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之蝶·妖魅三千传》荀夜羽

19、真像

　　我觉得怎么着天也该亮了。

　　就算是我不记得事情，时辰的概念还应该是有的——由打我在破屋子里醒过来，到被建木闹了一通，再听完叶紫讲那从前的事情，月已经西沉，再加上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听见鸡叫了。

　　按往常的惯例来说，我这时候早就醒了，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脸完毕，一边琢磨第一顿饭吃什么，一边把背柴火的绳子挎在肩头，推开门之后，迎接赶早出城的路人看见我的时候打的本日第一个招呼。

　　“哇啊啊啊有鬼啊！”

　　一般不认识的人看见我都会来这么一嗓子，之后睡眼也不惺忪了动作也不拖沓了，能跑的健步如飞立时就能消失在巷口，跑不动的也精神抖擞的原地做两手筛糠状。每当这场面出现，我基本都是嘿嘿嘿嘿冷笑几声，然后不紧不慢的用自己左边的这张脸对着他们，面无表情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到了几步开外再回头，听见惨叫之后，再借了朝霞的薄光指着地上自己影子给他们看：“您瞅准了，我可是活的。”

　　墨言说我这是报复心强，我回答他，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报复之后的快意，实话说，只是觉得自己这张脸能把人吓成这样，挺有乐趣的。

　　于是墨言就叹气，他相当的不喜欢听我说这种话，好像比我还在意我脸上的这道伤疤。

　　这么想着我就又开始发愣——也不知道墨言他现在……

　　“这是您要的烧饼，如果不够属下还有。”

　　凌辰在一边跟叶紫说话，我忽然明白过来刚才自己又开始犯糊涂呆住了，于是立刻甩了甩头，然后双手叉腰摆好了阵势，等天亮，之后也找地方吃个早饭。

　　问题是天还是黑的跟锅底一样，所以我就又琢磨着，今天估计是一阴天。

　　我这儿正瞎想呢，就像是为了证明我已然不明事理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眼见着不久前本来沉到树后的一弯月亮……

　　啊咧？我用力揉了揉眼——只见那一弯的细月，它它它它它居然不紧不慢的又从天空的另外一边升了起来！

　　这时候我才觉出事情有点不对劲。

　　“叶紫，喂，狐狸，快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两只后脚着地，两只爪捧在胸前，正在咔嚓咔嚓嚼烧饼的白狐听见我问它话，立刻想要回答，一张嘴话没说出来，烧饼渣子噼里啪啦的掉了自己一身。我皱着眉头看着它用力想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眼看着都噎的翻白眼了，于是扭过头问另外一只妖怪：“凌辰，现在大概快天亮了吧？”

　　凌辰歪着头算计了一下，微微颔首：“喵，外面已经是早晨了。”

　　外面？

　　我站在两只妖怪面前盯着他们看，心里终于开始没底。

　　“那什么……叶紫啊，说个事情，来，过来，”我咳嗽一声，把狐狸抓过来放在腿上，让它面向我蹲好：“咱们是不是有很久没看见太阳了，好像是吧？”

　　叶狐狸还在翻白眼，过了一会儿就开始手刨脚蹬，脸上的毛都开始发绿，我着看它闹腾了会儿，把它倒提着尾巴翻过去，一巴掌拍在后背上，这才算把那口硬咽下去的烧饼从它喉咙里拍出来。

　　“吓死小生了！俺以为俺就交代在今天了！”缓过一口气之后叶紫趴在地上长吁短叹了一阵，扯起凌辰的衣角就擦嘴：“凌辰，俺刚才也看见你说的那个黑色的洞穴了，奔着亮光走过去一看，不是白云上的金门，而是一家点心铺，这些烧饼啊！成千上万的……”

　　“您去的地方肯定和属下去的不是一个地方。”凌辰彬彬有礼的回答，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单膝跪地，为狐狸把脸擦干净：“大人该入浴了。”

　　我觉得我濒死的时候，看见的肯定是穿过黑幽幽的山洞，最后来到一个扭曲的无法形容的地方，那里有猫在洗狐狸。

　　“叶紫你在听我说吗，你没觉得奇怪吗，这里一直都是晚上！”

