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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合卺(三) ...

  •   殷潋起后便倒了一盏彻悲歌,一边饮酒一边与自己对奕。沐晚照醒时便见她执黑子险胜一局。
      殷潋没有看她,只是又满上一盏,轻声道:“觉得身体不适可以多躺一会儿。”

      真是好一副体谅过度劳累的新婚妻子的模样。

      沐晚照并未感到任何不适,相反,她神清气爽。
      彻悲歌是灵酒,消去醉意需消耗大量灵力,她体内魔气虽已散去,但她醉时可做不到调动灵力来化解,只能是眼前之人做的。
      于是她坐起来,谨慎地道:“云绪不胜酒力,多谢阁下照料。不知阁下是……何方人士?”

      殷潋偏头,斜斜睨她一眼。

      她的眼瞳是极为澄透却又妖冶明媚的鲜红,不像魔族那样浓郁似血,它带有哀艳与魅惑的底色,又清澈出一股惊心动魄的奇瑰,宛如至清之水下的至深之渊,叫人看一眼便要溺死。
      它是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之上的神来之笔,轻轻一点,山河万象尽入其意。
      岁月也无言。

      沐晚照失神了一瞬,殷潋瞥见她墨色的眸中掠过一丝浅淡的金。

      “与你…成婚之人。”
      殷潋红唇轻启。

      她是重彩浓墨的美,每根线条都大张鼓肆意着,不管不顾地叫嚣疯狂与渴望——爱恨嗔痴,全都淋漓尽致。

      沐晚照睫羽颤了颤,道:“此事,还是你情我愿的好。”
      殷潋拿起青铜酒盏,品茶似的浅呷一口。

      她的腕上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印记,它在沐晚照的腕上也同样出现了。
      同心契。合了藉的道侣都会结下此契,它也没有什么结了就不能背叛的功能,只是单纯表示“已婚”。

      “比起我,你更偏向方祝雍吗?”殷潋淡声道。
      方祝雍…方家小少爷。

      “不,我——”
      沐晚照蹙眉,却被殷潋打断了。
      “先将衣物穿好。”殷潋将酒一饮而尽,起身走出了房间,“有人要来了。”

      沐晚照有些头疼,她叹息一声,拿起了摆放在桌上的衣物。
      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鬼成婚,这事怎么想都很怪。不过能化出实体的鬼起码是恶鬼,对方身上的鬼气极淡,应是自己收着了,倘若她真是恶鬼,那么在恶鬼中她当属实力最强的凶字恶鬼了。

      鬼分四种:新逝往生曰魂,冤屈滞世曰灵,嗜杀行凶曰恶,怨极滔天曰厉。
      后两种对人生命有威胁的又按实力分为了平玄血凶四字,凶字恶鬼的实力相当于生立境高阶的人修。

      沐晚照是生立境中阶,她在与极元境初阶的修士交手时险胜过几次,但还未曾与恶鬼厉鬼交手过,不知在体质的帮助下能不能赢。

      她迅速将衣物都穿戴好,发现它们都极为合身,也不知是不是有谁拿尺子量过。
      她摆弄了一下与长发一同垂下并有浅绿花纹的云白发带,跨过门槛。

      守在门口的韨縆见她出来,咧嘴一笑,道:“夫人早上好。”

      沐晚照:“?”
      她看着韨縆稀碎的五官,疑心自己还在梦里。
      守在另一侧的汤骇清了清嗓子,道:“夫人快些去吧。县令大人拜访,您还是去会会他。”

      沐晚照:“……”
      怎么把她说得和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似的。

      “两位怎么称呼?”沐晚照很快接受现实,唇边带了温润的弧度。
      汤骇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我叫汤,他名伏。夫人可还有疑问?”

      沐晚照迟疑了一下。
      她没有从韨縆和汤骇身上感受到半分鬼气,如若是鬼,那他们至少是平字厉鬼,相当于极元境初阶;如果是人,看韨縆这能从眼眶直接看见脑子的样子,应该不是凡人,可以在生立境面前掩饰修为的少说也是极元境中阶。
      无论是人患鬼,她逃跑的难度都增加了。

      思及此处,她摇了摇头:“未有。”

      韨縆上前两步:“我为您带路。”
      “你守了一夜,还是先歇歇吧。”沐晚照婉拒。
      “不不不,守了一夜的是主上。”韨縆面上碎肉抖了抖,“主上才辛苦。”
      沐晚照无言,只得让他带路了。

      榷阳新任的县令范大人以及他带来的一群身强力壮的捕快——中间夹了个王叉鱼——全都在殷潋面前出了一身冷汗。
      平日里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范大人看着她身后把自己的头取下来抛来抛去的眚嵬,咽了口唾沫,道:“都是误会吧?姑娘应当不是凶手……?”

