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之蝶·妖魅三千传》荀夜羽

24、再逢

　　有一阵的，我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睁大了双目仰躺在地上，过了好久，被极度闪亮的光芒照盲了的视力才渐渐恢复，耳畔却是尖锐的蜂鸣，只能感觉到那巨大的震颤还在鼓动着，大地像是活物一样颤抖个不停。

　　天空在我头顶裂开了。

　　就像是从被敲开的蛋壳内部观看到的景象，一道金色的裂痕在墨黑的天顶正中刺目的闪过，然后天际一片大亮，我感觉到剧烈的震颤，像是有什么从空中掉下来，再一次狠狠的砸向了大地。过了好久，突如其来的巨大震响猛的劈开了我的耳膜，将我震的闭上眼睛。

　　烧成烈焰的石头从天而降，和下雨一样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我被一块石头拍在脸上，才醒悟过来这不是做梦，赶忙爬起来就去拉身边的叶紫，触手所及的却是一把黏腻的柔软——侧过头，白色的一小蓬狐狸毛在我的掌心下，瞬间被鲜血染成红色。

　　“叶……”

　　狐狸紧闭双眼，四爪朝天一动不动的躺在我身边，肚子上被豁开了一条伤口，长的几乎要划到胸口。

　　空气烫的吓人，我觉得像是被烧着火的一双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呼吸困难。

　　叶……它受伤了？

　　喂喂，这次又是骗人的吧，肯定又是拿张狐狸皮骗人的吧？我这么想着，死死的盯着它的脸，仿佛每一次这东西都会让我失望那样，狐狸的鼻子突然抽了抽，细长的眼睛就睁开了。

　　“白……哈啊……”它猛烈的吸气，一张嘴，血顺着嘴角流了一地。

　　“叶紫！”

　　话音未落，只听见空中一道厉响，这次我不再迟疑了，一伸手，在旁边的火烧到叶紫脸上之前，我一把提着它的尾巴就把狐狸拽了过来，搂在了怀里。

　　一团火球落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迸溅成一片烈焰。

　　叶紫这次是避开了被石头拍成烧饼的命运，我却被飞起的一块石头热辣辣的就砸中了额头，血唰的就顺着眼角滑下来了。血滴到了叶紫的脸上，它伸爪一摸，自己看了看，先是呆滞，跟着眼神就直了，抖了几抖，抱住了头就狂吼：“俺毁容了吧？俺不帅了！”

　　“拜托你淡定点，是我的血啊混蛋！别管脸了！再废话就把你的肠子拉出来都打成蝴蝶结！”

　　我看了一眼他腰上的伤，幸好不算重，于是用力忍住一脚踩在它脸上再碾几下的冲动，拉着狐狸的爪跳起来就跑。

　　“啊！”身后有谁大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就像是被什么打到，擦着我的肩膀飞出去多远之后，发出砰的一声响砸倒了一面墙，被砖石埋在了下面。

　　“凌辰！”

　　我紧赶了几步冲过去，丢下了叶紫，两只手在一片倒塌的碎砖中拼命挖，挖了没几下，从天上又掼下来几十块烧的烈火熊熊的大石头。一阵灼热的火星四溅中，我眯着眼划拉了半天，可算是摸到了软绵绵的东西，赶忙提起来凑到眼前一看，是一只有粉红色肉球的猫爪。

　　猫被压在尘土碎石之下，耷拉着脑袋，我把它抱起来，手刚抚上它的头，就听见它轻哼了声。我只扫了它一眼，心里跟着就是咯噔一声——黑猫的右眼血流如注，已经瞎了。

　　“凌辰！撑住……”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我把它拉起来抱在怀里，闪开熊熊烈焰就想往外冲：“叶紫，跟在我后面！”

　　“晚了。”

　　我扭头，化为人形的白衫少年一双细长眼睛全睁开了，他定定的看着这火，又小声说了一句：“来不及了……”

　　“怎么了？”我问出口的时候，也已经感觉到不好——这火烧的邪性，四下里到处都是火舌，就像是一个罩子把我们围住，呼呼的风响着，却都是从外面往里吹的，眼见着火苗就偎成了个圈，越缩越近，越来越小。

　　“离阵……”

　　“嗯。”叶紫点头。我想了想，觉得那个词是顺嘴就讲出来的，但是讲是讲出来了，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呆了一会儿，我才问：“那……是什么？”

　　妖狐紧张的看着外面，一只手捂着腰上的伤，丝毫没理会我前后矛盾的话：“白马，退后。”

　　“还能退到哪啊？”越来越热，我的汗水立刻就湿透了衣衫，但是烤过来的灼热马上就把这丝水汽蒸干了，我甚至觉得衣服都变脆了，似乎马上就会燃烧起来。凌辰蜷在我怀里，死过去一样动都不动了。

　　得了，这次就算是真交代了。

　　我是逃不出去了……不过这两只东西估计还有机会！这么想着，我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抄起一块碎瓦就开始挖坑，

　　在火烧过来之前，只要能挖出来个坑，用碎砖把洞口掩上就能躲过火去。我是来不及给自己挖这么大的坑避难了，不过叶紫和凌辰的原型都不大，只要能把它们藏在土里，肯定能避过去这场大难。

