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是万人嫌》云苗

54、陈七

　　叶景曜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如同缺氧的鱼般大口呼吸。

　　陈曦走后这几天，叶景曜只要闭上眼，就会梦见他们七岁那年。

　　叶景曜很想问陈曦为何到这时才坦白。
　　可陈曦已经删掉了他，号码打不通。进了黑名单。

　　坦白……军训时应该是想坦白的。可说了又有什么用。
　　这么多年了，自己看起来早把“小七哥哥”忘了。

　　秦远顶着一脑门低气压：“你成天要死要活的给谁看？”

　　秦远：“我是真没想到，郑宁竟然跟陈曦认识。”
　　“你跟陈曦在一起这么久，对俩人关系一点都不知情吗？”

　　“不知道。”

　　秦远不无尴尬：“郑宁这么做，肯定不光是为陈曦，可能就是单纯报复你。谁让你举报害得他挨处分。”

　　“他怎么不看看我是为谁举报？”

　　“谁让你非把陈曦替郑宁求情的截图发给郑宁，他能不感谢陈曦？说来说去，还是你给他们创造的机会。怪得谁。”
　　秦远说完立刻补充：“当然也怪我。我发一万个誓，我真不知道郑佳开事务所的哥就是郑宁。不过，我知道也没用啊，打死我也不会将陈曦和这人联系起来。”

　　“我炒期货，纯粹就是跟郑佳一起玩玩，我又不懂。谁知道后来真赚了钱，这才告诉你的……我跟她都没想到。”

　　秦远止住话头，“郑佳跟我说，她哥资金困难时就是陈曦帮得忙。她还跟陈曦吃饭。世界真是太小了。我知道陈曦为啥不要你钱了，他每个月光股东分成就很大一笔钱，真正意义上的坐享其成啊。”

　　“那他投资的钱，是哪里来的？”叶景曜神色始终恹恹的。

　　这倒真把秦远难住了：“你不介意的话，我查查陈曦。我真没想到他这么瞒得住事。”

　　“对。”叶景曜淡淡道，“他早知道我有病的事了。”

　　秦远难以置信，“怎么会？”

　　“应该是他推测出来的。他说话不是……我就带他去了心理科，结果有人说铭叔的名字。”

　　秦远还是不信：“就说个名字，他就知道了？就算能联系上黎叔，这可涉及到病人隐私和职业操守问题，黎叔怎么可能告诉他。”

　　叶景曜点头：“对，铭叔没有告诉他。他也没问。”
　　他将手机递给秦远，“这是铭叔打包给我的邮件。”

　　秦远往下翻了翻，眼睛越来越大，滑动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什么意思？这是，这是陈曦发给黎叔的你的……状况？”

　　“落款日期……不是吧，还每周都发？”

　　“对，每周五都发。从那次我带他去心理科开始。”

　　“他还真是……”秦远目光掠过叶景曜的脸，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很能坚持。”

　　秦远垂目，心底的不解逐渐浮出水面，慢半拍的讶异起来。
　　若不是真心爱慕阿曜，谁会如此上心。可既然喜欢，又怎么忍心离开。

　　“嗯，其实我年前那阵，已经好很多了。铭叔叔高兴坏了，特地来家找我。”
　　叶景曜面无表情，“正好碰到陈曦回来。我订完婚去求他回来，陈曦是跟铭叔叔商量之后，才松的口。他可能不打算再回来的。两人一直瞒着我。”

　　秦远默然。
　　许久方道：“他知道你不愿意说，采取这种方式保护你的……嗯。你到底怎么作得让他非得离开你不可？”

　　“他接受不了我结婚。也接受不了我因为他不结婚。就是这样。”

　　秦远开始没懂，后来起身，靠到窗边，点了根烟。

　　“说白了，陈曦不信你是真的爱他。要我我也是。你以前那都是什么做派，谁能那么容易相信？但他爱你是肯定的。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重新追他？”

　　“他可能不爱我。其实我跟他，很早就认识。”

　　秦远任烟灰跌落在地：“？你可从没跟我说过。”

　　“我认识他，比认识你都早。七岁那年，我妈出车祸去世了，你知道，我就是那时候开始的。我住了好一阵子院，陈曦是我当时请的陪护阿姨的儿子。”

　　“啊？那还真是有缘分……”
　　“陈曦早就认出了我。但我把他忘了。”

　　秦远哑然：“七岁，那都多长时间了。更别说你当时还在住院，心理状态很差，记不清很正常啊。”