      大胆假没,小心求证。

      殷潋勾唇,缓缓道:“这又怎么说?”
      范大人硬着头皮说:“鄙人听闻方府中人惨死,特来调查追捕凶手,但看两位姑娘的样子,根本就不像做出把人五马分尸之举的凶恶之徒,故有此结论。”

      “哦?”殷潋仍保持着那一种听了让人莫名心惊肉跳的轻缓语速,“那县令大人有调查清楚吗?”
      “是…是这样的,方府小少爷方祝雍才去世不久,他父亲方普想找一个女子来给他结冥婚,恰巧王泽银从伏靖河里救起了一位姑娘——”范大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殷潋忽然投来的目光打断了。

      “县令大人是说,还有人…碰过她?”殷潋的声音恍若梦呓,“是这样么?”

      王泽银——也就是王叉鱼——吓得腿一软,差点栽地上,还好身后一个捕快拉住了他。
      这动静引起了殷潋的注意,她看过去:“你?”

      王泽银欲哭无泪,攀着身旁那位同样惊恐的捕快的肩,两腿打战,哆哆嗦嗦地回道:“是、是小人。”

      殷潋笑了。

      “哪只手碰到了?”
      她上前一步,眼底流转着诡异的光彩,魔域的浑勿河旁饱饮鲜血的曼珠沙华也不曾有这一种危险的绝艳。

      被王泽银扒住肩的捕快怕得立即伸手把他捋下去了。
      王泽银跌坐在地上,顶着张惨白的脸,结巴道:“不、不、没碰,我没碰、碰她……”

      “怎么又没碰了呢?”殷潋笑容不变,微微歪了头,食指指节按在唇角,“你在骗我,对不对?”

      眚嵬见王泽银几近昏厥,把头安回去,道:“您就别计较了,他那叫救,不叫碰。”
      殷潋瞥她一眼,似乎是听进去了,转而看向范大人。

      “大人判断错了,”她说,“我们是幕后主使。”
      眚嵬弯了桃花眼,贫嘴道:“大人您可算是捅了贼窝啦,只需一根绳就能一口气端掉,这大好机会搁这儿摆着,您怎的不要?”

      范大人心里叫苦不迭,他管得了小偷强盗,可他管得了恶鬼厉鬼吗?

      襄州的大宗天极殿忙着加固止山与封魔山上的堑令阵,小宗弟子又打不赢。
      隔壁连州的家族对于不是出现在自家门口的恶鬼厉鬼,全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南侧钰州的赤月宫还在马不停蹄地帮流民修新城,估摸着还要好久才能腾出人手来。
      东南方向的弗州的灵栖宗人又太少,能单枪匹马降伏恶鬼厉鬼的都去九渊了,剩的几位在炼煞塔里巡逻,根本没空组团来。
      至于缘州皓州禾州陵州焚州的大宗就更别提了,缘州离的近,但白玉京和丹谷是出了名的不管事,后四州又隔得太远,哪有修士愿意来呢?

      他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一点都不想惹着眼前两位然后咔嚓一下被拧断脖子,毕竟鬼才不管他当什么官。

      “姑娘说笑了。”范大人强笑道,“看两位面相,必定广积善缘,是断不会做出此等害人之事的。姑娘如此说,想必是受歹徒胁迫。还请两位放心,鄙人一定举榷阳之力捉拿真凶,还两位姑娘一个清白!”

      沐晚照赶来,恰好听得这么一句,不禁眼皮一跳,总感觉哪里不对。

      “广积善缘没有,飞来横祸倒多。”眚嵬哼了哼,转头看见沐晚照,双眼一亮,“夫人,早上好呀!”

      “……”沐晚照笑得有些苦涩,“你好。”

      逃跑难度又增加了,这色鬼怎么那么多手下?

      范大人见到眚嵬打招呼,竟也跟着来了句“夫人早上好”,仿佛是做了表率,他带来的一群人立马齐声道:“夫人早上好!”