　　地上一片碎砖乱瓦，没刨几下，我的手就磕蹭的鲜血淋漓。有道是十指连心痛入骨髓，但是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在乎不了许多，疯了一样继续刨下去。

　　“快变回狐狸，我把你们两只埋下去，等火烧过去你们……”

　　胃上重重的挨了一拳，把我后面的半句话截到了喉咙里——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叶紫，他半跪在我面前抓着我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正从我肚子上移开。

　　“你……混蛋……”

　　“没你啥事，白马，在这别动。”他说着就松开了手，我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之前，歪斜的视线中，从叶紫上扬的眉角勾勒出令人吃惊的英气：“这里，有俺。”

　　坏了，这小子肯定是要做什么我会拼命拦着他的事情！醒悟至此，我在心里大叫着，但是还是全身无力的斜倒在地，只能用尽全力抵抗沉重的睡意。

　　“走啊……叶……”

　　“才不走，”叶紫趴下，眯着眼睛蹭蹭我的脸，然后扶着腰站起来，回身，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俺不能走，俺说过了，要保护白马……”

　　身上好痛，但是已经顾不得了，在我眼中，叶子柔弱瘦削的身形完全展开，坚毅的遮挡在我面前，烈焰舔舐着他的衣袖，那纯白的布匹卷着猎猎青烟燃烧起来。当烟雾散去的时候，一条几十丈高的巨大九尾白狐站立在烈焰边缘，它回头看了我一眼，额头上的火印比身后的烈焰还要刺目的鲜红。

　　“白马，”它说，清亮亮的眼睛里盈盈的晃动着一片笑意：“闭眼，快睡，醒了之后就什么事都过去了。”

　　“啊……啊啊……你、你这是要……”

　　狐狸又回头看了一眼逼近的火，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匍匐，蜷身，小心的用云朵一般洁白银亮的身体圈住我和凌辰，然后口衔着自己的尾巴，用自己的身体绕成了个圈。

　　坏了，这个傻子是想用自己当挡火的屏障！

　　泪水突然的就涌了出来，我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巨大的一只狐狸爪按倒在地，尖锐的碎石刺破了我的皮肤，鲜血淋漓。

　　“混账，快点滚开，死狐狸！去死啊……快点跑吧……快跑啊！跑啊叶紫！叶紫！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这些话喊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泪水模糊的视线中，那个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总会被我欺负，只要略微对他好一点点，就会像孩子一样开心的清俊男子化身的白狐，在蒸腾的烈焰中轻轻摇头，眯起眼睛微笑。

　　“不行啊，叶紫如果丢弃了白马，白马会和被蜚欺负的那次一样伤心的……所以，俺……”它不再说话，用尾巴遮住了我的脸：“白马，别看俺，俺如果被烧的太难看，你就忘了俺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闻见毛皮被烧灼的味道，飞舞的落灰扑入了我的眼中，任凭泪水肆意也冲不去那深重决绝的黑暗，我听见有自己在大声的喊着，那声音要撕裂一般，身上好像已经燃烧起来了，被火焰滚过的肌肤感觉到的不再是滚烫，而是极致的冰冷。

　　我不要看……

　　不想看见有人受伤，我不想看见……就算不是人，就算它是妖怪也一样……

　　谁啊，来救我们……

　　救救我们吧！

　　“……小叶紫？”

　　忽然的，我听见有人在遥远的地方说着话，扭结的风把他的声音颠覆的若即若离，却准确无误的传入了我的耳中。

　　我还来不及细想，只感觉自己心口的位置猛的轰然剧痛——这个声音，这熟悉的声音！

　　是……

　　难道是……

　　努力睁开双眼，在狐狸柔软的毛和厚重的滚滚浓烟之外，依稀看见在细弯的月亮旁边，一个身影高高的停在空中，一头如同瀑布的银色长发随风翻卷。

　　“枯叶！”

　　我听见叶紫大叫出来的这两个字，一瞬间的，我感觉自己的心被这个名字击穿出一个大洞。

　　枯叶……枯叶？枯叶！

　　枯叶！！！

　　对了啊……我、我想起来了！我要等的人就叫做枯叶……对，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枯叶，主上！你不能来这里，快离开！”妖狐拼了全力的尖啸着：“白马在俺身边，她在的！白马……白马你快说话啊白马！”

　　“我在这里……”用尽最大的力气，我喊着自己的名字：“我是白马，白马在这里！”

　　沉寂了一会儿，劈裂的烧灼声和烈焰带起的风声让我心中的空虚几乎要变成焦渴，但是这些痛苦随着一句呼唤都化为乌有。

　　“白马？”那个声音似乎不能相信的重复着我的名字：“白马……白马……白马！快回答我，白马！”

　　哽咽，我的声音破碎的泣不成声：“在，我在……”

　　“我想你，白马，枯叶终于找到白马了！”

　　那沁透了快乐与悲伤的呼唤让我泪如泉涌。

　　君不负我，果然还是赴约了，我用尽生命也要等到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