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之蝶·妖魅三千传》荀夜羽

32、启程

　　《启程》

　　千草睡了一天一夜，最后我实在是等不了他自然醒了，提着一瓢凉水上楼，掀开被子就泼了下去。

　　当然，这一天一夜是按阳间的时辰来算，而这里断然没有青天白日只有黑天银月，我下心思去瞅着月亮，发现它从升起来到落下去再从另外一边马上升起来，约有一个对时的功夫。看着它升起来又落下去两次，就差不多是阳间的一天一夜了。

　　在这段时间，凌辰和掌柜的混的挺熟，我拽着眼都没睁开的千草下楼的时候，看见老头子正在拿干净的油纸包炸鱼，凌辰就在一边端着茶碗站着，眯着那一只眼睛，舔着嘴唇笑着在一边等。

　　我不由得就想，假如人能看得懂动物的脸色，那么所有蹲在主家脚边上等开饭的猫，估计都是这种势在必得的谄媚表情。

　　“多带走点，这山高水远的，估计没两顿饭的功夫回不来。”掌柜的抬头冲我努嘴：“这孩子就跟我侄男旺女一样，我就把她托付你了，你可得多照应着。”

　　完全收敛了邪气，一副好少年嘴脸的凌辰规规矩矩的躬身：“嗯，知道，老爷子放心。”

　　我觉得，钱老板私下里用一包炸鱼就把我托付出去了，就和他能拿的出手用牛肉面摆宴席一样，指不定这二位私下商量了什么，看意思假如我从了，嫁妆就是几条炸鱼。

　　虽然有点心焦，不过，凌辰被怪老虎拍的那一巴掌也不轻，所以我才会决意留在这里歇息一下。在此期间，凌辰帮着钱老板在酒馆里布下了妖阵，这样一来其他妖怪就会认为这间酒馆已经是九命猫妖的地盘，轻易不会再上门骚扰。老头子又感动了，在我们走之前千恩万谢，一笔就把我从前欠下的帐划了一半。

　　老头子记恨我一箭射没了他一件虎皮大氅，对这事念念不忘，所以我就算救了他命，还得继续欠他的钱……

　　还有，我注意到这只黑猫说话的时候开始刻意避免喵喵叫的口癖了——一开始我还没上心，现在想起来，感觉他是在钱老板面前刻意遮掩自己是妖的事实。这种做法就像是初到某个陌生地方的小孩子，在其他人面前尽力装乖，想要表现的好点，讨大伙喜欢。

　　不过我还是有点多想，我觉得叶紫完全知道我是杀妖的神将身份，一直不明说我是专门讨伐妖孽之人的事情，也是想保全我们之间脆弱的关系——凌辰在得知我是“守”之后，虽然依然有礼谦恭，可是总感觉他又有点和我疏离了。

　　我把食物递到他嘴边的时候，他不是像叶紫一样一口就咬过来，而是谨慎的要用双手接。当然，这也许是他的本性使然。

　　我现在宁愿这么想。

　　千草在我身后打了个哈欠，我回头看他的时候，神仙已经五官归位，一脸“你误听了本尊我什么都没做过不要看本尊哦本尊怎么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肯定是庶民你耳朵有问题绝对是你有问题”的表情，拉着一张比白豆腐还正直的脸给我看。

　　“女人，你看什么，本尊脸上有字么？”他问，剑眉微挑。

　　“有，大人左脸写着‘赖’，右脸写着‘床’，笔力强劲铁画银钩。”

　　悲催的，千草立刻信了，开始擦脸。我又陪他站了一会儿，发现他实在的根本就没有和我斗嘴的意思，于是叹了口气。

　　狐狸不见了，但是我身边又多了一位和他截然不同并且索然无趣的男人——如果是叶紫，这时候肯定会撒娇耍赖的招惹我注意他，绝对不会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你脸色不好……”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就在我失神的时候脱口而出，千草一怔，别过头去清了清喉咙：“无妨，不必担心。”

　　被他这么回了一句，我才又多看了他几眼，发现应龙神的眼眶下隐隐的浮着青色，嘴唇也没刚抓到他的时候那么红润，气息更是虚浮不稳，就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你不舒服？”

　　“没有。”

　　“别硬撑，我们只是想借你让夜郎国那边追杀来的有所收敛，又不是要你的命……”

