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萧落木

76、我恨君生早5

　　裴臻静静地看着黑斗篷，许久之后才说：

　　“其实……你不是她，对吧。”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很笃定。

　　黑斗篷抬起头，灯光下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如同苍白的花瓣，在一片的黑色之中，转瞬就被吞没。

　　“不是谁？”

　　裴臻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黑斗篷，修长而苍白的指尖交握着，十指微张，如同垂死的蝴蝶。

　　“你不是苏苏”裴臻顿了顿，继而更为肯定地说“你……是什么人？”

　　黑斗篷笑了，却没有否认，只是勾着嘴角问：

　　“为什么？”

　　“果然……不是啊”裴臻微微叹了一口气“大概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吧”

　　黑斗篷看着他，没有说话，于是裴臻继续说：

　　“屠苏死的时候，她就已经把那些毒药全部喝下去了吧……姑娘，你知道吗，苏苏一直都想成为她姐姐，想成为屠苏这个名字的主人，一直怨恨当年被收养的人不是她，她为了我杀了屠苏，但是，心里却一刻都没有原谅过自己。”

　　黑斗篷沉默了一会儿，感叹道：

　　“你还真是招蜂引蝶啊。”

　　裴臻苦笑了笑，道：

　　“这些女人我都负了，到了下面以后，慢慢儿还吧……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黑斗篷摇了摇头说：

　　“名字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既然我来这里你们都叫我屠苏，那我便是屠苏，叫我苏苏，我便是苏苏，没有差别。”

　　“你果然是个奇女子，也难怪逸儿喜欢你。”

　　屠苏看了看外面即将鱼肚白的天色，默默地问：

　　“将军，你真的不跟我走吗？”

　　裴臻也跟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慢慢起身，拿起了墙角架子上的盔甲，银白色的盔甲上有斑驳的刀剑伤痕，但是被擦拭得很干净。

　　“你也并没有打算带走我不是吗”裴臻背对着屠苏说，语气非常的平静“你夜里来我这里，不过是为了不让我死在裴逸的面前，你不想让他永远背负着这个罪名……姑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如果我执意明天和裴逸一战，你今晚就会亲手杀了我，是吗？”

　　屠苏大大方方的把藏在衣袖里的匕首拿出来，搁在了桌面上，脸色如常，并没有诡计被看穿的羞愧，笑着说：

　　“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了，因为你总是能够明白她们心里想着的是什么，然后用最没有痕迹的方法满足她们。”

　　裴臻微笑着说：

　　“你走吧，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很荣幸。”

　　屠苏看了看外面，笑了笑说：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先走了，如果你突然改变主意了，这里的后门随时为你敞开”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定然还会有女人来送你的，裴臻，你这一生，成也女人，败，也就败在女人手上的。”

　　裴臻没有说话，但是脸上带着笑。

　　这话，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跟自己说过，虽然有着相似的容貌，那个人却是他唯一爱的人。

　　屠苏也不再说话，拉下头上的斗笠，一闪，就消失在门外。

　　裴臻看着屠苏离去的背影，微微勾起了嘴角，这，是今晚的第二个女人了……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他的这一生，只爱一人，却拥有了三妻四妾，他的这一生，心里只有天下苍生，但是临死之前，惦念他的却不是他的君主，他的百姓，而是这些女人。

　　屋外，脚步声轻而犹豫。

　　下一个啊……

　　裴臻苦笑着合上了眼睛。

　　桌面上的蜡烛就要燃尽了，明明灭灭的烛光里，一旁的龙泉宝剑静静地卧着，被擦拭得很亮，隐隐泛着冷光。再过不久，就可以饮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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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开封城破。

　　飞扬的旌旗之中裴逸抱着屠苏骑在白马之上随着大队的金兵进入了开封。

　　物是人非，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他的故乡，如今却用着这样的方式重新回来，感觉，果然很特别。

