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萧落木

65、君恨我生迟4

　　开始的时候，只是裴逸无意间的一提，屠苏却放在了心上。

　　对于裴逸这样的孩子，这样小小的愿望，屠苏是很乐于实现的。

　　裴逸的愿望是：希望能够过一个真正要意义上的年，而不是军营里的冷冷冰冰。

　　年之将近，整个边关之中，过年的气氛最为浓烈的，自然只有小梅。

　　虽然这里的地理环境算不上好，时常还会被战火波及，但是对于这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淳朴农民来说，过年，就是他们一等一的大事，是他们一年之中最大的盼头，又是农闲的时节，于是就有大把大把的精力花在这个年上，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从冬至开始就隐隐开始着手准备，然后是送灶神，除夕，正月，忙忙碌碌欢欢喜喜一直玩到正月十五。

　　还和过年隔着老长的一段时间呢，就能闻到村子里各处飘荡出来的熏肉的香味，那种夹杂着稻谷壳熏出的味道，和着那村子人家窗沿下一串串红的腊肉辣椒，金黄的玉米棒子，深色的口蘑和人们脸上的喜气洋洋，总会让人觉得一种久违的亲和感。

　　裴逸从小生活在人丁众多的将军府里，可惜裴臻生性淡泊，对于这些的节日并不是很在意，一般都是交给管家和他的姨娘们，而自己书画琴棋诗酒花，潇洒出尘地就过了一年。

　　裴逸的母亲死得早，偏生的他又聪明，那些姨娘的儿子不是没有他出彩，就是战死在沙场了，那些姨娘自然也不怎么待见他，所以裴逸在被赶出将军府之前的年，虽然每一次都很红火热闹，但是对于他来说总是充满着一种清冷凉薄的意味。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过年，喜欢热闹，虽然这些年来的那些经历让他已经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感了，他的心底里还是非常渴望那种从小以来就一直缺乏的家庭的温暖热闹的年。

　　同样的，屠苏小时候的年大多是在孤儿院的黑暗角落里抱着弟弟默默度过的，那些红包啊，橘子啊，小礼物啊永远不会分给她，那些大孩子也永远不会给他们一句新年的祝福的。到了后来，她攻心于那些钩心斗角的阴谋之中，也没有心思过年，最后嫁给了那个钻石王老五之后，每一年的年三十出门吃一顿，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也不管谁。二十几年也都这样过了，因此，屠苏虽然对于过年并没有了什么执念，但是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比较眷念那种一家人团聚的温暖的。

　　两个人一拍即合，于是决定到小梅这种年味最浓的农村去寻找‘家’的感觉。

　　那屠苏和叶和常之前呆过的农家依旧，两个老人热情依旧，带着农村人特有的朴实，让裴逸觉得相当的满意。

　　屠苏看着裴逸眉宇之间难以掩饰的喜悦，扶额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向着老妈子的方向发展了，但是能够看到裴逸这个阴郁的少年难得的孩子气，她的心情还是不由的愉悦起来。

　　裴逸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他的手拉弓握剑，写字弹琴，自然是遵循着君子远庖厨的信条。屠苏的手艺有限，所以年夜饭的菜式很简单。虽然那些家常菜色谈不上精致，但是味道还是不错。裴逸在门口贴过了春联之后看到屠苏在一片氤氲的白雾之中端着煮好的菜摆在桌子上，热气香味夹杂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让裴逸蓦然间觉得非常的温馨。

　　两个人忙忙碌碌高高兴兴地准备着过年的时候，有人的眉头，不由得微微皱着。

　　这个人，自然是绿腰。

　　绿腰来这里，说是为了寻找裴逸，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她还是担心一直在吃败战的裴臻。

　　这个姐夫在她的心里有多少的重量，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但是当她真的不期然地遇到裴逸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欣喜还是有的。只是，多了一些奇怪的感受。有些恨，有些无奈。

　　她不能忘记无尘公主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像尖刀一样插在自己的心上。

　　她本不愿意相信，她一手带大的裴逸会真的跟裴臻作对，会真的站到大宋的对立面去。但是事实总是残酷的，哪怕她不愿意接受。

　　眉黛见绿腰一直阴沉着脸，也就没有敢说话。

　　其实在眉黛的心里，裴逸是不是和大宋敌对对于她来说并没有那么严重，至少，在她的心里，只要裴逸没有事，那么一切都好。当然了，如果裴逸能和裴臻站在一起那就更好了，不过没有的话也没有关系。

