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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君恨我生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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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原先的营帐,所有的东西依旧按着原来的样子摆放。似乎这间营帐的女主人在下一刻就会如往常一样披上墙角的那件甲胄,和自己一起并肩站在战场上。
裴臻慢慢地走到那件为了她定做的甲胄旁,由于时时的擦拭,上面没有一丝的灰尘,散发出柔和的盈盈的光,温润又英气。他伸出手,慢慢地摩挲着那冰冷的甲胄,如同穿过不可逾越的时间去触摸那永远无法碰触的恋人。
指尖传来的冰凉让他的心微微的痛。他虚虚地拢着那件甲胄,就像当年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一样,凑在她的颈边耳语:
“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像那满朝的大臣一样,醉生梦死,在那昏庸的帝王面前阿谀奉承,然后看着这个金碧辉煌的王朝一点一点的烂掉,死掉?
不,他做不到。
这个江山他可以不要,这些荣誉和功勋他也可以不要,他甚至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元祐党人的恶名。君主怎么看,世人怎么看,他早就不在乎了。但是,他不可以什么都不做。
在他的身后,不是大宋的千里江山,而是大宋的万千百姓。百姓需要的是安宁而不是战争。战争,只有他这样的一个将军,才知道对于百姓来说,有多么的沉重。那些虎视眈眈的蛮族,不会给予大宋百姓仁慈,那些侵略的铁蹄不会给他们带来安宁。也许现在的这个君主算不上英明,政治上也没有多少清明可言,可是,那样的一场侵略的战争,也不是这些百姓可以接受的,而战争之后的新的君主,也不会给他们他们所想要的生活。
很多人说,战争,只是几个男人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利和力量的一场角逐,而应是要把天下的人带进来。他不知道这种说法对不对,但是他只是想,守护这个国家,这个国家里的百姓。哪怕,是用流血,是用战争的方法。
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的悲伤他见懂得。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的凄凉他见过无数次。就是因为他见过,他懂得,所以他不想让这些事情发生在这个盛世里的人的身上,为了能把这个盛世的梦延长,他在所不惜。飞蛾扑火,杯水车薪,注定的悲剧,他却勇往直前。
只是,这样的想法,又有几个人懂得?
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为什么一个一个的都要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建功立业真的比这些百姓的安生更为重要吗?
裴臻搂着冰冷的甲胄,一行滚烫的泪水落在上面,划出一道痕迹。
即使是他心爱的女人死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也没有落泪的他,想到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和站在敌国对着自己冷笑的儿子的时候,禁不住的,潸然泪下。
默默地,两只白皙的胳膊环到了他的腰间,一个温热的躯体靠着他的后背。
“……公主?”裴臻一惊,身子有些僵硬。
“抱歉,我的丈夫在这里,我不能自己一个人躲在将军府里看着我的丈夫为我父亲的子民流血拼命而我自己什么都不做。”无尘公主柔声说,把那些她不想听到的话全部都堵住。
裴臻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公主的手,好半天才低声说:
“下官亏欠公主良多,这下官心中清楚……多谢了。”
无尘摇摇头道
“我的驸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父皇,我所作的那一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能恢复你的爵位,我已经很抱歉了。”
裴臻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还带着伤痕的公主,长久地沉默。
那个红艳艳的咬痕已经永远把那张无尘的容颜的带走了,她的面容再如何的精致,只要有那个狰狞的伤口在,就永远不会再和美丽这个词语搭上边。
她的手段,她的狠毒,他都知道。她的痴情,她的决绝,他也知道。从一开始为了能够再一次上战场而违心地娶她的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负了她。但是她为了把他逼上这一步所做的那些事情,他又何尝不知道呢?他们两人之间的是是非非,早就难以用一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了。
既然已经说不清楚了,那,再去追究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能够抛弃公主之尊追随自己来到这边关,无论是出于怎样的想法,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足够了。
这一生里,爱他的女人很多,他负了全部,只为能够专心地爱着那一个,却不想只是这样的结局。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输,即使对手是他的儿子,即使有可能要亲手送他的唯一的儿子,他的发妻唯一的孩子上黄泉,他也在所不惜。
无尘公主把头轻轻地靠在裴臻的肩膀上,搂着裴臻的腰,微微地咬紧了嘴唇。
裴臻已经不能再经得起下一次的失败,他必须成功,否者她的父亲,还有那一班醉生梦死的大臣们,不会轻易放过他。
裴逸,还有那个恶心的女人,屠苏!