      沐晚照:“。”
      苦涩中带了一丝尴尬,尴尬中又有了一丝羞赧。
      她僵硬地道:“大家…早上好。”

      韨縆笑得龇出了十六颗牙。

      殷潋眨了眨眼,指着韨縆,对范大人道:“此人便是灭方府满门的凶手,我同夫人还要云游四方,恕不奉陪。”

      韨縆笑容一滞,瞬间正色,龇着的大牙能收回去的全收了。
      他一步跨到范大人面前,行了个军礼,沉声道:“没错,我就是杀人放火无恶不做的厉鬼。阁下若想护佑此方百姓,还请速速将我就地诛杀。”

      范大人盯着他只剩右眼球的眼睛,傻了。
      他以前上战场,见多了血肉横飞的场面,但没见过这么…呃,生机勃勃的血肉。
      你看那脑子,一滴脑浆都没有漏出来耶。

      他喉骨动了动,问道:“厉鬼该怎么杀?”
      韨縆手里变出一把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如此。”

      眚嵬嗤笑一声:“瞧瞧,提头来见。你们武夫就喜这套。”
      范大人心道你刚刚把头抛来抛去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他看着倒在地上装死的韨縆,艰难地挤出笑容,道:“既然凶手已然就地正法,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殷潋颔首:“慢走。”

      范大人和捕快们走得飞快,王泽银腿还软着,是被扛着出方府的。
      韨縆从地上爬起来,把手上的血悄悄蹭到了汤骇的衣服上。

      殷潋看了一眼他,又将视线投向眚嵬:“你惹来的苍蝇。”
      这话来的有些莫名,把尸体丢出去的分明是汤骇和韨縆,干眚嵬什么事?
      但眚嵬听出了实际意思,她眉头一挑,闪身到方府门口。

      似是十分轻松地,她伸手便捉住了一把挥来的剑,抬腿踢去,凝聚的鬼气砸得袭击者飞出去,后背撞塌了方府厚实的高墙。

      “您可别冤枉我,我做事都干脆利落着呢。”眚嵬挥挥手中顺来的赤金天枢令,“夫人这是得罪了谁呀?有人竟买动了十二个赤金令杀手来杀您,太大手笔了吧。”

      沐晚照一愣。

      十一个黑袍人从各个角落里现出身形,他们腰间的天枢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自述命阁从天枢楼命部脱离出来后,负责暗杀的疏影阁逐渐与负责救人的药阁合并,组成了生死阁。
      生死阁的杀手按实力佩戴不同的天枢令,赤金令当是生立境杀手。
      目前为止,赤金天枢令一共二十四枚。

      那十一个黑袍人沉默着,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刚刚眚嵬用的鬼气不止是拿来踢人的,还是故意让他们都感受到的。
      那一重威压简直要将他们的腿骨碾成粉尘。

      眚嵬把手中令牌丢到地上,腕一翻,一枚白骨雕成的天枢令出现在掌心:“说说,谁要杀她?”
      黑袍人们见了龙骨天枢令,心里又是一惊,急忙单膝跪下行礼。
      见龙骨令如见楼主,他们不会撒谎。

      “连州甘冯缇郁城,贺家二公子,贺渟。”为首的黑袍人道。
      眚嵬轻轻一笑:“可以滚了。”
      为首的黑袍人又行了一礼,拾起地上的赤金天枢令才带着其余人——包括被碎砖压着的——离去。

      殷潋走到沐晚照身边,十分自然地把手搭上她的肩。
      沐晚照感觉似有一股热意自肩头随筋脉灌入心口,烫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你似乎不太安全。”殷潋轻声说,“去缇郁?”
      沐晚照按了按太阳穴:“去轩丘,骁山轩丘。”
      “榷阳离那里不远。”殷潋道。

      榷阳,襄州的榷阳离襄州的骁山的确很近。但她是怎么从钰州漂到襄州的?按凉河的流向,她或许会漂到欲燊江的入海口。

      她侧过头,看向殷潋:“一个月前,凌灼山脉是不是…”
      “对,塌了一半。”眚嵬接嘴道。

      沐晚照睫羽颤了颤。

      “她同你去轩丘,我还要去一趟缘州。”殷潋收回手。
      沐晚照定定看她一眼,倒底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也好。”她垂下眸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合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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