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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张烨他们效率很高,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气嘴生锈的气钉枪,带回警局送去检验。

      他兴冲冲地来找秦紘,却见他站在窗边抽烟。

      张烨震惊:“老大!你不是戒了吗?”

      秦紘叼着烟,斜睨了他一眼:“找到了?”

      “找到了!”张烨又重新兴奋起来,“虽然检验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他说完,却见秦紘神色淡淡,不由得疑惑道:“老大?找到工具,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高兴啊。”秦紘说。

      张烨:“……”

      秦紘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那个气钉枪放在新馆的杂物间,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凶手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凶手为什么要在少年宫制造这起案子,只是巧合吗?”

      张烨苦苦思索,忽然兴奋道:“我知道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那种表演型人格障碍!故意制造轰动的案子,引发公众关注!而少年宫开馆这么热闹,又来了那么多记者,所以才被凶手选为了舞台!”张烨手舞足蹈,越说越觉得像,“老大,我的推理得是不是很有道理?”

      秦紘敷衍地比了个大拇指:“不错不错。”

      这时,隔壁值班室传来晚间新闻的片头音乐。

      第一条新闻就是少年宫的案子,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因为是本市少有的大案子,这一期晚间新闻花了很大篇幅报道。
      甚至还采访了当时在场的市民以及嘉宾。

      秦紘忽然指着电视上的人问道:“这是谁?”

      张烨看了一眼:“哦,郑爷爷啊!”

      秦紘:“?”

      张烨急忙道:“不是,你别用这种目光看我,网上都这么叫。”

      秦紘听张烨提起,才想起这就是他之前说的,一力阻止拆少年宫的那位老领导,郑为民。

      据张烨说,郑为民因为这事,在网上一夜爆火,后来有人扒出他在教育系统干了三十多年,现在还住在之前分配的老家属房里,老婆去世后也没有再娶,独自把女儿拉扯大,瞬间感动了很多网友,亲切地叫他郑爷爷,如今也算是个网红了。

      秦紘:“后来呢?”

      张烨:“后来,市里也拗不过民意,就同意不拆了,不仅如此,还答应重修少年宫,还把郑爷爷请回来当顾问,这少年宫后边的建设,他都有参与的,哦对了,我听说,以前修建少年宫就是郑爷爷负责的,也难怪他会这么上心。”

      可以说,少年宫和他的关系是最深的。

      秦紘若有所思。

      屏幕上的郑为民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得体的中山装,脸色因为愤怒而泛红。

      “……发生这种事情我真的很心痛!!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到孩子们!犯人在这里放炸弹,实在是丧心病狂!一定要严惩!!”

      秦紘神色微动:“我们明天去找他聊聊,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

      第二天一早,秦紘早早开车去教育局。

      谁知,车刚驶出警局,前头竟然冲出了一个身影,好在秦紘眼疾手快踩下刹车。

      滋——

      突然的刹车让秦紘的身体猛然向前,却又被安全带勒住,狠狠地拉回了椅背,秦紘惊魂未定,过了好一会,勒住的地方才有疼痛蔓延开来。

      拦车的那人似乎也被吓到了,站在车前半天没反应过来。

      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穿着T恤牛仔裤,还背着一个双肩包,她的脸蛋红扑扑的,鼻尖和额头都挂着晶莹的汗珠,应该是在外面等了很久。
      正是《临章晚报》的李蕤。

      秦紘按下车窗,冷喝道:“你不要命了!”

      李蕤回过神,却并没有让开,而是直接扑到了他的车窗前,语速极快道:“秦队长,之前你答应过,要给我少年宫炸弹案的独家报道……”

      秦紘这才想起来这事,但他现在急着出去,便也只能道:“这案子结束后,独家报道一定给你!你先让开,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可是……”

      李蕤话还没说完,秦紘已经关上车窗,越野车咆哮着越过她冲了出去。

      李蕤站在汽车尾气里,又气愤又沮丧。
      昨天她回报社后,被主编骂了个狗血喷头,要不是她说秦紘答应给她独家报道,估计昨天她就该打包走人了。

      她今天大清早就蹲在公安局门口,就等着秦紘兑现承诺,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靠不住。

      李蕤气得跺了跺脚,心一横。
      不给我,我难道还不会自己查吗!

      她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老同学,你能帮我查个人吗?”

      -

      秦紘和张烨来到教育局的家属区。

      他们来之前已经提前联系了郑为民,他正好在家里等他。

      郑为民笑容和蔼:“是秦警官和张警官吧,两位请进。”

      两人一进房间,就闻到浓浓的墨香和茶香。

      郑为民招呼他们:“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茶。”

      秦紘打量了一眼房间内的陈设。

      房间的装修像是上个世纪的,比较老旧,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黑白遗像,下面摆着个香炉,香炉被擦得干干净净。
      不止是香炉,整个房间都很干净,墙面上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基本都是郑为民自己写的字、画的画。

      这时,郑为民端着两杯茶走进来。

      两人连忙接过来:“谢谢。”

      郑为民坐在沙发上,招呼他们:“坐,别拘束。”

      秦紘喝了口茶,闲聊般地开口道:“您现在是一个人住?”