　　“我们分别前，我送了他我的长命锁，他戴到现在。”
　　叶景曜不置可否，“但我一直没认出来。”

　　“我出院后，认识了你，还有很多很多新朋友。如果不提，我真的很少会想起来那个‘哥哥’，他在我记忆中，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而已。”
　　“但我很可能是他童年到现在，为数不多的朋友。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秦远掐了烟，走过来，拍叶景曜肩膀：“你不要这样想，遗忘才是正常的。”

　　“其实，你能忘记他一次，未必不能忘记他第二次。只要时间够长。未来变数太多。谁能保证他就是你生命中那个独一无二的人，还是只是你人生中众多过客中的一个？阿曜，你能打包票吗？”

　　叶景曜刚想说话，秦远却没给他机会：“即使此时此刻，你能笃定，一年后，十年后呢？你敢保证你永远不会变心？永远不会为这个决定后悔？”

　　“陈曦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愿你为了这一时冲动放弃婚姻家庭。”

　　“陈曦表面看着，对生活充满有条不紊的热情，但仔细想想，他父母都不在了，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孑然一身，现在还积累了财富。你考虑过没有，他到底为了什么在活着？”

　　“你说过，陈曦说他‘没什么想要的’，我当时就很疑惑，人活着，怎么可能没有想要的。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觉，他可能没说假话。他到底需要什么，还能再求什么？他对人生和生活应该是很悲观的，可处世态度又很积极。我倾向于是他父母的死亡给了他很大触动。”

　　秦远扼腕，“既然人生终是一死，那么曾经的得到和失去又有什么意义？更别提这些感情，他真的需要吗？”

　　叶景曜没吭声，只是额头渗出汗珠。

　　陈曦没有家人，物欲非常低，向来不喜与人发生冲突。
　　现在还有了钱，叶景曜真想不出他缺什么，渴望什么……还能用什么留住他。

　　他想要的太多，软肋也太多。
　　他爸和很多人都可以‘威胁’他。

　　可陈曦不一样。所以走得这么决绝。

　　秦远见叶景曜情绪又低落起来，故作轻松道：“对了，你出了这事，郑佳也特别过意不去。她偷偷翻到她哥私人社交账号，我没关注，你如果感兴趣，视.奸下有没有怎么被坑的蛛丝马迹。我微信发你。”

　　凌晨三点，叶景曜再次从梦中惊醒。
　　他喘着粗气喊陈曦。

　　只有碰撞到墙壁，又被反弹回来的空灵回声。

　　叶景曜打开手机，置顶的那一栏，还是只有感叹号。
　　他往下点开秦远的未读，是转发的账号昵称。

　　跳转，叶景曜尚算平静地浏览完了他近一年的动态。
　　总共分为三类，一是事业渐有起色和家人故事的原创，二是转发业界动态，三……他没看明白，这人说话好像别别扭扭的。

　　叶景曜看得疲乏，刚想退出去，鬼使神差地点开郑宁的关注。

　　他跟陈曦只有微信好友，没关注其他任何APP。
　　叶景曜几乎不发东西，日常只是给人点赞。陈曦比他更甚，或许连社交账号都没注册，他如是想。

　　郑宁关注列表里几百个人，一多半是叶景曜能叫出来的商界大佬，大V认证。

　　叶景曜漫无目的地滑动。他不知道自己在滑什么，就是保持这么一种姿态。

　　直到他在很前面，扫到一个叫“陈七”的账号。

　　不可能。虽这么想着，他的手还是颤抖起来。

　　没有认证，没有头像，没关注什么人，但有几十万粉丝。
　　发了一千多条微博。签名是“自用”。
　　叶景曜稍微放下心来。

　　置顶的一条是两年前“不归路请务必慎重。”
　　下面评论和转发数很可观。看起来都是活人。

　　最近的一条是今年4月初的……今日复盘。

　　叶景曜心一下凉了半截。
　　往下、往下、再往下……全部都是今日复盘。

　　是真的“盘”，是他关于股市和期货市场的预测和考量。
　　除此之外，还有按月、季度和年份为区间所做的总结。

　　时间轴筛选，最早的时间是三年前12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
　　这一条评论很多，齐刷刷“梦开始的地方”。

