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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合卺(二) ...

  •   方府准备的大红嫁衣在殷潋看来并不衬那副顶好的皮囊,它是小家子气的富贵,撑不起那一种温润的绮丽,还不如脱了。
      于是她开始解沐晚照的衣服。在后者只剩里衣时,她停了动作,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

      似乎有哪里不对。

      殷潋细致地打量了沐晚照一遍,想起来了。

      少张面具。

      “沐烨要师姐戴一辈子的面具,师姐忘了么?”她的指尖抚过对方的眉眼,“拿虚炎续命,竟也活不过五千年。是命中注定要将我们的缘断在一世,还是……师姐怕了?”
      她长久地凝视着沐晚照的脸,看到最后眉头蹙起,给她翻了个身。

      雪白的里衣正贴着背脊,褶皱间隐隐显现出蝴蝶骨的形状。
      殷潋却想,这还不是真正的蝴蝶骨,真正如蝶一般的骨头在人的头里。
      它那么美丽而妖异,自然藏得很深,想要得到必须小心翼翼地打开头颅,怀着惊叹臣服的虔诚才可将它从大脑的包围中取出。

      她伸手理了理沐晚照的长发,随后脱下了她的最后一件衣裳。
      一、二、三……殷潋数着脊椎骨的节数,找到了想找的地方。她按指上去,一圈小小的淡红色符纹在指腹下的肌肤上浮现。
      见此,她收回手指,低笑一声。

      “师姐,我们是要纠缠生生世世的,怎么能逃呢?”她俯身,咬在符纹上。

      牙尖下的肌体是柔软又单薄的,贴着骨。
      殷潋以前触碰过这一处肌肤,那时她便觉得,因用力而微微凹陷下去的线条是如此的姣美简直是创世神灵一声悠长的慨叹,五千年辗转而过,仍是令人心旌摇曳。

      她眸色深了深,克制着力道,没咬破。鲜明的齿痕掩去了淡红的符纹,殷潋面不改色地为沐晚照穿好了里衣。
      她拉过被子盖在后者身上,起身出了门。

      整个方府早已陷入一种诡谲的寂静中,除开沐晚照所在的房间,灯火烛焰全然熄灭。
      殷潋不急不缓走到开阔的庭院里,那里立着方府所有人,他们全都目光空洞,神情呆滞。

      殷潋随手指了一个家仆,他便僵硬地拖着步子上来了。

      “有碰到过她吗?”殷潋问的很平静,神色淡淡的。
      那家仆点点头,回道:“我把她…扶上轿。”
      “这样啊。”殷潋转动手上的白玉扳指,上面镶着的血色宝石亮了一下,一只面部血肉模糊的厉鬼从里面飘了出来,“碰过的,站出来。”

      一些人陆续站了出来。

      “你去此处。”殷潋看着浑浑噩噩的方夫人,随意指了一处。
      方夫人走过去站定了,殷潋扫视一遍其他站出来的人,红瞳晦暗不明:“我不喜欢有谁碰她。”

      “韨縆。”

      厉鬼韨縆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他飞过去,抓起那些人塞入骤然扩大了数十倍的血盆大口中。

      “主谋。”殷潋轻轻敲了敲扳指。
      方老爷从人群最后钻了出来,走到方夫人身边。
      她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屈指弹了一道灵力出去。

      方老爷和方夫人恢复了神智,见到她俱是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方夫人被韨縆吃人的景象吓得晕厥过去,方老爷则面色死白,抖的和筛糠似的,挤不出一个字。

      “你——”殷潋顿了一下,忽地一笑,“你认为菹醢如何?”

      “仙君、仙君!都是我这娘们儿自己作孽!不关我事、真的不关我事啊仙君!“方老爷的嚎叫可以与韨縆媲美了。
      他也是急病乱投医,瞧殷潋手下厉鬼吃人的狠样,哪有半点仙君的样子?