      “是啊。”郑为民叹了口气,“我一个人住惯了,我女儿在单位附近有房子,偶尔周末过来看看我这老头子。”

      秦紘便又顺着这个话题和他聊了一会家常。

      倒是郑为民主动问道:“秦警官,少年宫那个案子的犯人抓到没有啊?”

      秦紘:“抱歉,调查期间,我们不能透露任何信息。”

      郑为民:“我明白我明白,我就是想起这事心里就难受,当时现场那么多人,还大部分都是孩子,这要是真的出什么事,得死多少人啊!”

      秦紘见他的愤怒不似作伪,便问道:“郑主任,少年宫这些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郑为民皱紧眉头,思索了一会,才说道:“据我印象,应该是没有。”

      秦紘又问:“当时重修少年宫的时候,您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呢?”

      郑为民苦笑:“那我得罪得可就多了,之前还有开发商找人私底下警告我呢……”

      秦紘:“还有这种事?”

      郑为民倒也不避讳:“你也知道,这种政府工程油水很足,招标那段时间,我根本都出不了门,请我喝茶的,给我送礼的,数都数不清,我拒绝了,有的人觉得没面子,就找了些小混混,私底下来警告我识相点……我也不是说自己清廉,但是少年宫里头可都是孩子们,真要出了什么事情,我这辈子都过不去这道坎。”

      秦紘:“那您觉得,会不会有人怀恨在心,故意制造这起案子?”

      郑为民:“这……应该不至于吧。”

      秦紘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站起来:“郑主任,今天麻烦您了,我们就告辞了。”

      “不麻烦不麻烦,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们尽管说。”

      郑为民热情地将他们送到门口。

      这时,秦紘好似想起什么一般,拿出一张照片:“我差点忘了,您看看,这人您认不认识?”

      照片上的人正是楚昙。

      郑为民接过照片,仔细地看了看,才摇头:“不认识。”

      秦紘一直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神情自然,应该是真不认识。

      他收回照片:“谢谢。”

      两人下了楼,张烨才道:“老大,我看人家挺坦诚的,跟他没什么关系吧。”

      秦紘不置可否。
      “再看看。”

      他话音刚落,张烨手机响了。

      他应了几声,才对秦紘道:“老大,我们在桂枝路找到一个证人!”

      秦紘神色一厉:“走!”

      -

      这个证人名叫王丽秀,在棉织厂家属区开了一家小卖部。

      她已经六十多岁了,但还是耳聪目明,据说在这边住了快四十年,算是看着孟晓梅和江彦文结婚生女。

      听警方问起孟晓梅,她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这个女人啊……啧啧。”

      张烨好奇地问:“她怎么了?听您这语气,不太待见她啊!”

      王老太斜翻了个白眼:“你去这院里打听打听,谁待见她啊!你们知道不,她以前有个闺女,小丫头长得水灵又乖巧,可惜就是不得他们两口子待见……”

      听她提到楚昙相关的信息,秦紘和张烨都不由得认真了许多。

      谁知王老太说到这里,突然就停下了:“你看,我这一说就停不下嘴,还得看店呢!”

      秦紘见她那精明的神情,顿时就明白过来,直接掏钱买了些水和零食。

      王老太这才心满意足,继续说道:“要说这丫头啊,真是可怜……”

      楚昙靠在看守所的墙壁上,出神地望着窄小的窗户。
      记忆也仿佛顺着那道窄窗飘回了小时候。

      -

      1992年7月。

      炽热的夏风将棉纱厂的水泥地烤得发白,树叶耷拉着,连知了都有气无力。

      孟晓梅一边扣鞋子,一边冲着房间里喊道:“江昙,一会把碗给洗了,下午老老实实待家里,不许出去给我惹麻烦。”

      没有听到回复,她又提高了声音,“听到没有!”

      房间里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听到了,妈妈。”

      “听到了你不早点回我!死丫头!”孟晓梅骂了一声,便匆匆忙忙锁上门离开了。

      直到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彻底消失在楼道里,房间门才被打开。

      七岁的江昙慢吞吞地走出来,趴在窗户边,目送着孟晓梅的背影离开家属楼。

      几个疯跑的小孩差点撞上孟晓梅,被她尖利的声音骂了一顿,却毫不在意,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他们在水泥地上撒欢地跑着,酷热的天气仿佛完全无法对他们造成影响。

      江昙有些羡慕地看着他们。

      孟晓梅从来不许她出去玩,放了学就必须立刻回家,回家除了做作业,还有做不完的家务。

      江昙没有朋友。
      也不是一直没有,一年级的时候,她和院子里几个小女孩一起玩跳皮筋,晚回去了半小时,被孟晓梅当着所有人的面甩了两个巴掌,她摔在地上,把门牙磕断了,流了一嘴血。
      从那以后,院子里就再也没有小朋友和她一起玩了。

      江昙把作业拿过来,就这么趴在窗口写。

      家属楼下面的水泥地被分成了两片,一片是趴在地上打弹珠的男孩子,一片是跳皮筋的女孩子。
      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江昙写累了,就把两张椅子面对面放着,想象这是两个拉着皮筋的人。

      她记忆力很好,只是看她们跳了几次,就已经把动作都学会了。
      她脚步灵巧地在两张椅子间跳来跳去,一个人也能玩得乐此不疲。

      这时,她听见有人在下面叫她的名字。

      她立刻跑到窗户前。

      原来是那群女孩子少了一个人,没法分成两队。

      “江昙,你来玩吗?”

