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萧落木

19、君生我已老8

　　窗外的月色如故，黯淡地在云际明明灭灭，如同兰花笺上晕开的一滴胭脂泪。

　　阴晴圆缺，变幻无常一如人生。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裴逸那张张狂任性又美丽年轻的脸就在我的脑海之中萦绕。

　　我不在乎裴逸是不是在名义上是我的继子，也不在乎他年纪比现在的屠苏或者自己的实际年纪都要小得很多，这些都是逃避的借口。我明明白白地承认，我喜欢裴逸，很喜欢，但是，我不爱他。

　　我不喜欢这样把一件事情完全摊开来看，因为这样便会被事情背后冷硬的真相所伤害。但是，有很多的事情，即使我们不愿意，我们也必须把那最残酷的事实摆到自己的面前来。毕竟，这是生活而不是童话。

　　我和裴逸不一样，我已经不年轻了，不再会被那些过剩的荷尔蒙冲昏了头脑，也不会被那些绮丽的童话和世俗束缚自己的思维。

　　我只是把他当成我的弟弟的替代，仅此而已。

　　而他，他这样一个在冷漠和黑暗之中长大的孩子，又知道什么是爱呢，只不过是单纯地想抓住一个对他好的人而已。但是他的性子却是那样的桀骜，我这样轻易地拒绝了他，反而叫他更是要逆着我的心意来做，我开始后悔之前为什么要去挑逗这个孩子……真是……很麻烦啊……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千年之后的那个‘我’的婚礼。蕾丝的雪色婚纱，嫣红如血的玫瑰，我静静地看着化妆师将我的长发一点一点地盘起，绾成高高的发髻，看他们将一朵一朵的玫瑰簪在我的发间。我的心情是那样的平静，甚至，有一些淡淡的悲哀。腮红盖住了我苍白的肤色，让我死气沉沉的看上去竟然带了些甜蜜的味道。

　　英俊多金的丈夫，婚礼，祝福，一切女人想要的东西我都获得了，可是，我却一点都不快乐。

　　“你今天很漂亮。”我的丈夫站在门口对我说，一身白色的西装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一张精明干练的脸显得越发英俊。

　　我漫不经心地从手中的捧花里摘下一朵玫瑰，将殷红的花瓣一瓣一瓣撕下来扔了一地：

　　“形式而已。”我们一直都只是本着一种彼此利用的合作关系在交往的，又何必在人后表现出这些虚假的东西呢？

　　而后，我挽着他的胳膊出现在众人面前，带着幸福甜蜜的笑容，接受在场的人并不真心的祝福。是啊，根本没有爱情的婚姻，又怎么可能得到大家的祝福呢？甚至，在一个月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我的丈夫。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那贪婪的父亲为了扩大自己的产业而将被他遗弃了二十几年的有几分姿色的女儿找来演的一出好戏。引诱不爱我的男人，嫁给我不爱的男人，为的都只是他的产业。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不会理会还在孤儿院里的我的死活。

　　婚后的第二天，我安然地蜷缩在他家的真皮沙发上捧着我的笔记本做策划，我的丈夫裸着身子躺在华丽的婚床上光明正大地和他的女秘书调*情。我无意间瞥过今天的晨报，都市版面上正报道着我们昨天豪华的婚礼，庆祝两大公司的联姻。报纸上印出了我们婚礼的照片，照片上我所谓的丈夫，父亲和继母都笑得很开心，连我，也笑得很开心。今天蓦然看到，仿佛报纸上那个光鲜的新娘根本就不是我。我握紧了脖子上有弟弟照片的挂坠，觉得人生无比的讽刺。

　　结婚五年，我帮他整垮了我的父亲，我们之间的契约就此完成。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五年，毕竟在一起并肩作战过，我以为我会爱上他，可以和他在结婚之后再恋爱的，而他，竟然不放过我最后的价值，在为我办理了巨额的保险之后，让他的女秘书将我推下了悬崖。

