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8、叫你家长

　　林子希坐上哥哥车子的副驾驶。林嘉明给自己把安全带系上，启动车子：“你这样非要过来我这边，爸爸现在肯定在伤心了。”
　　林子希计谋得逞，得意地哼哼：“爸爸那么忙而且与我又有代沟，还是和哥哥待在一起舒服多了。”
　　林嘉明看他一眼，就见那小孩子狡黠的眼睛在车库阴影里兀自亮晶晶散发着光，哪里还见得到方才在老爸家里那副胡搅蛮缠抱着他的手臂耍赖的样子，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傻小孩，哥哥和你也有代沟呀。”
　　“我不管我不管。”林子希道，“反正我就是想和哥哥住一起。哥你还要教我中文呢。”
　　林嘉明一面转着方向盘一面道：“你马上和哥哥用中文对话，也可以当做练习呀。”
　　林子希马上不乐意了：“我不！我一说话你们又要笑我说得不标准。”
　　林嘉明道：“哥哥什么时候笑过你？学校里有人笑你吗？”
　　“那倒没有。我就是觉得不适应。”林子希有点委屈。
　　“那就和哥哥说说，数学考试成绩出来没有？刚刚在爸爸那边我也不想提，现在可以和哥哥说了吗。”
　　“真没出来。今天才考的试，没那么快。”林子希有点应激了，“哥你别和老爸一样。我才刚来几天，你们宽容点行不行？”
　　林嘉明叹道：“刚转来，肯定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不适应。这个学期快到期末了，老师们都可以理解的。你别着急，哥哥暑假里给你找家教老师好不好？你想补哪几门和我说。”
　　林子希捂着头有点着恼的样子，颇有点泄愤般低吼出声：“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谢子荣第二天来上学的时候，下午课间他拿出一袋口哨糖抠出一个放在嘴里。听着他低低的不间断的口哨声音，任琪琪好奇地抬起头。
　　谢子荣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把糖袋子递给她：“喏，口哨糖，草莓味的。”
　　任琪琪就轻轻拿了一个放在嘴里，也吹出低低的声音。她笑了。
　　“谢子荣！出来打球！”门口有别班男生在喊他。谢子荣随手把糖袋放裤兜里，站起来把椅子“呲”往后一挤就蹿了出去。椅子靠背撞倒后桌前面钢板“咚”一声响。后桌女生不动声色皱了皱眉。
　　在门口，那个别班男生手里一边走一边运着球“砰砰”响，一边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谢子荣，你和那个妹妹是在谈吧？都传到我们班了。上周五你们还一起去社团活动。”
　　“什么？”谢子荣一时间还有些漫不经心，他光是双手插兜低头嚼着嘴里的糖，还没回味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你们有没有那个？”别班男生——因为长得又高又黑暂且叫他大黑——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往谢子荣这边凑近了点，眨眨眼睛，意味不言而喻。
　　贵族学校的学生家世本都是本地算得上十分优越的了，因此见到的世面也多，心智也普遍比同龄人早熟。何况是这种青春期对两性知识正处于敏感期的孩子，早就是什么都懂一些什么都好奇一些的了。
　　谢子荣把糖咽下去，有些疑惑地望着大黑近在咫尺的脸颊，皱眉道：“你们在误会什么？”