　　叶紫闻听我这么说吃了一惊，它挡开凌辰的帕子，一扭身就回复了男人的样子，走过来扳着我的双肩，俯身。我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懵住了，直到他那张秀气的脸都凑到了我面前，我才回过神。

　　“干干干干什么啊！”

　　叶紫什么都没干，就是蹭过来和我贴了一下额头，之后煞有介事的去摸我的脉，小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摇头晃脑的一言不发。我心里本来就对自己没底，也不知道他是发现出什么了，于是也凝神静气等着他开口。

　　过了一阵，叶紫突然抬起头来，两眼放光，欣喜异常的拉住我两手：“恭喜啊，夫人大喜了……”

　　这一脚踹出去，叶紫飞起来翻了几个跟头才拍在地面上。

　　“不带这样的！一般听见郎中这句话，母的人都应该开心啊！”俊秀清雅的白衫少年奋力捶地，嚎啕。

　　“开你妹的心啊开！想要我开心就少说几句你都不知道前因后果的混账话吧！”跳着脚骂，我弯腰又拾起来一块砖头甩过去，拍在刚要爬起来的叶紫头上：“话说你到底有多不想谈天亮的事情，宁愿挨打也不想说吗？”

　　“没有……小生是怕说了之后，更让白马担心。”

　　“你不说我还不是更担心。”

　　“可是白马不是健忘吗，过一会儿忘掉这件事就好了……”

　　“这明摆着的事儿能忘吗！”我指着月亮给他看：“你自己看看，时辰不对这玩意又出来挂着了！”

　　叶紫抬头盯着月亮看，然后扭头看我，突然又脸红了，自己扭扭捏捏的低下头去，我看着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啊！你这是又想起什么了？”

　　“俺想……圆的月亮吧……”少年他捧颊，眯眼：“它看上去就好吃。”

　　我跑过去蹲在叶紫面前，仔细看他眼睛，怎么看这位曾经当过神仙的主儿都不像后天造成的痴呆，于是作罢起身，从怀里又拽出一条新帕子的凌辰一句话不说的赶过去把叶紫扶起来，继续服侍他擦脸。

　　抱肩站定，我仰面与挑衅着出现，在永夜中永远照射大地的月对峙。它凄惨冷峻的银白着，毫无一丝温存的颜色。

　　望着弯弓一般的月，然后我就想起来一件事——那一夜，我记不清起因的火烧的天空都发红了。

　　记忆支离破碎，但是偶然的，它们会碰撞在一起，拼凑出一些我本已模糊的片段。

　　那天全镇子的人都在我身后，他们因为恐惧而慌乱不堪，女人尖叫着，哭喊着走失的孩子，男人大声喧哗，抬着一桶一桶的井水泼到屋脊上，想要抵挡下灼热的烈焰。

　　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场景里，墨言抓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却只记得他要我做些什么。于是我模糊的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就对即将被烧成火海的镇子做了什么。

　　我把那东西放出来了……

　　我记得自己抓住了一把刀的刀刃，切开了自己双手的掌心。

　　那东西从我的手心流出去，在地面上快速的圈出了一个巨大的圈子，把没有着过火的地方都隔离了出去，火居然就被这一道不足寸宽的界限挡下，没有燃着圈子里一草一木。

　　那圈子的颜色，就像这月亮一样，是银色的，就像是墨言讲的书中神仙妖怪都会用的“阵”。

　　最后，我记起来，就在火苗舔过来的时候，我是站在这“阵”外的。

　　墨言是让我留在原地，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转身奔赴火海的时候，我还是追了过去，迈出了那环银色。

　　疾风猎猎，烈焰万丈。

　　头剧烈的疼了起来——我试图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答案，来解答我这些日子遇到的种种异象，想了一会儿，我想我找到了最终的理由。

　　“叶紫。”我低下头，把散在鬓边的长发掠到耳后，笑了一下：“我一直都想问你的……这里已经不是人间了吧？墨言假如还活着，那死了的……不会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