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是万人嫌》云苗

49、追回

　　S市国际机场。

　　甜美的声音播送着前往X地的登机口即将关闭，提醒旅客登机。

　　长长的队伍，排到陈曦检票时，工作人员认真地比对证件信息。

　　陈曦眼睛还红着，在工作人员询问时，别开了脸。

　　“抱歉先生，您的证件信息似乎出了点问题。请您到这边稍作等候。”

　　陈曦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但队伍还在快速有序地通行，他不好意思影响，暂时站到一旁。

　　直到队伍消失，工作人员拉上了红条。

　　陈曦：“请问，好了吗。”
　　工作人员笑道：“航班晚点，还有十几分钟起飞，等您的信息核实完毕，会开放单独通道带您过去。请您再耐心等候。”

　　陈曦预感不太好。
　　但这么短的时间，没可能的。

　　他等着通道，不经意间抬头，叶景曜正大步朝这走来。
　　他头发乱了，行色匆忙。

　　陈曦还想躲，被他一把拉住手：“你想往哪走。”
　　叶景曜强硬地掰过陈曦下巴，语气冰冷：“告诉我。”

　　叶景曜眼神如此陌生，陈曦眼睛不觉一刺，他迅速低下头：“我要，出国。”

　　“哈？”叶景曜双眼通红，“你又要躲我。陈曦，你真是好样的。”

　　他抽鼻子：“你知不知道，我晚来一步，就可能见不到你了。”

　　“对不起。”

　　叶景曜没回答，自顾自领走陈曦。陈曦挣扎不得。

　　一路无言。叶景曜侧颜冷峻。

　　刚到家，叶景曜紧紧抱住陈曦，声音断断续续：“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还那么突然……我，我完全没想到。”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没办法，再继续。”

　　陈曦没将林柠那天找他的事说出来。

　　“为什么会没法继续？”
　　叶景曜怔怔望着他：“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不是都很快乐吗？”

　　“可是，你要，结婚。”

　　“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
　　叶景曜音量倏地拔高，又瞬间降下去：“哥哥，我那只是走个过场。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我不想，逼你，做选择。”

　　陈曦对传统家庭非常看重，叶景曜一直明白这点。
　　可要他对陈曦放手，根本不可能。

　　不结婚，同样不可能。箭在弦上。

　　先前之所以答应订婚，是因为他爸借此答应，让他独立发展。
　　叶景曜对优正一点兴趣都没有。婚姻对他就是一纸协议。

　　那时陈曦不在他身边，他答应得很轻松。
　　陈曦应该也会知道他订婚。叶景曜甚至隐有期待。

　　后来陈曦回来，叶景曜便萌生出别的想法。
　　既能谋求个人自由，又能长久留住陈曦的想法。

　　叶景曜知道陈曦一定不会答应，只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我爸找你了？”

　　陈曦没说话。

　　叶景曜了然：“你不要管他。无论怎么样，你也不能一声不吭就走……哥哥，你抱一抱我。”

　　陈曦抬手，将他搂在怀里。

　　叶景曜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上很冰。

　　陈曦自责极了。
　　最近叶景曜状态很好，陈曦没想到离开这件事，还是对他造成这么大情绪波动。

　　他勉强做了晚饭，叶景曜就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

　　饭剩下大半。天气很热，叶景曜碰起来，却还是很凉。

　　陈曦帮他冲完澡，才有所好转。

　　他们贴得很近，却是各怀心事。
　　在一起这么久，除了刚开始，两人在床上，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陈曦模糊睡去。

　　他睡得很轻，蓦然间听见有抽泣声。

　　睁开眼。叶景曜正看着自己流泪。

　　对视后，别扭地转开。

　　“对不起。”陈曦鼻头酸涩。

　　“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家门前的时候，有多害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会去很远的地方，而我连那里是哪都不知道……哥哥，你还是不要我了，对不对。”
　　“你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不会离开我的。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