　　“我艹，别装纯了！”大黑一边往前走一边故作了然地笑了，“你们班好多人都知道你邻座对你有意思，都以为你们谈朋友好久了呢，我们班都知道了。那妹妹叫什么来着，什么琪琪来着？她是我们年级都排得上号的小美女了，怎么你连这种事都没有搞定？你小子是不是不行…”话没说完，他的身子忽然就往旁边一歪。趔趄靠在一边的墙上没站直，还没反应过来，谢子荣已经夺走了他手里的篮球扔在一边，拿手提着他的领子居高临下道，“我和任琪琪没有在谈朋友。你回去也告诉兄弟几个，别整天说些有的没的。刚刚说的那话你要是敢让任琪琪听到，我把你揍到妈都不认识！”
　　大黑怔愣了两秒，然后一把拍开他的手，抖抖身上被谢子荣拧地褶皱的衣服站直了——至少比谢子荣高半个头的他此刻才是真正居高临下看着对方，脸上已然没有嘻嘻哈哈的笑意，冷冽严峻：“谢子荣，你什么意思？”他指着地上，挑着眉拽里拽气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谢子荣站在边上还是双手插兜无所谓道：“我话反正放在这了，你听不听随你。”早就没有打球兴致的他转身欲走，忽然就被一股大力拉住背心后领往后一扯，险些摔倒。“你M的！”谢子荣稳住身形大喝一声瞪眼朝后看去，就见大黑同样眉目狰狞地冷看自己，表情像是在挑衅。青春期的男生本来就火气旺盛，一言不合就容易拉扯，两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在走廊上打了起来，并且不可开交。
　　等到老师把两人拉开来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了一遍。围观的各班同学纷纷散去，外籍的金发老师不住喃喃着“Oh,god!Oh,god!”将每个孩子都从地上扶起来。从大黑一只眼睛肿成青蛙而谢子荣半边脸带着血淋淋抓痕手臂上蹭破三寸长的口子来看，若是这场较量没人打破的话，胜利一定是属于又高又壮的前者。金发老师心疼地看着两个孩子，不断用不太流利的中文打圆场，制止了他们仍旧和野狗一样对着对方龇牙咧嘴跃跃欲试还要猛扑的行径，然后一前一后将他们拖进医务室消毒和处理伤口。
　　于是那天放学的时候，在所有学生都背着书包美美牵着父母或是保姆的手离开学校的时候，两个孩子被请到班主任办公室里，一起站在墙边挨训。
　　谢子荣班主任一向对谢子荣印象不错，此刻也微微有些动怒：“君子动口不动手，谢子荣，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是从小学老师就教给学生的吗？小学生都比你们懂得礼义廉耻！什么样子，高中生了还喜欢打架？”可是看着谢子荣的伤势又的确更严重，半边脸和手臂都涂满了红药水，凄惨兮兮地望着自己，颇又有点小狗眼睛湿漉漉的样子，老可怜了，中年女人柔软的怜悯心又开始作祟，她语气缓和了，颇有点无奈：“你说说看，自己错了没有。”
　　大黑的班主任也在训他：“秦横，你把同学打成这个样子，你和我说说要怎么和他家长解释？”
　　谢子荣低下头，很小声开口：“秦横说话对人不尊重，是他有错在先…”
　　“你胡说！是你先打人！”秦横扭头犹如恶犬狂吠，“是你先出手！”
　　“秦横！”别班班主任叫住了他。一脸严肃地给他递过去一只手机按了两下，“叫你家长过来一趟。”
　　谢子荣心里“咯噔”一下，刚抬头余光就瞥见自己班主任也给自己递过来手机，“你也叫你家长过来接你。”
　　谢子荣张张嘴。他想说自己老爸现在应该在台北，最近都是明哥来接自己，他不想让明哥来看自己出丑…要不和她说自己没人接是自己走回去的吧，可是上次好像在校门口乘着私家车走的时候还碰到班主任和她打了招呼……于是硬着头皮，声音很轻很轻道：“我爸现在在出差。”