　　那些曾经用看着脏东西一眼的眼神看着他的那些人，都只能瑟缩在门后，用怨恨而恐惧的眼神偷偷地看着他。这里，将是他的天下。

　　将军府的大门辉煌依旧，朱红的大门敞开着，上面铜皮的柳钉闪闪发光，从这里，就可以看见正中大厅上悬挂的匾额，红底金字，闪闪夺目的

　　满门忠烈

　　裴逸飞着眼角看着这四个字，满眼的不屑。流金的大字和裴逸眯起的笑，对比着，充满着讽刺。

　　满门忠烈，这四个字害他一家，今天，就由他亲手来把这个匾额摘下来吧。

　　他，裴逸，这个家族的弃子，连名字都不会出现在族谱之上的没有人要的孩子，今天却站在这个家族最大的辉煌面前，然后，在所有的人的面前，亲手毁掉它。

　　那些从后门溜走的裴家的家丁丫头管家姨娘们，全部都被捆缚着，在金兵明晃晃的弯刀之下，瑟瑟发抖地跪在裴逸的面前，面如土色。

　　有骂过他的先生，有给他下过绊子的姨娘，有在自己被赶出门的时候捂着嘴笑的小厮，有自己哥哥的未亡人，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落井下石。地上跪着的每一个人，他都可以找出怨恨的理由来。

　　但是，缺少了什么……

　　裴逸冷冷地扫过地上的那些人，眼神清冷犀利：

　　“邵阳和裴绾呢？”他冷冷地问。

　　没有人回答。

　　“说！邵阳和裴绾到哪里去了？”

　　依旧没有人回答。

　　裴逸一把揪过身边手下副官：

　　“从那后门里跑出来的人都抓在这里了？”

　　副官从来没有看到裴逸的脸色这么难看，于是也有些害怕，陪着小心地说：

　　“都在这里了，我们都抓来了，全部没敢动，等您的意思呢。”

　　裴逸的眉头拧起来了。

　　屠苏想了想，于是翻身下马，径自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布置一切如故，只是一地的凌乱，不见了曾经的整齐和秩序。

　　按着邵阳的武功，不可能被这些小兵给制住，很有可能已经带着裴绾离开了。

　　可是……明明离开的路已经被封住，邵阳即使走脱，也不可能不和这些人交手，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就消失不见了。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将军府。

　　屠苏一个人顺着将军府的小路慢慢地走去，白雪没有人扫，灰黑色的石板隐隐从白色的雪中露出来，地面显得脏而滑，她提着裙踞一步一步地走得小心翼翼。

　　那些熟悉的院落，白天的样子和晚上是不一样的，现在的样子和过去也是不一样的。

　　她离开的时候正值春夏之交，这里繁花似锦，几个女人在一片的锦绣之中冷笑着送自己离开。回来的时候确是寒冬腊月，一片肃杀的白，清冷萧索。而那些欺辱过她的女人，死的死，疯的疯，被捆绑着跪在外面。

　　她早知道裴逸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必然在他们的退路之上设下了伏兵。但是，她是真心的想要给裴臻一个机会，她会带着裴臻走另外的一条路，让这个父子相残的局面结束在自己的手上。至于将军府里剩下的那些人，她勾了勾嘴角。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善男信女，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她并没有忘记那些人是怎样对待自己的。重病的时候让自己挨饿，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正眼看待自己，连丫头也敢站在窗外指着自己的鼻子骂。

　　离开红尘居的时候，她带走了自己的妆奁，里面放着裴臻亲手交给自己的分手费，她不为了那钱，而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自己曾经在这个将军府里遭受的一切。

　　如果裴臻那样对待自己还是情有可原的，那么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得到她的原谅呢？

　　她只想放走裴臻一个人。

　　可是，裴臻拒绝了。

　　还好，他选择了一种最为安静的方式离开。

　　那些花木早就枯萎了，黑色的枝上积着白色的雪。有人经过的时候，雪簌簌地落下，如同散落了的一地哀伤。

　　远处，是青黑色的松柏，长青不落的。也积着厚厚的雪，一片银装。

　　树下，一个人在雪地上静静地坐着，背对着屠苏，背影一片没落。

　　在他的面前，是并排的三个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