　　陈曦红着眼，温柔地注视着他的脸：“可是，你现在，很好。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才不是呢！”叶景曜：“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你结婚，当父亲，这很好。”
　　陈曦抬起手背，蹭了蹭脸，“我到时，算什么？早晚，要分开。”

　　“不是的，不会的，你相信我……我们还是可以一直在一起。”

　　“可是我，不愿意。”陈曦说。

　　只要叶景曜结婚，他就不可能再跟叶在一起。
　　无论是否牵扯到孩子，叶景曜所做的让林柠掩人耳目的设想，对陈曦来说，都是更深的噩梦。

　　不结婚，更不可能。

　　叶景曜父亲就不会同意。
　　对他那种家庭，无异于痴人说梦。

　　陈曦拿什么保证，叶景曜能跟自己过一辈子不后悔？

　　三年五年也许可以，三十年五十年呢？
　　光是想着，就漫长到陈曦无法用有限的经历，模拟和度量。
　　他没有任何把握。

　　陈曦真的很想问问陈父陈母，为什么会选择对方作为一生的伴侣。
　　又是什么支撑着他们互相陪伴，走完那么长久的岁月。

　　当然，陈曦清楚，有时候做出选择，只是因为没得选。

　　叶景曜显然不存在这种情况。

　　他不可能逼着叶在24岁，就做出这种选择。陈曦自问没资格。

　　何况，同性恋人，在两人心底，都是避之不及的社会身份。
　　这会导致情况更棘手。叶景曜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更是难以想象。

　　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长痛不如短痛，陈曦上次，不该再答应回来的。
　　可是一看到叶景曜像只可怜的小狗，他就无法狠下心。

　　林柠的话只是揭开了那层布。那层不能再粉饰太平的布。

　　今天之所以不告而别，就是怕看到叶模样会心软。
　　却没料到这种情况。这让陈曦浮现许多何去何从的茫然来。

　　“不愿意？”
　　叶景曜无意识地重复着，“哥哥，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你不愿意？”

　　“景曜，我不想，骗你。”
　　陈曦轻声：“我们该，分开了。”

　　一时，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叶景曜粗重的呼吸声。

　　陈曦继续说：“这一年，很开心。但是，没办法。”

　　叶景曜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哥哥……陈曦，你喜欢我吗，哪怕只有一点。一点点。”

　　陈曦垂下眼睛：“对不起，我不……”

　　“够了我不要听。”

　　又是一阵沉默。

　　叶景曜瞥了陈曦一眼，起身，关门。
　　直到天亮，他也没再回来。

　　陈曦一早起来，在家里没找到叶景曜。
　　应该是去上班了。

　　昨天留的信，他应该还没看。
　　陈曦绞尽脑汁，亦无法再说出些什么。

　　相顾无言的境地。

　　他行李箱还没打开，买了最近一趟航班，打车去机场。

　　早高峰，堵在路上。有新来电，来自叶景曜。

　　陈曦犹豫，接起来。

　　“你为什么又不在家？我一眼看不到你就要消失？”

　　叶景曜语速很快，语气很急。陈曦沉默。

　　“哥哥…哥哥？你听得到吗？我听不到你声音。你在哪，现在安全吗。”
　　叶景曜哀求：“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陈曦只想再听听叶景曜声音，此时见状，不得已开口：“我走了。安全，你放心。”
　　挂了电话。

　　距离飞机起飞时间还很长，陈曦在候机室等待时，叶景曜找了过来，又是强硬拽走了陈曦。

　　车上，陈曦听到叶景曜打了几个电话。
　　到家时，这栋房子外面，多了一些垂手而立的陌生面孔。

　　进门后，两人都不置一词。

　　陈曦一眼认出桌上摆着的早餐，是自己小区门口叮嘱他买过的那家，不无疑惑地看向叶景曜。

　　叶景曜放下钥匙，面无表情地回看他，随即移开。

　　二人沉默对坐着。
　　陈曦强撑着吞咽几口，叶景曜咳道：“你最近，哪里都不要去了，就在家吧。”

