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萧落木

41、君隔我海角10

　　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有着这样一双清澈而犀利的眼眸，透着寂灭，空洞，淡漠和看破一切红尘纷扰的了然。仿佛一切都不能打破她的宁静，一切都和她无关，干净得如同一朵莲花，清高而骄傲。

　　她，是屠苏，我名义上的母亲。

　　我试探过她，窥视过她，甚至把她推下过悬崖……但是即使如此，她的脸上始终都没有出现冷漠之外的表情。

　　从悬崖上来之后，她甚至没有生气，抚着我的脸，微笑着说：

　　“其实，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我推下去吧？”

　　我沉默，她笑着继续说

　　“你以为我看不到下面的藤蔓和池塘吗？其实，你并不想我死的，不是吗？”

　　我依然无言以对。

　　她看着我，身后是一片如火的月季，灿烂的红，如同漫山遍野的火和血。突然发现，她再怎么隐藏和伪装，无论多么温柔的表象之下她都是有尖锐的刺的，如同这满山的月季一样，卑微渺小，却依然骄傲热烈地绽放。她，是一个多么像月季的女子，把最尖锐的刺隐藏在娇嫩的花瓣之下。

　　她把我推倒在稻草之上，在我的额上落下一个吻，然后叉着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神采飞扬，微微勾起的嘴角和骄傲的眼神仿佛女王。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冷漠以外的表情，那样的鲜活而明媚，狠狠地触动了我的心……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眼神……倔强的，不屑的，嚣张的……

　　我想，也许，她是我要的女人。

　　是的，我要的女人。

　　但是，事情却没有按着我的预期走下去，她对我的态度慢慢改观，她也不再用那样冷漠如同视物的眼神来看我了，她的态度也越来越温和，甚至对我比对红尘居里其它的人都更为关心，但是……但是……那样的关心，却不是我想要的……

　　自从那夜她故意制造的黑暗之后，我越发的依赖她，而她看我的时候，眼神却总能穿过我，落在我看不到的虚空之处。

　　她叫我……弟弟……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她，这样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山盟海誓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的情谊是不是能够算为爱，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是我要的人，和之前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的存在，一个让我不想放手的存在。

　　我想要她，而不是一个姐姐。

　　小逸……小逸……她温柔地呼唤着我的名字，轻轻地搂着我，将我护在她的怀中，安抚我狂跳的心。

　　小逸……小逸……姐姐不会再离开你了，她说，姐姐会保护你的……

　　我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拳头，任指甲划开自己的血肉，只有这样的疼痛才会让我克制住将她自己拥入怀中的冲动。

　　姐姐，你不知道，我之所以颤抖，不是因为害怕黑暗，而是害怕你，害怕一旦你松手，我会不会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温度的寒冷……

　　所以，你被公主劫走的那几天，我像疯了一样到处寻找你的下落，然后傻乎乎地在李师师的楼下弹了三天三夜的琴。三天三夜，整整三天三夜，每时每刻对于我来说都是煎熬，不是因为指尖被琴弦划出的伤口，不是麻木的双腿，而是无尽的担心。每多一刻，姐姐就会多一刻的危险……皇宫里那些人的手段，我自然是见识过的。

　　绿腰看着我做这一切，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她的眼神里满是担心。

　　姐姐被救出来的这夜，绿腰找了我。

　　你对屠苏的感情有些不对。

　　我看着绿腰，直言不讳，我要姐姐。

　　绿腰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说，你可以和红尘居里的姑娘厮混，可以花天酒地，甚至老娘都不在意你去青楼，但是，唯独对屠苏，不可以！

　　为什么？我问。

　　她是裴臻的老婆！而且她比你大多了！

　　裴臻的老婆是她姐姐，不是她！

　　可是全开封的人都知道她是裴臻的老婆，都知道她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即使她的身份暴露，她也是你的小姨，难道你想被这全城的人的口水淹死吗？！绿腰拍了桌子。裴逸，我宁可你死，都不要你做出这样违背伦理的事情来！她是你的母亲，就永远是！你爱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爱她！

　　世人怎么看关我什么事？要姐姐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们。

　　绿腰惊讶地看着我，好半天才缓过来，拉着我的手放柔了声音说

　　我绿腰也不是什么理会这些宗法的人，可是，这伦理，还是坏不得的……再说了，即使你愿意，屠苏她愿意吗？

　　是啊，姐姐她愿意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亲口向她问出这个问题，她就已经用行动给了我答案。