　　是陈父病重他差点下海、跪下跟自己借钱的那个月。

　　叶景曜转回置顶。点赞最多的是他自己的评论，发表于一年前。

　　陈七：你们盈利是基于自己理智判断而非我的帖子。
　　此账号只是自用总结，不具备任何可借鉴之处，不回答任何专业相关问题，谢谢。

　　高赞评论大多集中在去年7月。
　　满江红：咦，专业相关不回答？专业不相关的就随便问咯。大神平时有啥爱好？
　　陈七：养狗。看盘应该不算爱好吧
　　满江红：我勒个去去去去，还真回啊。被翻牌子了（星星眼）看来泼天的富贵来轮到我了（搓手）

　　去年10月。
　　金牌交易员：问个稍微擦边的呗大佬，你每天作息咋安排得？
　　陈七：工作日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做饭。看盘，交易，工作到四点。收盘复盘。
　　五点多去咖啡馆，工作到八点。做饭，逗狗。十二点睡觉。

　　金牌交易员：去咖啡馆是……？难道最近咖啡有……[打call]
　　陈七：做咖啡换脑子，老想着盘很累，周末陪狗遛弯
　　金牌交易员：学到了，连夜下单手摇咖啡机

　　momo：大佬养得啥狗？大型犬还是小型犬？
　　陈七：大型
　　momo：拉布拉多还是金毛？大佬给俺们参详参详
　　陈七：经常无端炸毛的大型犬[捂脸]

　　重生之我是A股韭菜：真的好佩服陈七老师，不敢想象得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每次都坚持自己看法到最后一秒。好想知道现实中的老师是什么样子啊[花]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有幸遇到
　　陈七：固执己见导致我的损失同样惨重；我是结巴
　　重生之我是A股韭菜：……大佬就是爱幽默

　　盆友们我真的不想绿：大佬结婚没？有对象没？
　　陈七：目前不是单身
　　盆友们我真的不想绿：谈恋爱会影响心情不？心情一好加个仓什么的
　　陈七：这倒不会，不会让情绪支配工作上的想法
　　盆友们我真的不想绿：大佬女朋友肯定很贤惠很幸福=。=
　　陈七：哈哈

　　账号已注销：再问个擦边的，我看陈老师以前经常在总结时写心得经验，最近都是冷静贴图和点评，能不能说说最新观感和体会？或者影响你很深的方法论之类的（真的很需要，拜托老师）

　　陈七：其实，我还是会分享，但可能发现不了[捂脸]
　　我始终不觉得我能给别人什么帮助，会误导倒是真的。
　　虽然实操经验在增长，但对市场的敬畏和……恐惧也与日俱增。回头看，总觉运气成分更大。人这边是学无止境的，但市场永远是那样。一夕之间就能彻底改变人的财富乃至命运。

　　陈七：没有人能一直赢。让一个赌徒收手的唯一办法，只有一开始就不要走进赌场。

　　账号已注销：真是没想到。我以为陈老师这种赚得盆满钵满的大佬至少现在，对行业应该会很乐观的。起码一些小钱通过学习很多技术面可以实现。

　　陈七：是的，可是我想你也经常会这么觉得，在交易的过程中，钱倒成了次要，最后只是和自己本性和欲望的一种博弈。
　　陈七：严格来说，七年前我就已接触炒股，用的还是家人身份证。我投入的本金很少，从中赚了一些钱，对我的家庭来说，是很大一笔钱，可是没过多久，我就输了个底朝天，差点连本金也赔进去。
　　好在自制力叫我在死线前止损，就此退出市场。
　　若不是迫不得已，我绝不会再次染指交易。这是我最真心的话。

　　账号已注销：陈老师，我是很敬重您的，知道您早已主攻长线，可仍多次精准地预判到大盘短期走势，笔触犀利而不失温情，数字冰冷，您的文字却有温度，想必这些年交易途中见证过许多可歌可叹的人和事。笔触最轻最淡处，您的性情已跃然屏幕，多次令我顿生高山仰止之情。

　　账号已注销：您的经历证明这条路无疑是行得通的，以及个人和市场的适配性，何必妄自菲薄？
　　陈七：言尽于此，唯有祝你好。

　　……

　　叶景曜走下床，陈曦留给他的那张纸，静静地躺在桌上。

　　他曾以为陈曦会跟他说很多，他们毕竟在一起一年，拥有过那么多难忘的时光。

　　可是只有几行字。

　　景曜，我戴着的那只长命锁，是你七岁时亲手送给我。
　　往后不必再见，我只盼你不要恨我（恨我也是正常的）
　　你曾经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最好的朋友。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