　　“为什么？”
　　“你不清楚吗。”

　　陈曦咬了咬筷子：“景曜，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想走……”

　　“不要说！我不要听。”
　　“你答应过要留在我身边的，我没有逼你答应。你答应了……为什么做不到。”

　　“对不起。”陈曦说。
　　“你不需要道歉，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不好吗。”

　　叶景曜无动于衷似的：“我知道我爸昨天派人来找了你，我不知道他跟你具体说了什么，但无非就是那些话，很好猜。哥哥，我知道你呆在我身边不是为了钱，但我也有钱的。我们可以一直像这么生活。”

　　陈曦看叶景曜在发抖，过去抱住他。
　　叶景曜更用力地回抱住陈曦，低声道：“哥哥，别不要我……”

　　半晌，陈曦轻声道：“可是，你结婚，有妻子，我们，不能，这样了。”

　　叶景曜眼里闪烁着泪光，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曦。

　　“你总是……总是这句话！你真要逼我是吗，不结婚，可能吗？！我们是俩男的啊。一辈子不结婚，跟你这么生活，可能吗？！我的身份能允许吗，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啊哥哥。”
　　“我知道你有原则，你为什么不能稍微为我妥协一下呢。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结了婚，我们都皆大欢喜。对了，林柠你还没见过吧？她长得很漂亮，才没让她……”

　　叶景曜讨好地笑道：“我会让她来见你的。林柠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到时候小孩生下来，你就……”
　　他止住话音。

　　陈曦流下一行清泪，他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让我，走吧。”

　　（你既不喜欢我，又没有可以联络感情的孩子，凭什么要留在我身边照顾我。）

　　是啊，陈曦不喜欢他，凭什么要留在他身边，又凭什么要为他妥协原则。

　　那一瞬间，他与陈曦，过往种种，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那样快乐明媚的时光，终究短暂得如过眼云烟一般飘去。
　　一种来自心脏的钝痛感，令叶景曜几乎无法呼吸。

　　陈曦没说过这么直接拒绝的话。
　　他……大概真的待不下去了吧。

　　叶景曜一点点松开陈曦，没看他。
　　缓慢地起身，到卫生间。

　　他没什么表情地咳出一口血，随即放水冲去。
　　漱口。洗脸。

　　陈曦呆坐在桌前。
　　叶景曜提着陈曦行李箱，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卧室衣柜，多出陈曦放在家的衣服。大概是早上拿来的。

　　晚上，陈曦照例买菜。
　　刚一开门，就被疯狂道歉，劝阻着回去。

　　陈曦这才记起叶早上说的话。他不是开玩笑。

　　片刻，叶景曜回来，陈曦没下去。
　　他已经说出了那么伤人的话，见面还能说什么。

　　或许自己跟叶景曜，就是没有做朋友的命。是他咎由自取。

　　陈曦清楚，他们之间有无法调和的矛盾。
　　他不会为叶景曜妥协，而叶景曜亦无法因自己放弃原有的选择——这是正常。
　　设身处地，他是叶景曜，同样如此。

　　只盼他这么说，能让叶景曜早日放手。

　　正想着，房门被打开，叶景曜见到陈曦仍在伏案，脚步一顿。

　　“吃饭。”
　　叶景曜冷声：“你再不愿意看见我，总得吃饭吧。连饭也不做。你饿晕我也只会把医生叫家里。”

　　“你不吃？”
　　“吃过了。”

　　是面条。陈曦平时提过的那家。
　　他潦草夹了几根，喉咙像吞刀片一样，怎么也咽不下。

　　“绝食抗议是吗。”

　　叶景曜夹了几筷：“张口。”
　　陈曦下意识张开嘴，被塞进一大口面条，艰难地咀嚼。
　　叶景曜还要再喂，陈曦只是摆手，“真的，吃不下。”