      江昙想也不想:“我来,你们等我一会。”

      她说完,飞快地跳下沙发,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凉鞋。

      铁门被孟晓梅反锁了,江昙没有钥匙。
      但她有别的办法。

      前阵子棉纱厂遭贼,闹得沸沸扬扬。
      院子里的人说,那个贼就是用发卡打开的门锁。江昙听见后,便上了心,趁着孟晓梅不在家,试验了几次,竟然很快就学会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个,但她就是去学了。

      现在,这个技能派上了用场。
      她跑到孟晓梅的房间,从她的梳妆台上拿了一个发卡,将发卡塞进锁眼里,晃动几下,门就开了。

      她把发卡别在口袋上,匆匆跑下楼。

      刚走出单元楼,一股热浪就扑了过来,仿佛是要将她推回去。
      然而江昙朝外跑的脚步反而更快了些。

      江昙和那几个女孩并不熟悉。
      但很快,她就凭借高超的跳绳技术,成为了女孩们的中心。

      她的脸被晒得红扑扑的,汗水将头发打得湿淋淋的。
      她却感到从未如此快乐过。

      直到家属楼外渐渐开始嘈杂。
      ——棉纱厂的职工下班了。

      江昙立刻停下了跳绳:“我要回去了。”

      “别啊江昙,你再玩一会吧。”
      “是啊,我们都快赢了!”

      “不行。”江昙毫不犹豫,又飞快地跑回了单元楼。

      她一口气爬上五楼。
      心脏狂跳不止,拿发卡的手也有些颤抖。

      更糟糕的是,发卡从外开比从里开要难。
      发卡被卡在锁眼了,抽也抽不动。

      如果被孟晓梅发现,以她的脾气,江昙大概会被打个半死。

      楼道里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江昙甚至听见了孟晓梅高亢的声音。

      可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她却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她趴在门上,一边分辨声音,一边慢慢将发卡往里送。

      “咔哒”一声。
      门开了。

      江昙连忙跑进去,有条不紊地将椅子恢复原位,又将发卡放回孟晓梅的梳妆台。

      在离开前,她又退回来,将不小心碰歪的雪花膏位置摆正。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着作业,平稳地回到房间。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房门拉开,楼道里的风卷进了房间。
      伴随着孟晓梅急促愤怒的声音:“你又去赌了是不是!!江彦文你答应过我以后都不会再赌了的!!”

      “谁赌了!我就是跟几个兄弟玩玩牌!”
      “行了,拿点钱给我,我今晚要请人喝酒……”

      “不行!家里已经没钱了!”

      “怎么可能没钱,你当我傻啊!你知不知道我请的是谁!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赶紧拿钱出来,别打扰老子发大财!”

      ……

      江昙将门拉开了一丝缝隙,看到孟晓梅和江彦文拉拉扯扯。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江彦文了,她甚至都快忘记这个爸爸长什么样子了。

      江彦文五官俊秀,头发用摩丝抹得锃亮。
      单看外表,完全想象不到他是个赌棍。

      江彦文甩开孟晓梅,在主卧一阵翻箱倒柜。

      只听见一阵叮铃哐啷,江彦文拿着一叠钱,在孟晓梅尖利的哭喊声中扬长而去。

      随着一声关门的巨响,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孟晓梅趴在沙发上痛哭失声。

      这样的事情,几个月前也发生过一次。

      江彦文把工资输了个精光,和孟晓梅大吵一架。
      气头上来,他狠狠给了孟晓梅一个耳光。

      孟晓梅捂着脸,坐在地哭天喊地。

      江昙担心孟晓梅,给她倒了一杯水。

      谁知孟晓梅却根本不领情,一巴掌把她扇在地上:“都是你个赔钱货!你要是个儿子,你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水全洒在了江昙身上。
      她抱着头躲避着如雨般的拳脚,从手臂的缝隙里,能看到孟晓梅当时穿的是一件白底圆点的的确良短袖,黑色长裤,棕色的皮带卡在倒数第三个的扣眼,皮带上有些地方的皮层已经脱落了,十分斑驳。

      孟晓梅后面骂了什么,江昙已经不记得了。

      但那条斑驳的棕色皮带却一直鲜明地存在于她的记忆中,像一条冷漠而残忍的毒蛇。

      江昙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边看了一会,然后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上,重新坐回了书桌前。

      她将暑假作业摊开,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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