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萧落木

73、我恨君生早2

　　从感情上来说，裴臻心底里爱的，永远都只有一个人。自从那个人死去了之后，他的心里就是一片荒原，再也没有了生机。

　　但是，裴臻是一个很理智的人，所以他娶了无尘公主，无关爱情。

　　可是，即使没有爱，感情也总是有的。

　　从一开始，他接受了皇帝的赐婚开始，他就知道他这一生，注定又要多欠一个女人了。

　　这一生，他娶了太多太多他不爱的女人，为了这样或者那样的目的。他能够给她们一个安逸的生活环境，能够关心她们，但是，唯独不能够爱她们。他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子民，别人的将领，别人的丈夫，但，只能是那一个人的爱人。

　　牧马，唱歌，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浪迹天涯，这样的梦想，他在初遇屠苏的时候也曾经做过。但是，即使是在那个时候，他都已经娶了黄姨娘了。那时若是跟着屠苏丢下了这一切，那么就注定要辜负黄姨娘她们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做到只属于一个人。

　　对于这个无尘公主，应该怎么说呢？喜欢？厌恶？还是怜惜还是亏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早知道无尘公主耍了手段，费劲心思的泄露的屠苏的身份，逼迫她和自己反目，屠苏的死，无尘公主无论怎么撇清，都是逃不开的。他也知道，裴逸后来莫名其妙地进了天牢，无尘公主肯定功不可没。包括他最后亲眼看见她在将军府的地下室里对付自己的两个姨娘和屠苏的妹妹，那个假屠苏的时候，他的心里不是没有厌恶的。

　　但是，她给了自己权位，给了自己力量和皇帝的支持，如果没有无尘公主，自己老早就死在天牢里而不是在这里能够为这个国家出自己最后的一份力，不能够在这里，在自己的家门前，保护自己故乡，自己的亲人。没有无尘公主，他的性子早就被蔡京摸透，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也许，屠苏是适合战场的，但是如果想要在宋朝的官场上生存下去，无尘公主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有自己的谋士，有自己的关系网，甚至还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即使是最为嚣张跋扈的蔡京，对待无尘公主的时候也得客气几分。

　　他喜欢屠苏那样敢爱敢恨的姑娘，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只要他在开封，满腹算计的无尘公主也许会更适合他。

　　而现在，无尘公主就被捆在他的面前，马上就要被一群虎狼一样的壮汉凌辱。

　　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他必须顾及这个国家的颜面。

　　在这种时候，没有几个人会记得无尘是他的妻子，大家只会记得，无尘是一个公主。

　　无尘无尘，纯洁无垢。这样的一个封号，这样的一个女人被军前玷污，简直就是对这个国家最直白的嘲笑和讽刺。

　　裴臻犹豫了。

　　就在这个时候，无尘公主突然抬起头，她自昏昏沉沉之中强行保持着自己的意识，然后，她在对面的城楼之上看到了自己的丈夫，那个她从少女时代无意之间一瞥就一见钟情的男人，那个为了得到而花了无数的心思的男人，那个，为了他……自己无论怎样都可以的男人。

　　他还是穿着那件她送别时候的铠甲，在灿烂的冬日的阳光之下熠熠生辉，风吹起他的战袍，鲜红的披风和盔甲上殷红的璎珞在风中飞扬，宛如天神。

　　而这个天神一样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仅仅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没有人能够同自己一起分享，而这个天神一样的男人是一个伟大的英雄，属于自己也是属于这个国家的英雄，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此刻正用一种担忧而急切的眼神看着自己，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泛滥着愧疚和怜惜。

　　够了，这样就够了吧？无尘公主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满足的微笑。

　　她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她的眼眸里已经满是坚决。

　　“裴臻！”她徒然拔高了声音，尖锐的女声在一时间保持着诡异静默的战场是那么的清晰“杀了我。”

　　裴臻一震，定定地看着她。

　　无尘公主笑着，大声说：

　　“作为一个公主，为父皇而死是我的责任；作为一个宋人，为国而死是我的义务；作为一个女人，为我的夫君而死……我很骄傲。”

　　她笑着，但是一行眼泪默默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因为距离太远，站在城楼上的那些人看不见。

　　作为一个渴望幸福的女人，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生下很多的子女，然后儿孙满堂，最后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合葬。现在，她很害怕也很委屈，但是，她不后悔。

　　他亲手杀了她，她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丈夫还会忘记自己了，她就再也不用看见自己的丈夫迎娶别的女人了，她就再也不要为了夺回自己丈夫的心而不折手段的害死那么多的人了，她就再也不用每天夜里，在丈夫守着那套冰冷的女式甲胄过夜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独自流泪到天明了。死了多好啊，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早一点遇到裴臻，在他碰到那个女人之前就遇到他，就得到他，就再也不用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了。

　　除了死去的屠苏，再也没有人得到过裴臻的心，但是至少，以后她的丈夫都不会忘记她了。

　　她深情地望着远处的城楼，仿佛希望用自己的目光，穿透这漫长的距离，最后一次去触及自己爱了一生的这个人。那么威武，那么英俊，那么……不可战胜。

　　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是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的点点滴滴。他总是很少笑，但是很温柔。他会那么关心自己，会亲手为自己做一些小事。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沉默着。沉默着练剑，沉默着画画，沉默着写字，沉默着饮酒。每一次他画的那个人都不是自己，但是，每一次他都会在自己看到之前把那些画收起来。为什么自己会爱上他，大概是因为那个晚上的皇家宴会上，他一身月白的长袍，飘扬的黑发，以及束发那根通体莹白的玉簪，所有的一切都太过于美好的缘故吧？他站在月光下对着自己微笑，她一辈子都会记得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您就是无尘公主吗？臣裴臻见过公主。

　　也许，就是那一句话吧，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裴臻痛苦地合上眼睛，然后，猛地握起那张弓，拉弓到满。

　　裴臻弓满，一箭射穿了无尘公主的胸口。顿时，殷红的鲜血就从无尘公主的胸口浸透出来。无尘公主抬起头看着城楼上自己此生再也无法触及的男人，凄凉地笑着：

　　“裴臻，你不懂，此生，我无尘真心爱过的人，只有你一个……甘愿送命的，也……只你一个……什么大宋……什么公主，在我眼里，都……不如……你……”

　　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站在她身边的不远的裴逸可以听见。一抹艳红的鲜血从她的嘴角漫出来，蜿蜒而下。她终于慢慢地垂下了自己的头。

　　裴臻双目血红，声音嘶哑，但是满是豪迈：

　　“我们大宋的子女，可杀，不可辱！”

　　所有的宋军，在一瞬间全部都热血沸腾，骨子里的那股锐气全部被激发，个个目呲尽裂，大声吼着：

　　“大送子女，可杀，不可辱！”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雄壮的喊声震天响。

　　在一片的吼声之中，裴逸静静地看着无尘公主，沉默着。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裴臻不是要杀她吗？裴臻不是可以为了这个天下杀了她吗？既然裴臻都不会选择她，她又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为什么心甘情愿的为了一个她根本就不在乎的国家送命呢？

　　看不透的那个人，是她，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