　　“行。”叶景曜按住腰带，“累完就应该想吃了。”

　　陈曦眼神惊恐：“不，景曜，我不想。”

　　“这也不想那也不想。”
　　叶景曜神情冷漠：“你除了想离开我还会想做别的吗陈曦？”

　　“跟喜欢的人才能做，你好像没这种原则吧。”
　　叶景曜：“以前跟我不是也很爽。你不是因为这事才跟我这么久的吗。”

　　陈曦后退：“我，没心情。不要。求你。”

　　“可我很有心情怎么办。”
　　叶景曜抓住他：“除了这事，我不知道还能跟你做什么。”
　　“你乖点好不好。做完就会饿了。”

　　陈曦不了解人工授.精，到底是怎样的流程和准备条件，他怕叶景曜没经过自己同意就……

　　“听我说，”陈曦握住叶景曜解他扣子的手，“你不会，舒服，我也，很难受。”

　　“不会的。”
　　叶景曜抚摸着陈曦的脸：“只要跟你，我就会舒服啊。我也会让你舒服的。你知道的。”

　　陈曦跪》pa在床上。
　　他这几天寝食难安，没有半点做事的心情。
　　还要提防叶，根本无法放松。

　　叶景曜嘴上那么说，实际似乎亦无甚兴致，起初完全没用力气。

　　他让陈曦翻过身来，被无声拒绝。
　　之后，陈曦就攥紧床单，不停流泪。彼此都没什么体验可言。

　　叶景曜自然感受得到陈曦的抗拒，同时又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包围和吞噬。

　　到了这一天，陈曦全身上下唯一不顾一切欢迎他的地方，也表现出入.侵时的警觉和不适时，叶景曜实在不知道他还能怎么做、做什么。

　　叶景曜沉默着退出来。
　　他关上门，到走廊抽烟。

　　他真想不通怎么就走到了这步。
　　前天，一切都还那么融洽。

　　一根烟抽完，叶景曜抹了把脸，全是水。

　　叶景曜洗好脸，点完清淡粥菜和水果，就在玄关等着。

　　一拿到外卖，叶景曜拆好，跑到房门前。
　　他忽地停住。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推门而入时，陈曦还躺在床上，脸上全是泪痕。

　　“哥哥！”
　　叶景曜手里的粥差点洒了，陈曦掀起眼皮，目光有些空洞，“我没事。”

　　“喝粥吗？”叶景曜靠在床沿，“还是吃水果。”
　　“我知道你不开心，但能不能别作践身体，一点用没有。你折腾到浑身是病，我也不会让你走的。明白吗。”

　　“水果吧。”
　　叶景曜挑起块西瓜，填到陈曦嘴里。
　　水果冰凉爽口，陈曦吃着，没那么难受。

　　叶景曜只顾着看陈曦，突然拿到一只草莓。不觉恍然。

　　叶景曜叼在口中，凑到陈曦唇边。
　　陈曦一怔，还是张开嘴巴，咬下另一半。

　　叶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尖，落在陈曦唇间。
　　片刻，陈曦松开紧闭的牙关。
　　二人唇齿相依，纠缠在一起。叶景曜迷醉之际，又生出一些希望和信心。

　　“哥哥……哥哥，答应我，别离开我好不好。”

　　陈曦睫毛扑闪几下，推开叶景曜，望着天花板喘气。

　　叶景曜没再说话，只是喂陈曦水果。

　　直到陈曦摆手说吃不下，叶景曜方才开口：“我会让林柠这两天来见你。你见了就知道。”

　　叶景曜不明白，陈曦在意的不是妻子的身份，而是妻子背后的象征意义。

　　林柠再愿意又如何，一场如同儿戏的婚姻，和混乱复杂的三角亲子关系，陈曦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与之对比，他甚至认为两个男人结伴度过余生，都没什么可怕的。

　　“大不了就一个人”，这对陈曦来说不是退路，而是在没遇到叶景曜之前，就早早做下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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