　　绿腰就不一样了，她心里，对于宋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毕竟她也是大家出身，受过那些节烈的教育，觉得对国君忠诚是一个子民应尽的义务，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背叛自己的国家，自然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她难过的是，她亲手的带出来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行为呢？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她只能认为，这些肯定都是屠苏那个小妖精引诱的。

　　其实绿腰不讨厌屠苏，这个软软的温润的孩子她一直都蛮喜欢的，也曾真心地为她着想过。只是，当她必须在裴臻裴逸还有屠苏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屠苏，自然就是第一个被牺牲的。

　　血缘的关系和爱情，永远会比其他的联系和羁绊更为紧密。

　　没错，只要除掉了屠苏，那么裴逸就会变得正常，那么裴臻也就不会有事了。绿腰这样想着，暗暗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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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知道了绿腰也到了边关，所以绿腰和眉黛出现在裴逸和屠苏暂住的屋子门口的时候，两人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裴逸夹菜的手微微顿了顿，继而放下筷子朝着门口披着斗篷的绿腰笑了笑：

　　“绿腰。”

　　绿腰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感，只是带着些疲惫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然后非常平静地说：

　　“小逸，玩够了就回去吧，整个红尘居的姑娘们都在等你。”

　　裴逸挑了挑眉毛，勾起了嘴角淡淡地笑着说：

　　“绿腰觉得小逸是在玩么？”

　　虽然知道绿腰心里还是不待见自己，怨恨自己破坏了伦常，拐带了她的裴逸，但屠苏不想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得太僵，毕竟裴逸期待这个年很久了，闹得大家都不愉快的话这孩子不知道心里还要阴影多久。于是屠苏笑着出来打圆场：

　　“原来是绿腰姐姐来了，既然是除夕，绿腰姐姐也来和我们一起吃吧，年夜饭也要人多了才热闹啊。”

　　绿腰看了屠苏一眼，没有说什么，但是挽着眉黛默默地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去了。

　　屠苏看绿腰入了座，这才继续回到厨房去把剩下的几盘菜端出来。

　　席间绿腰和眉黛彻底无视了屠苏，两人直直的只是把眼睛看着裴逸。看着他却又不说话，这分明多出了两个人，气氛却硬生生的变得很尴尬。

　　屠苏暗暗叹了口气，刚想着说些什么来打破这郁闷的气氛的时候，绿腰终于开了口，脸上也难得带了些算不上好看的笑容：

　　“既然是过年，那小逸你陪老娘我喝一杯吧。”说着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裴逸微微颔首，带着微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轻轻碰了碰绿腰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优雅，风度翩翩，宛如当年红尘居里的那个白衣琴师。

　　绿腰瞥了一眼自己还在微微荡漾的酒杯，笑了笑说：

　　“小逸你丢下了老娘自己一个人离家出走，伤透了老娘的心，来，把这杯酒喝了，给老娘我陪个罪，老娘就放你一马。”

　　屠苏微微皱了皱眉，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裴逸细心地捕捉到了屠苏的反应，于是左手在桌下轻轻地握了握屠苏的手，示意她安心。

　　绿腰毕竟是裴逸的姨姨，怎样都不会对裴逸怎样的，所以屠苏勉强朝裴逸弯了弯嘴角，看着裴逸端起绿腰的酒杯，再一次仰头一饮而尽。

　　绿腰笑了笑，看了眉黛一眼。于是眉黛也端起自己的酒杯斟满酒递给了屠苏，软软地说：

　　“屠苏姐姐也是的，走了都不和我们姐妹们说一声，快快喝了这酒，我们姐妹们也就不怪你了。”

　　如是之前，眉黛和屠苏姐妹相称的时候，这酒，屠苏自然会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的，但是，自从那次，眉黛在裴逸面前说的那些话，和绿腰一起完全抹杀了她所做的一起，在裴逸的面前编织那些谎言的时候开始，虽然不恨，但是屠苏再也不会信任这个曾经那么没心没肺的姑娘了。

　　这气氛，表面的温馨之下已经暗潮汹涌，可是……

　　琥珀色微微有些浑浊的家醅在酒杯里微微荡漾着，屠苏端着酒杯，犹豫了。

　　这酒，喝，还是不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