　　我的父亲如此对我，我的丈夫如此对我，我的朋友如此对我，你说，还有什么人是我可以相信的？即使是现在的裴逸，谁又能保证他下一次不会真的把我推下悬崖或者掐断我的脖子？

　　爱，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吧？

　　一片暧昧的月光之中，我暗暗地抓紧了被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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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透，就听见门外传来清越的琴声，如同松林的香，竹间的风。仔细分辨去，竟然是琵琶的音色。

　　推门，果然看见裴逸抱着一只黑漆的漂亮琵琶靠在门口的朱栏上漫不经心地拨着琴弦。一直觉得琵琶这种乐器只适合女子，男人弹奏未免就觉得失于阳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裴逸白衣墨发，抱着琵琶的样子竟然只让人觉得惊艳。

　　可是这里毕竟是我的房间门口，这意味是不是太过于明显了一点？我温柔客气地和他打招呼，不冷不热，和对别人一般无二。

　　正要从他的面前走过，裴逸停下了琴先开了口：

　　“想了一夜，屠苏姐想得如何了？”不知为什么，同样的三个字，他总能把‘屠苏姐’这三个字喊出让我心惊的意味。

　　按这之前，我必然飞起媚眼和他玩笑，但是今天我却是依旧温和地微笑着说：

　　“屠苏只是把公子当做这里的琴师而已。”

　　“呵”裴逸冷笑了一下“怎么过了一夜连弟弟都不是了？”

　　我客气地说

　　“裴公子不把屠苏当姐姐，屠苏自己也不敢把公子认做弟弟，昨夜是屠苏唐突了，公子见谅。”说完我朝着裴逸行了一个礼，头也不回地离开。

　　裴逸却一个箭步翻身下了朱栏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邪气兮兮地看着我，懒洋洋地问：

　　“欲擒故纵？”

　　我轻轻而又坚决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腕，淡淡地看着裴逸说：

　　“公子若是继续纠缠，路人都做不得了。”

　　裴逸哼了一声，也不反驳，只是笑，笑得我的心里有些发毛。他却慢慢地又退回了朱栏上，眼眸深处是一片看不见底的阴暗黯淡，他轻声说：

　　“随你怎样吧，那都是你的事，我对于你这样的老女人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可恶，又是老女人！我银牙咬碎。

　　我看着裴逸，他高挺的鼻梁，飞扬的眉角，漂亮而骄傲。同样自信满满的话语，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到底还是年轻，一身尽是张狂的棱角还没有来得及被时间磨得圆润。一身素白暗纹流云的广袖长衫，衣摆处用金线绣着精致的竹枝兰草衬得他的气质更加高雅，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说得并没有错，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漂亮，到了那时，我却就要过了自己一生之中最灿烂的时光了。

　　我微微摇头，转身离开。但是我知道裴逸一直在看着我，深深的目光落在我的背脊上，让我一阵发冷。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随后，裴逸又似人间蒸发一般不再在红尘居里出现，连到了他每月一次的演奏他都没有露脸，让那些酒客和红尘居里的姑娘们一阵失望。

　　只有我对裴逸的失踪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反应，既不高兴也不不高兴。既然他不愿意仅仅只是成为我的弟弟，那么我们之间尴尬的关系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延续下去了。他对于我来说，真的就只是红尘居里的一个漂亮而骄傲的琴师而已。

　　绿腰叉着腰站在三楼的走廊上痛骂裴逸又到哪里去勾引女人了，父子都是一个德行的云云，一边却用眼角偷偷地瞟了我一眼，看我的反应。我知道绿腰对我和裴逸之间的关系不可能不介怀的，于是装作没有看见，继续温和地给酒客们倒酒，偶尔说上一句两句的，引得他们发笑。他们都说红尘居里新来的屠苏姑娘虽然不爱说话，但是笑着甜，待人又温柔，若是能娶回去岂不是美事一件。每每听到这样的评价，我都是一笑置之，只有绿腰偶尔用狐疑的眼神看我，但是她待我依然很好，那种大大咧咧的关怀和别扭的关心总是会让我觉得心里很温暖。

　　生活若是能够这样延续下去，其实也很好，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