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萧落木

33、君隔我海角2

　　书上说，0°的时候，水会放热然后结冰。

　　0°是一个什么概念？之前在我的脑海里一直都只是一个凝固点而已，生于南国的我，在家乡几十年都罕见下雪，雪在我的印象之中，并没有和夏天的冰激凌有着太大的区别。总觉得在雪地里奔跑啊，嬉戏啊一定是一件浪漫又甜蜜的事情。

　　但是当这个0°的水变成积雪生生地被长时间的压在你的膝盖之下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这个0°其实并不浪漫也不美好。

　　冷这种感觉，其实到了一定的程度也就麻木了，由于长时间地跪在雪地之上，我的膝盖早就没有一开始那种刺骨的冰冷感觉了，转而变为一种更让人心惊的麻痒，我心里清楚，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的腿就会废掉，但是除了在这里跪下去，我别无选择。

　　红尘居里的姑娘们早就被这里的闭门羹给请回去了，也早就对这里出面的可能性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但是我不能。我没有告诉她们之中的任何人，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来到这里，然后没有理会这里的小厮和丫鬟的冷眼，静静地跪下。

　　飘飘扬扬的雪落满了视线，周围走动的丫鬟小厮非常习以为常地从我的面前走过，谁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但是我知道，就在我对面那座高高的暖阁之上的那个人的视线，并没有离开。

　　我不知道裴逸被公主关进了天牢以后能够有多少的机会活下来。但是我知道，如果有什么人可以救得了裴逸的话，那么只有我对面那位我看不见的白衣女子。

　　绿腰告诉我，那时裴逸在李师师的楼下弹了三天三夜的琴，才终于让李师师愿意见他一面，至于他是怎么请动李师师的，更是谁也不知道。我不会弹琴，而且我不认为一个女人在她的楼下弹琴能够引起她的兴趣，所以我只能跪在这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一动不动地跪着。

　　李师师是人，人就必然会有弱点，我并不了解这个女人，所以李师师其他的弱点我抓不到，我唯一知道的只是她是一个名妓，一个见惯了风月场上的薄情寡性的女人最看不起的就是人心，最看重的，恰恰也是人心。她能够被裴逸打动而见他，那么无论她在心里是怎么看待我的，只要我也能为了裴逸做点什么，她不会完全无动于衷的。

　　裴逸张狂任性阴暗，但是他用自己告诉了我一个事实，很多时候，以退为进是一种最好的办法，人的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的怜悯同情甚至是幸灾乐祸，这也是为什么苦肉计常常能够成功的原因。

　　这只是一个试探，可是我除了自己已无所有，所以，我赌。

　　眼前一片金星闪动，身体终于无法承受这样的寒冷和长时间的跪姿，让我暂时昏迷过去。

　　醒来的时候，入目的是绿腰担心和欲言又止的脸，我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姜汤喝了一小口后，推开她继续跪在雪地之上。即使这样的情况之下，绿腰还能来，还能为我送上一碗姜汤，还能为我露出这样担心的眼神，这样就够了。只是绿腰，你知道为什么李师师愿意见裴逸而不愿意见这些红尘居的姑娘，而是将她们逐出门外么？因为这些姑娘，包括你，并没有拿出一件李师师最感兴趣的东西，而这样东西，我却能给她。

　　第二次昏迷过后，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李师师的暖阁里了。

　　我微微勾起嘴角，无声地笑笑，我知道，这次我赌赢了。

　　见我醒来，李师师慢慢地从桌边起来，笼着精致的镂空小手炉，一身雪白的狐皮大衣更是衬托出她清冷出尘的绝世容颜。李师师白纱飘然的样子很美，如同神妃仙子；她白裘长衫的样子也很美，高贵华丽，雍容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这样一个不似凡间的美人，大约也只有身为人间最高的权力象征的皇帝才有资格一亲芳泽吧？

　　“醒了？”她问，声音里没有什么情感，但是如同水晶一般温和动听。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给她行个礼，但是却发现自己腰部以下一片麻木。

　　李师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淡淡地说：

　　“不要动，你的身子冻伤了。”