      “当真?”殷潋笑吟吟地看着他。

      方老爷疯狂点头,语无伦次地道:“是啊,我、我没干。她,是她…全都是她要这么做的…不关我事!”
      “那好,便让你夫人受此刑,不过——”殷潋收回目光,“你做持刀人。”
      “仙君?不、我……”

      韨縆把手放在方老爷肩上,使得他的声音瞬间消失,活像正在打鸣的鸡被掐住了脖子。
      韨縆往他手里塞了把刀。

      “开始吧。”殷潋颔首,“不想的话,让韨縆把你与你夫人一并剁了。”

      方老爷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刀。
      把人做成肉酱,他怎么下得去手呢?他从小养尊处优,没摸过刀,打人都是家仆代劳,他可没正儿八经地亲自动手过。
      再说,夫人嫁过来这么多年了,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平时惹他不快了他也只是呵斥,最多禁足,从不像高老爷那样动辄拳打脚踢。
      他可以把她丢下、推进火炕,但不能拿了刀,成为火炕。
      他不想动手。

      可是、可是···可是不动手他自己就得被剁了!
      他不想死,算命先生说他可以长命百岁的!
      只要、只要——

      他的表情猛然变得狰狞起来。

      殷潋望着天上的圆月,有些恍神。韨縆给她搬来了方老爷那把用十分名贵的木料做的椅子,还特地擦了一通:“君上,您坐。”
      殷潋回过神,坐下了。

      她坐的姿势不怎样规矩,自随性出一股慵懒又勾人的况味。
      她用食指指节撑着太阳穴,听着利刃刺入肌肉的声响,漫不经心地问道:“从犯?”

      方大少爷、管事还有莫大仙站了出来。他们并未与沐晚照有过肢体接触,因而没有被韨縆吃掉。

      殷潋盯着方大少爷,眉头蹙起。
      她记得这家伙,这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酒囊饭袋,在看见沐晚照时起了反应。

      “你看她的眼神,我不喜欢。”殷潋一字一顿地道,“韨縆,车裂了罢,让他醒着。”
      韨縆领命,扛起方大少爷飞出去了。

      殷潋目光转向另外两人,她考虑了一下,转动白玉扳指,厉鬼汤骇出现在她身后。
      “腰斩。”殷潋言简意赅,“其余人留全尸。”

      汤骇举刀,将莫大仙与管事拦腰斩断,随后向其他人走去。
      方老爷已停了刀,喘着粗气,完全没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是自语道:“不要杀我,不是、我是被逼的…不、不要。”
      汤骇杀完人,走到他身后,见方夫人虽死透了却还有个人形——方老爷先往她脖子上狠狠割了三刀才往其他地方动手,这是他最后的仁慈了——于是一脚踢开他,道:“这点事都做不好,还一方豪强,你的豪强都去狗肚子里了?”
      恰逢韨縆回来,汤骇便让他扶着方老爷的头,好让他能全神进注看自己的演示:“看好,如此才是、菹醢。”

      “魂兮归来,何远为些?”殷潋轻笑一声,“室家遂宗,食多方些。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些。”
      她站起来,取下束发用的紫金玉龙冠,墨色的如瀑长发在月光下粼粼。
      “收拾干净。”她转身回去了。

      韨縆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又把视线放回方老爷身上。
      等到汤骇停下,他手上用力,把方老爷的脸几乎按到那堆手一捞就可以搓出一个丸子来包饺子的内酱里:“学会没?”

      方老爷痴痴傻傻的,只知道笑了。

      汤骇甩了甩刀,道:“没意思,你剁了他,我去清理。”

      至于怎么清理,当然是腰斩的弃市,有全尸的全埋进乱葬冈里,肉酱拿去喂一喂狼。
      韨縆点头,把方老爷往地上一丢,夺了他手里的刀扎实地砍下去。
      他对自己的刀功挺自信的,或许他会是个好厨子。
      不过他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毕竟汤骇叫汤骇是因为他受了汤镬之刑后被人给切成几十块吃了。

      殷潋用净尘诀去除了身上微乎其微的血气,褪了外衣在沐晚照身侧坐下。
      “师姐,”她脱了靴,把腿搁在床上,然后把沐晚照拉进自己怀里,“我做了五千年的梦,每场都是三千七百五十二…一刀不少。”

      沐晚照后背靠着她,头偏在她颈窝里,纤长的睫羽在烛光下投出一片阴影。

      “罢了,你已经不知道了。”殷潋哂笑,手上白玉扳指的宝石闪烁了一下。
      一个异常美艳的少女出现在床边,她跪坐在地上,恭顺地低着头。

      “眚嵬,”殷潋道,“抬头。”

