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之蝶·妖魅三千传》荀夜羽

23、碎片

　　我斩断万条铁锁，进入了一片瘴气的谷底，在这里遇到了一只被折磨的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狐狸。我给了它一个烧饼，它扑上来一口咬住，大嚼起来。

　　这个场景发生的时候，是距今十三、四年之前的某天。我揍了那只狐狸，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它帅的太让人想下手，而是因为它叼烧饼的时候过于迫切，连我的手都给咬住一块嚼了。

　　那只倒霉的狐狸就是叶紫，他对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记忆深刻，因为那是我第一次给他舒筋活血。当时我们身处一片黑漆漆的山谷之中，并且互相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排列顺序从前到后依次是——脏不啦叽的叶紫、被它咬住的烧饼、拿着烧饼的我、拼命想把我的手从狐狸嘴里拽出来的一位银发少年。

　　那时候，我正在回国的途中，而我当时之所以会离开夜郎国，在大荒一带行走，目的是要将一位重要人物护送回夜郎国。

　　那位重要的人物，就是四帝之一，掌管万物萌发的春神，叶紫的主上——青帝。

　　而我，是已经杀死了危及天下的四凶，二八芳华就坐上了位高权重的翎军统帅一职，被世人敬称为杀神的天才美少女——影白马。

　　于是影白马和青帝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历史性的时刻里，本着友好交流互相进步的主旨，双双蹲在地上，注视一条还剩半条命的狐狸，开展了一场话题深刻、气氛热烈的探讨。

　　讨论的中心内容是这种野味是应该煮着吃，还是烧烤着吃。

　　“骗鬼啊！这不成了墨言写的故事了吗！你这叫抄袭你懂吗！”

　　我吼，顺便掀翻了凌辰摆在我面前的一张八仙桌。

　　“俺没……”叶紫诺诺，又补上一句：“俺指着烧饼发誓，你是鬼俺也不会骗你……”

　　我心说：口胡啊不提我内伤你就是过不去今天！抬手一茶碗开水就飞了出去，叶紫估计预料到我会动手，一个变步拧腰，后翻出个下腰铁板桥，硬是躲开了。我私下里刚在心里赞了声好身手，叶紫这边嗷了声：“俺滴腰！”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凌辰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们，扶起桌子放好，又从怀里摸出个茶碗，提起手边的铜壶，再度给我泡了一碗八宝茶双手奉上，然后回身，挑亮了身边的油灯之后，将描着兰花的笼纱罩了回去。我穿着凌辰从怀里摸出的一身崭新的锦里缎子长裙坐在灯前，云鬓缠金朱砂点唇，斜靠在酸枝木的椅子中，身边放着香茶，手里捧着叶紫给我找回来的，墨言写的那些书卷。

　　不是我想穿的这么造孽，而是衣服让人洗了到现在没干，我总不能泡洗澡水里等吧，我也没办法的——我这么着在心里劝自己。

　　“您穿这身衣裳果然相当有气质，”凌辰咬着手指在一边皱眉看了看，又在我旁边放了一个熏香炉：“这样看上去就更风雅了。”

　　我别过头去四下里看了看，当然，此情此景的四周还是一片墙倒屋塌。

　　“反差太大了，凌辰。”我还没抱怨，叶紫先替我轻声叱责了句。他走过来站在凌辰身边后，这一黑一白的两只妖孽歪着头打量了我半天，白色的终于咳嗽了声：“不穿更好。”

　　茶碗扣过去的时候，我多少有点心疼里面的大枣和桂圆。叶紫这次没躲开，被唏哩哗啦的泼了一个劈头盖脸。凌辰从怀里又摸了摸，我以为他得再给我拿出个茶碗来，却眼见着他由打衣襟里面拽出了一把三尺长的油纸伞，双手奉上给叶紫之后，才又摸出个茶碗来摆好，灌水。

　　看了一会儿这个茶碗，又望了望摔碎在地上的那两个，我低头，一言不发的把手里捧着的书稿打齐。

　　妖孽……

　　“俺俺俺和猫说话，又没招惹你，”脑袋上顶着大枣桂圆的叶紫抱着纸伞扭的风中凌乱：“俺桑心了！俺真桑心了！快道歉！摸毛道歉！”