　　“是吗？”我微微地笑着，伸手揉了揉没有感觉的下半身。

　　“虽然不至于残废，但是以后恐怕是要落下病根了。”李师师走近我，坐在我对面的小锦塌上，柔声说“不过看上去你不是很在乎？”

　　“说不在乎那是假话”我把手抽出来放在精工刺绣的锦被之上“可是若是能用这一双腿换裴逸一条命，那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李师师垂眸，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微微地颤动着遮住了一片深邃。

　　“我并没有答应帮你救裴逸”她微微停顿了一会儿，纤长的手指慢慢地拂过桌面上的筝，落下了一串零碎清脆的音色“而且……你似乎也并没有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爱裴逸。”她说着慢慢地抬起头，一双剪水秋瞳静静地凝视着我，那双见惯了世情薄人心恶，被风尘所掩埋的绝色眼眸里有着一种让人无所遁形的了然。但是她的眼神却总是很冷，冷得几乎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她的身上，神性远远多于人性。

　　“是吗？”我低头轻轻地笑，嘴角弯弯。

　　“你看他的眼神很淡。”

　　“我只是想救他而已，和爱不爱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爱他，又能怎样，不爱一，又能怎样？无论我对裴逸是什么样的感情，无论他对我是什么样的目的，我都不关心，我在乎的，只是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够了。他救过我一命，我还他一命，如是而已。

　　“这样啊……”李师师沉默了一会儿。她向来不喜欢笑，但是她不笑的时候自然散发出来的那种冰冷出尘的气质却是其他千万女子所没有的“你似乎在红尘居里比在我这里要温顺得多。”

　　红尘居吗？想到那个温暖的地方，我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那个地方很好，让我有了很多美丽的回忆，甚至比之前的三十年人生里的任何时候都要明丽得多。即使生活不是那么舒适，即使每天都有很多的活要做，那里的生活仍旧是我所向往的。只是，怕从今往后，那个地方我大约是没有机会再踏入了吧？

　　“李姑娘又岂是能被那些假象所骗到的人呢。”慢慢的回温让我的四肢渐渐的有了知觉，只是这有知觉比没有知觉要难捱得多，四肢一阵一阵针刺一样的痛苦让我几乎以为自己的脚趾都已经在这样的痛楚里断掉了。但是我强忍着疼痛，如果现在在李师师的面前呲牙裂嘴的叫痛，裴逸就真的死定定的了。

　　“你确实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也好，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你能拿出什么来让我出面救裴逸呢？”李师师慢慢地说，依旧面无表情，但是清若流云。

　　“裴逸给了你什么？”

　　李师师冷冷地看着我说

　　“那不是你能给的，再说，那东西，现在我既然已经有了，就不需要了。”

　　“是吗……”我低下头想了想，忍着疼痛笑着说“李姑娘既然让我进了这暖阁，想必也是因为我身上有姑娘想要的东西吧？屠苏不想妄测姑娘的心思，还请姑娘直说，只要屠苏有的，必然双手奉上。”

　　李师师点点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后说：

　　“你确实很聪明，如果你做到了，我自然会帮你救裴逸的……但是，我想问，如果我今天不答应你，你又会怎样？”

　　我没有看她，只是看着锦被上精工刺绣的同命鸳鸯，觉得在这里看到这样的图案，真是无比的讽刺。

　　“……姑娘若是不知道我怎么对付公主的，今天也不会让我进这暖阁了吧？屠苏还是那句话，能够救得小逸，鱼死网破这样的事，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按着李师师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我抱着怎样的决心进来的呢？既然我当日敢咬公主的脸，今天的事情如果她拒绝，我也很可能会不惜威胁李师师也要逼迫她救出裴逸……至于得罪了宋徽宗最宠爱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谁在乎呢？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既然李师师愿意让我进来，自然不会担心我对她做出什么。

　　李师师站起来，竟然对着我淡淡地笑了笑，白衣白裙，长发如墨。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看裴逸的目光那么淡了……你先休息吧，一会儿流朱会来告诉你你要做什么的。”

　　是吗？我看裴逸的目光很淡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看他是什么样的眼神呢……可是，那都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李师师已经答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