无尘公主银牙暗咬,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阴狠。
既然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男人之间的战争的话,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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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上去很忧虑。”屠苏说着把泡好的茶端到裴逸的面前,弯着腰说。冬日午后清冷的阳光从营帐的窗子里透进来,裴逸的脸被光线分割出一个立体的弧度,高挺的鼻梁显得那么好看。
几缕黑色的丝缎一般的长发垂下,如同临水的青藤,裴逸捻起一丝,绕在指尖,然后把头后仰,靠在屠苏的怀中,在一片清雅的香味之中半闭上眼睛,懒懒地说
“姐姐,有两个人来了。”
“谁?”屠苏漫不经心地说着顺手取来一把梳子为裴逸梳理一头流丽的黑色长发,木梳滑过他的长发,如同分开一汪墨色的春水。
“无尘公主。”
屠苏的动作微微一顿,继而又继续为他梳理,将他的长发绾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用一只白玉的簪子固定住:
“那么另一个是谁?”
裴逸咬咬嘴唇,顿了顿说:
“……绿腰。”
裴逸这个孩子,阴鸷冷血,除了屠苏之外,如果还有人能让他重视的话,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绿腰。
那个将他带在身边,母亲一般将他养育长大的女子。那个泼辣的,大大咧咧的有些别扭有些豪放的女子。那个永远在追求一个人的背影而将自己留在没有希望的等待之中的女子。
“姐姐……”裴逸低低地叫着,转过身子,搂住屠苏的腰,把头埋在屠苏的胸前“裴臻怎么看我我不在乎,可是……可是如果绿腰……绿腰也这样的话,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屠苏轻轻地摩挲着裴逸的发顶,沉默着。
“姐姐……我这样背离大宋是不是错了?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裴逸的声音里有些哽咽,有些委屈,有些茫然,比起其他的时候,这个时候的他更像是一个这个年纪的孩子,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大男孩,而不是一个指点江山,谈笑间流血漂橹的谋士。
或者说,只有在和屠苏独处的时候,他才会变回那个怕黑孤独的孩子。
“每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那个大宋已经垮了,你想找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地方这没有错。”
“姐姐,你说绿腰会不会也和裴臻一样恨我?”
屠苏蹲下来,捧起裴逸的脸,静静地平视着他,她的眼眸清澈如水,那种淡然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小逸,我们不可能要求所有的人都爱自己,也不可能得到所有的人的认可……背叛自己的祖国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要走下去,有些东西就是你必须承受的,事情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立场的不同而已,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姐姐”裴逸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他弯了弯嘴角,轻声说“有姐姐在,真好。”
然后,他也抬手捧起屠苏的脸,慢慢地在她的嘴角落下一个羽翼一般轻柔的吻,没有欲望,没有深入,小心翼翼的,如同碰触一件稀世的珍宝。
“……姐姐,我信你,只信你……”
淡金色的冬天的阳光冷冷地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如同许许多多的蝴蝶,斑斓地翩跹着,跨过千年的时光,把这两个不属于同一时空的人联系起来,似乎要把时间永远凝固在这一刻。
在后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之间出现过很多的人,发生了很多的事,他们都不再是原来的自己的时候,在那许许多多的逝去的今天所组成的明天里,屠苏总是会想起,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在冬天的午后,落在自己嘴边的轻柔的吻,和那一句,我信你,我只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