛便是一生。
　　他们都说我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呼吸停止了整整一分钟，之后，心竟又开始跳动。
　　我摸着自己的胸口，心跳轻轻震动着我的手心。
　　我不明白，这是别人的心，是我让它继续跳动，亦或是它唤醒了我。
　　心每跳一下，我便多掉一滴眼泪。
　　我哭了整整一晚，却不明白为什么哭泣。
　　心揪在一起，痛地不明所以。
　　那不是生理的痛，更不该是我的痛。
　　是心的痛，它痛地扭在一起，痛地肝肠寸断。
　　那残留的意念在这一夜烟消云散。
　　我用一夜的眼泪换来了完全的拥有这具身体。
　　邱言之，是什么会让你那么痛？

　　我知道电视里那个男人便是她的丈夫。
　　那是我刚睁眼时见到的一双冰冷的眼睛，无须确认，我知道他就是。
　　他的眼睛是一汪深潭，看似平静却冷地出奇，若想只身犯险，它便会用吞噬来做惩罚。
　　他凛然不可侵犯，他好似一尊骄傲的石像，只等着他人向他臣服。
　　这样的男人，若是他丈夫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我多少知道她为何这样伤心，他的丈夫是一抹深黑，只会吸尽光和热，却不会回馈她任何东西。
　　这世界是他的世界，他如此得心应手，玩转自如。
　　那些记者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关于邱言之的车祸，他早已有了应对之策，答地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死去的她和活着的我还知道事实的真相。
　　不过我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没有必要，过去没有将来更没有。
　　只是我该做什么？这样的新角色新身份，带来的多是迷茫和无知。
　　转眼一变我竟成了别人的妻子，我该做人妻还是继续做我自己？
　　重生又有什么好，我还是寻不到出路。
　　生命对我而言完全没有意义，不过是按部就班完成另一段痛。
　　而现在我保有灵魂而肉身却早已不是我，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用我的灵魂踏上她的路。

　　在医院里住了足足有半年，我的丈夫却很少出现，即使出现了也少有交流，他习惯沉默，然后坐在沙发上静静想他自己的事。
　　但我知道，他一定有话要对我说，他很愤怒，因为我的关系，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他却不说，只有不满与厌弃的眼神看我；我不喜欢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寝食难安，它给人一种压力，不用言语就可以完全惩罚你，使你明白，给他惹来那么多麻烦是多么不明智的事；我该了解自己的地位认清自己的立场。
　　我想，这样的眼神邱言之已经承受过很多次，她害怕而惶恐，但更多的是绝望。
　　不过我不是她，我并不在乎。
　　他鲜少来，不过面子上的工夫却做到了家；时常会有人问我需要什么，还想要什么。
　　我会笑着回答他们，我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问我想要什么。
　　那一次，这一句话被我的丈夫听到，他在门口直直盯了我半晌，眼里竟有了些疑惑。
　　我要医生替我打了一针助眠剂，盖上被子安静地睡去。
　　我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我的话正说出了他的心声，难道他不是这么想的吗？我是个身在福中却不知福的女人。
　　不过我知道他不会说，所以我可以放心的睡去，他很安静，我可以比他更安静。
　　因为对最近用药的反应我很难沉睡，所以针剂打下去，睡意袭来，对我而言就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恍惚间我又到了货车上，那是刚上去不久，走了很长的路，前后都是黑暗，当背上被轻轻一拍，我就被推上了车。而身边有另一辆货车，已经挤满了人，车的引擎轰轰做响，摇晃着驶了出去。
　　我又等了很久，久地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车终于出发。

　　我终于出院，走在路上我听到骨骼嘎吱嘎吱的声音。
　　脚步有些乱，我只得坐在医院门口的阶梯上，捏着手然后张开，再捏紧再张开。
　　我们会好好相处。我说。
　　飞起的尘土扬了我一脸，一辆漆黑的豪华轿车在我面前驶过，出院的人都该受到最好的礼遇；而接我的车却迟迟不来。
　　我想或许我可以自己走回家，只是我着实不晓得家在哪里。
　　当我正想回医院翻开邱言之的登记表时，车终于来了。
　　司机很惊讶我竟不顾礼仪地坐在满是灰尘的台阶上，这不该是一个从小接受大家闺秀教育的小姐的作为。
　　我有些累了，临上车时我对他说。
　　他慌张地点头道歉，前头堵车，我只能绕了路过来。
　　这个城市堕落而繁华，堵车是家常便饭，我没有意义责怪他，只是不知道邱言之会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责怪下人；但我的确累了，助眠剂打地太多，我总是神情恍惚不知日夜；所以邱言之到底如何我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设想。
　　“这医院我到底待了多久？”
　　“大约有一年吧。”
　　“一年？有那么久吗？”
　　“当然，您昏迷了足足有半年，然后又用了半年才恢复。”
　　我靠着车窗，呼出的热气沾染了玻璃，这个世界顿时模糊起来。
　　看不清也弄不明白，却非要看个仔细，所以才弄地一身伤痛。
　　她是个糊涂的女人，却也是个真正的女人。

　　在属于她的梳妆台上，我收罗了一些属于她的小玩意。
　　这些东西虽不起眼，但从前的我是无论如何也买不起的。
　　我拣起蓝色的润唇膏，竟是我最喜欢的薄荷味道，蓝色的膏体很完整，看来是刚买了没多久，真正的主人却再也用不到了/
　　我舔了舔嘴唇，举起润唇膏，心里却飘来一丝迟疑，不由失笑，“你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吧。”
　　转念才发现自己犯了错误，这具皮囊名叫邱言之，而现在我才是它的主人，一切原本是我，现在还是我。
　　我终究没有彻底的适应当下的一切。
　　蓝色的膏体贴到了我的唇上，丝丝的清凉，我抬头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着镜中的女人。
　　无可否认，邱言之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美丽而优雅。
　　一个得天独厚的女人却不快乐。
　　我想世界上除了爱情再没其他任何力量能使她不快乐。
　　在这个角色为一男一女的爱情游戏里，他是老将出马，她却是出生牛犊，惨烈的战争后，她惨败。
　　输给了这出现在镜中的男人。
　　他来了很久，轻轻倚在门边望着我，我太专注于自己的世界，竟没有发现他。
　　“你有些不一样。”他说，慢慢向我靠近。
　　“是吗？”我起身，坐到了另一侧的沙发上，我不喜欢我们太过靠近。
　　“知道我指哪一个方面吗？”
　　他总是想要占优势，连小小的问答都不肯放过。
　　“不知道。”
　　“我来了很久，直到现在你才发现。”
　　“这很奇怪吗？”我想这没有必要小题大做。
　　“从前，你总能分辨出那是不是我的脚步声。”
　　从前？从前的邱言之，她的所有人生就是他，而现在，却是我，我可以学习模仿她的一言一行，却没有办法将他做为自己的人生。
　　我是莫娜，一个整整一年未曾提起的名字。
　　从前，我的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我以为我没有做错什么，而现在他却给了我提示。
　　我是个太过自我的人，甚至自私，不会为任何人所喜欢。
　　他坐到了我原来的位置，慢慢点了支烟，直到抽至末尾，他才开口。
　　“从现在开始，不准再碰车，如果有需要，可以让司机替你开车。”
　　他起身来到我跟前，我想闪躲却被他敲了额头，“还有，回到家，不准再用助眠剂，我不希望我洪宙的老婆整天像个吸了毒的瘾君子一样浑浑噩噩。”
　　洪宙，我差点忘了，这就是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