　　“过来，摸！”我伸手，叶紫见势不好就要转身，我不等他逃开，一把薅住他领子拽到身边，喝道：“收声！给我老实点。”

　　“俺就再说一句，说了之后你怎么俺都成，”狐狸小脸泛红，抖着小声音咬着手帕，开唱：“大爷啊，奴家可是第一次啊，您要怜香惜玉啊~~~”

　　我听见脑子里崩的一声，有根筋就断了。

　　于是第三个茶碗也就这么交代了。

　　“我从前……真的是那样了不得的人吗？”甩着手腕，我坐回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木桶里洗了一次澡之后，我多少觉得自己头脑不那么迷糊了，有一些东西就和被搅拌过的香油一样，从我一锅糨糊的意识里缓慢的却坚定的浮现出来。

　　我，曾经有自己的归宿，那个地方，有一个男人在等我。

　　但是我却不想见他。

　　因为我不想做那件事，那件他要我必须去做的事情……

　　他的名字，好像叫做……

　　“杀了他，跟我走！”

　　睁大了眼睛，这句话就响在我的耳畔，那声音中冷漠的寒意如同一碗冷水，瞬间从我的脊柱浇下，让我全身无法克制的颤抖。

　　杀了谁？

　　他是谁？

　　你……又是谁……

　　我要去哪里？

　　杀他？

　　不……我做不到！

　　走，走的越远越好，快逃！

　　天啊，求你，求你为我留下一点他停留在我身边的证据！

　　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既然要再不相见，还不如从未相见……

　　他何罪之有！错的，只是我啊！

　　杀了我吧，放过他……

　　对，杀掉我就好了，我去替他一死！

　　谁来杀了我啊……

　　让我死吧！！！

　　一瞬间，无数尖利的喊叫在我的脑海中响起，那些绝望的哭叫声凄厉悲伤，就像是潮汐刹那涌过来，将我冲入了灰暗的大海之中。我被这些声音席卷着，喉咙上仿佛被扼住了一双手，胸口憋闷的仿佛要爆开。

　　“不要再吵了！”双手捂住耳朵，我大声的喊了出来，那些声音被惊吓住了一般，瞬间停止。

　　一刀凛冽的闪光直劈而下，我看见血飞溅而起，像是一团红色的雾气，在这团雾中站立的男子，手中的利刃宛如划破天际的闪电。

　　四周一片残忍的安静。

　　我突然觉得那停歇的声音如此熟悉，就像是……像是……

　　是我自己在哭喊。

　　“白马……”

　　抬起头，我茫然的看着叶紫，少年惊讶的跪在我的面前，捧着我的脸来回晃：“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白马！”

　　动了动嘴唇，本来即将凝结在我脑海中的那个名字，被他给晃了个一干二净。

　　“……在等人，我。”我说。

　　叶紫连连点头：“俺知道，白马你受苦了。”

　　“我不记得要等的人是谁，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于是，就见不着了对吧？”

　　“别哭，白马！”叶紫蹙眉，膝行一步，将我的脸拢在胸口：“俺说了，俺要代替那个人守护你，直到他能接你走为止，俺发誓过的！”

　　“嗯，指着烧饼发誓的，” 心，痛的要发疯，我笑，眼泪是依然停不住的唰唰往外流：“我心里别扭，狐狸。”

　　“不别扭、不别扭了白马，俺让你哭，哭出来就痛快了，俺给你尾巴擦脸，刚洗的。”

　　“闭嘴……再脱衣服还揍你……”我抓着少年的袖子把他按住，把脸压在他的胸前，泪水一会儿就沁透了他的白衫。叶紫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肩膀，轻轻的拍着我的背。

　　“叶紫，你还知道什么，别瞒我，我看得出来你不想要我知道，没事的，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还有，我等的人，他又是谁？”

　　他小心的呼了一口气，将我散落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肩头后，扳起我的脸：“白马，俺现在就告诉你俺知道的事情，你听好了——你，影白马，等的那个人就是……”

　　我什么都没听清楚，因为一团爆燃而起的烈焰把我拍到了几丈远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