      眚嵬抬起头粗略地扫了一眼她怀中之人,见对方只着里衣一件时懂了殷潋的意思。
      她妩媚一笑,询问道:“君上要何种款式?”
      “衬她的,”殷潋顿了一下,“寻常衣物即可。”

      眚嵬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了,不过片刻又回来了,手中是一整套有金红凤纹的白袍。

      “哪来的?”殷潋眉头一挑。
      “天枢楼工部锦霓阁的‘梧桐影’,我有龙骨天枢令,不必付钱。”眚嵬弯着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把衣物放在桌上。

      她准备得齐全,除了这套“梧桐影”之外还有鞋子玉佩发带耳坠等物什。
      她平素在打扮上很有心得,不然殷潋也不会让她去。
      只不过她有一些特殊的打扮偏好,纵使殷潋说了寻常衣物,她也本性难移地取出了一副粗细恰到好处的银白脚镣,道:“这个也蛮衬的。”

      殷潋斜睨她一眼,道:“回去。”
      眚嵬幽幽地看着她,哼了一声,道了句“装模作样”才钻回了宝石里。

      刹罗鬼帝座下四凶中,韨縆和汤骇都是马首是瞻的性子,棫镂沉默寡言自然也谈不上回嘴,只有她眚嵬才会在殷潋面前放肆。

      说起四凶,他们全是死得极惨的厉鬼。

      韨縆原是凡间王朝的开国大将,被奸佞诬蔑意欲篡位,让人吊在城门曝晒示众,驯鹰啄了他三日才死。
      汤骇本为平民,饥荒之年为了让弟弟活下去挺而走险偷了当地豪强的粮食,结果被抓,受汤镬私刑后被分而食之。
      棫镂则是缘州丹谷血丹老人的药童,被血丹老人用作培育草药的器皿,种了几十种毒草在身上,后因承受不住植株的生长自己跳进万虫窟被咬死了。
      至于眚嵬,她是连州甘冯辽偃城一个末流世家的大小姐,被当时一等世家靳家的家主看上,强掳至靳家,第二日便被家主夫人发现。家主夫人一怒之下把她做成人彘后又将她丢入随意去凡间找的一个厕所里,任她自生自灭。虽然实力低下,可她仍是个修者,丹田未碎心脉未断,在挣扎了一个月后才被人发现捞出来给了个痛快。

      当然,他们都成功报仇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又是凶字厉鬼,所以被称为四凶。

      但他们的主人刹罗鬼帝殷潋……未曾。

      殷潋抬指弹了道灵力出去,吹熄了烛火。
      她带着沐晚照躺下,紧紧搂住后者。

      “师姐。”她阖了眼,“今日是望月。你以前练字时临了一首关于月的词,我现在仍记得。”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师姐临这首词的时候是在思念着谁呢?”

      禾州的素顷湖上,艄公撑着船,时不时瞟一眼船中两位气度不凡之人。
      姬月渡望着天上的圆月,笑着道:“阿缱错过了八百年的望月,当真是可惜。”
      顾非缱抱着刀,一言不发。

      “想当初你还问我魔域的血月好不好看。”姬月渡把手放在她肩上,“你也不想想,在魔与人之间还未有血仇时,我们为何要踏上九州的土地,向你们求一处安身之所。”
      顾非缱扭头看她,面无表情地岔开话题:“你当时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姬月渡笑笑,咬着她的耳朵,道:“万一你舍了轮回化魇,我制不住你怎么办?阿缱,天魔体还是当魔修的好,做人修只适合当鼎炉。”

      她的声音略显暗哑,好似情人间的暧昧低语。

      顾非缱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毫无波澜,她拔出长刀承间,在湖水里搅了搅。
      “封印便好。”她说。

      “封印只是一时之计,这世上能消灭一个执念未了的魇的东西,暂时还未出现呢。”姬月渡不以为意。
      “北斗阵列第一百零八阵。”顾非缱头也不抬。
      “天下第一阵?可都一万年了,还没有谁能画出它来。”
      “你说暂时。”顾非缱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平静地说,“以后会有的。”

      下一瞬,她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姬月渡没有去管她,转头对目瞪口呆的艄公说:“劳烦往西岸去,湖心岛便不用了。”
      艄公点点头,倒底没敢问话。

      姬月渡唇边又挂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笑。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她轻声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合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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