　　公主的人将我关在了地牢里，每时每刻地折磨我。

　　每当痛苦落在我的□□之上的时候，我都会不禁想，如果姐姐知道了我现在的处境，会不会很担心呢？她会不会难过呢？她会不会为我的惨状落泪呢？这样想想，也就觉得身体上没有那么难过了。可是，这些事情我也只能通过想象来满足一下自己，我不想让姐姐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这样没有用的样子，不想看到她担心的样子，不想看到她为我，为任何人落泪的样子。

　　一直到最后，姐姐都没有来，没有……

　　朦胧之中，我总觉得姐姐就在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

　　姐姐的手和她的人一样，不冷，不热，温润着。我梦到她坐在我的身边，细细地和我讲了很多话，可惜，我一句都没有听到。

　　醒来的时候，只有李师师在我的身边，她冷冷地告诉我，是眉黛在楼下跪了两天，她才起了怜悯去救出我的。

　　眉黛？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微微地有些失望，但是还是沉默着点点头。李师师在桌前坐下，取出她的焦尾琴轻轻地抚着，慢慢地说：

　　是上次你领我见的那个姑娘把你出卖给无尘的。她在开封惹出了人命官司，为了脱罪她联手无尘嫁祸给你。

　　姐姐？我看着李师师，没有说话。

　　不相信我？李师师面无表情地说，也不甚在意的样子，她收了琴站起来，缓缓地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对着门外的绿腰和眉黛说：

　　既然他不相信我的话，你们自己和他说吧，好歹守了他两天，现在人也醒了，你们说过话就休息去吧。

　　如果李师师的话我可以不信，眉黛的话我可以不信，可是，绿腰呢？绿腰也会骗我吗？

　　我茫然了，我不知道我要相信谁。

　　小逸，绿腰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难得的温柔，屠苏为了自己活命都不惜出卖你，现在看你出来了心虚之下一走了之，这样的女人，你为她伤怀，值得么？你可以护着她，但是她却连人命官司都敢推到你的身上来，这样你都还要护着她吗？！裴逸，你给我清醒一点，你这个样子对得起谁？想想你的母亲，她是为了什么才死的，你又是因为谁才被逐出家门的！这个女人害得你还不够吗？！

　　我看着绿腰，看着她被浓浓的脂粉掩盖的容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逸，是屠苏背叛了你！你不要再被这个女人迷惑了，她心里从来都没有你，她爱的只有裴臻而已！

　　裴臻吗？姐姐爱的人是裴臻吗？是呢，当年，不是盛传她为了得到裴臻而杀死她的孪生姐姐屠苏的吗……如果她不爱裴臻又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呢？

　　自己到底还是太年轻，还是什么都没有，还是无法保护她，还是无法让她爱上自己吗？

　　之后的好几天，我整天执着酒杯，让那些炽烈的液体来麻木我的神经。

　　裴逸哥哥！眉黛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眉黛？我眯着眼睛看着她，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笑着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犹豫着，低声说，为了屠苏这样的人……不值得……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连眉黛也这样说么？所有人都说，为了姐姐这样的人不值得……

　　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姐姐的眼神是假的，姐姐的关心是假的，姐姐对我的一切都是假的……我裴逸只是一个被她们所有人耍得团团转的傻子，是这样的么？！

　　不，我不信！

　　我丢下酒壶，跌跌撞撞地去牵了马来，我要追上姐姐，我要亲自问问姐姐，是不是真的在她的心里，我裴逸什么也不是 。

　　我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只是疯狂地纵马狂奔，眉黛一直担心地跟在我的身后。

　　最后，我竟然真的找到了姐姐。

　　我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只是定定地看着姐姐，我想要一个答案，只要姐姐说了，我就相信她，我只相信她，无论其他人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姐姐的。

　　可是，姐姐只是冷冷地看着我，默认了我的怀疑。

　　站在姐姐身后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推了我一把，几天来我几乎粒米未进，被烈酒侵蚀的身子竟然被他轻轻一推就摔倒了。我尴尬地坐在地上，看到姐姐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眉黛追上来，扶住了我，冷冷地质问姐姐。

　　姐姐看着我，突然笑了，笑得那么灿烂，胜过了三春的桃花。

　　她勾着嘴角，那么温柔的弧度，用甜蜜而冷漠的语气对我说，是的，姐姐不要小逸了。

　　突然之间，觉得很冷，冷得有些受不了了。周围那些人锐利的眼神，姐姐身后高大的男人那探求而好奇的目光，所有的所有，此时此刻我才感觉到。

　　骑在马上，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被这冰冷的天气给冻伤了。

　　开封从来没有这样寒冷过……或者今天，将是我这十七年生命之中，最寒冷的一个生日……

　　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