　　“啰嗦！”他微蹙眉，不耐的看着别处躲开我的视线：“本尊是想要知晓一些事情才会赶来的，你以为就凭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就真的能困住本尊么？你也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就上路吧！”

　　被人当水盆丢到这里灭火的千草，现在拒绝承认那段悲惨的历史，于是自行修改了故事的进程，从被牵连进来的倒霉路人甲变成了自愿留守的高尚神明。我考虑了一下，发现假如他这么说，就有必要跟随我们同行，而不是被我们押解，所以俘获和被俘获的关系被推翻，变成了领导和被领导。我觉得这样挺好，也省的拿绳子捆他，他自己就有理由不逃走了。

　　当然，他现在是决意领导我和凌辰了。

　　不过听不听领导的，小民我说了算。

　　“真没问题吗？一旦出去，也许会遇到不得了的事情，到了那时候我可没工夫照顾你。”

　　“本尊用不着汝等照顾。”

　　“吃点东西吧，只是喝酒管不了饱的。”

　　“不必，神明喝祭礼的酒就可以了……本尊只是略微有点不胜酒力。”

　　“那……你先去下面坐会儿，我去把挂在墙上的皮酒袋摘下来多存点酒带上……马上就下来。”我转身又走上去的时候，听见他说了两个字。

　　“嗯？”

　　千草眼珠都没动，只是轻启薄唇，答：“没什么。”

　　我挥手转身上楼，心说这位说个谢谢都搞的心不甘情不愿的。不过话说回来，原来神明喝酒就可以满足了，怪不得叶紫说人间没有五谷酿造的那一年，神都不肯下凡。

　　酒袋子就挂在我那屋的墙上，我踮着脚从钉子上把它摘了挂在腰间，心里继续腹诽：虽然是神仙，千草却偏偏不胜酒力，估计他也很少来到人间收取祭品，所以多少有点不通人情的骄傲惯了，不好养活，不像叶紫和他那位主上枯叶一样，天生是喜欢亲近别人，要说这两位和千草比起来，那简直就是……

　　压了花纹的皮袋从我的指缝间滑落，吧嗒一声摔在地上。

　　我看着自己的手心——一滴殷红的液体落在我的掌心，然后又是一滴。

　　更多的温热从我的脸颊上流下来，顺着下颌滴落，我不知所以的抬手摸上去，发现是脸上那条旧伤裂开了，血就像是止不住的溪流一样冲出来。

　　突然觉得一阵无力，我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

　　疼……感觉骨头都裂开了一样的疼……

　　同样止不住的，还有眼泪。

　　我啊……想起来了一件事。

　　记起来了，那位我耗尽生命也要寻找的……虽然我无法在回忆里将他的样貌描摹出来，也记不得关于他的一切，甚至不能解释如今我心如刀割、肝肠寸断的巨大哀伤从何而来。可是我却记得，有人曾经摘去了我挂在腰间的壶，喝下其中的酒，然后用滚烫的唇慢慢的将辛辣渡入我的口中。

　　“白马，咽下去，我知道你能撑下去……马上就到了，撑下去。” 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是一湾寂静的湖水，我记得自己当时感觉到他的气息吹在耳边，也是温热的：“不要睡，白马，醒醒，你要听我听话。”

　　我啊，还想起了那个白马在喝下了烈酒之后，开口说过的话。

　　“不要哭，”我记得自己抬起手，擦去唇上残留的酒：“你……自己走吧……埋了我……”

　　“不走！”他好像生气了，扳起我的脸大声的呼唤我的名字：“不要睡！白马！我不会走的，要死，死在一起……”

　　要死也要死在一起——他这样说了之后，紧紧的把我抱在怀中。

　　好温暖啊……那个怀抱。

　　瞧，我记起来了啊——跪倒在这半座永夜之城黑暗的客房中，我摸着自己的唇，哭着，笑着，指尖沾上的血带入了不同于烈酒的辛辣味道。

　　终于探寻到了关于那个人与自己的些微联系，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记起来这么多，却不记得那个人的样貌的原因——跟随这段回忆出现的，是一片空荡荡的黑暗和冰冷。

　　但是，在那个白马当时心中轰鸣一样呐喊着的声音，我也一样的记起来了。

　　谢谢你，谢谢你，枯叶……枯叶……

　　枯叶！

　　对了啊，我明白了，叶紫心心念念的主上青帝、被白马从囚笼牢劫走的妖、不就是你吗？

　　明明是掌管万物萌发的神明，却名叫枯叶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