　　“家里其他人呢？没人了吗？”班主任眼神有些严肃，手机往前一伸，是一个硬要他拨出一个号码的动作。谢子荣真的不想开口，可那对面慑人的目光看得他浑身鸡皮疙瘩，他只能说：“有，有。”
　　硬着头皮拨打了记忆里林嘉明的电话号码，他真希望自己记错了或者是明哥现在没听到接不了，要不然直接挂了也行，心里一阵尴尬，那电话可丝毫不照顾他的心情，竟然一下子就拨通了。班主任听到一个年轻男人声音，好像刚刚抽过烟似的，声音有点哑却意外动听，很爽快地就答应过来，然后挂掉电话。
　　“明哥要来收拾烂摊子了…”谢子荣有些想哭，一向不是太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令他颇有些不适，而且一想到自己在明哥眼里听话乖巧的形象就要被打破了，他就只想呜呜呜哭，尽管他本人一向和这四个字毫不沾边，甚至可以说毫无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喜欢在印象不错的人面前伪装，把自己伪装成想让对方看到的样子，并且会洋洋自得。
　　大约十分钟后，走廊上传来男士皮鞋踩地轻轻的闷响，由远及近。班主任们各自坐在办公桌前带上眼镜整理文件，两个少爷也都被她们“请”到塑料椅上坐着互相兀自干瞪眼，活像两只须羽凌乱的斗鸡。毕竟一直站着太累，身上又受了伤，老师们心疼是一方面，而且有点眼力见的也都知道这些孩子背后每个家庭在社会上的分量，说几句就好了，再过分一点怕是就得罪不起了。
　　鞋子响声停止在班主任办公桌门口，一个黑色衬衫搭配领带下身着西装裤的男人出现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
　　“肖老师？您好。”他说。谢子荣班主任肖老师抬头就看见一个二十几岁仪表堂堂的男人径直朝自己走来，用那不知对付过多少对手的商业微笑开启了自己的开场白：“我是谢子荣父亲的朋友，我姓林。他父亲最近外出都是我送他回去，对他还算有一些熟悉。老师，小荣他怎么了？”
　　这是一张与林子希有几分相似的脸庞。肖亦姝看着林嘉明那张脸俊脸，眉眼和嘴唇刚要弯起却硬生生被自己憋回去。她扶扶镜框，面上威严感先酝酿三分，看着林嘉明三分焦急的模样，她随即用一种无奈的苦口婆心的语气对林嘉明开口道：“林先生你好。谢子荣啊，这孩子平时还蛮听话的，今天这真的是…你回去得和他爸爸说说，即使是有了口头矛盾，可是出手就打同学，这可不对啊。”
　　林嘉明转头去看谢子荣，低声问“伤得怎样？”就见那小孩蔫了吧唧地靠在椅背上，抬起好的那半张脸的眼睛看他，表情欲哭无泪。他一旁的大黑家长也到了，是一个中年矮胖珠光宝气的女人，正盘着手站在大黑班主任身边，眼睛一会扫大黑一会班主任，表情不善。
　　林嘉明微笑道：“肖老师，我回去一定会向他父亲转告这一切。孩子这个时期爱打爱闹是冲动了些，想必有了这次的教训下次一定不会再这么鲁莽了。我也会代替您和小荣好好说说的。今天真是麻烦您了。”又拉着谢子荣不痛不痒和大黑他们道别，谢子荣转陀螺一样被拉来拉去，全程垮着张脸，挤牙膏一样勉强吐出几个友好和平的字眼。林嘉明则是很有风度地与大黑和他妈妈交涉，弄得别人也不好意思发作，所有人都客客气气，场面是平静缓和的，对方是有气难出的。说完一通，由于年各自班主任念及二人初犯，谢子荣和大黑虽然被警告了一番也都免去了被记过，可都被要求回去写分检查明天交过来给老师，林嘉明转身带着谢子荣离开，好几个办公室老师都望着他的背影。
　　林子希坐在他哥劳斯莱斯副驾驶上等他们。林嘉明拉了车门坐进来，朝弟弟露出一贯亲昵的笑：“等很久了吧。”
　　林子希抱着手臂没说话，看了他一会，然后转头望窗外。林嘉明知道他这是又有些不高兴了，于是拉好安全带试图换个话题：“晚上想吃什么？哥哥在家里没做饭，你又不想待在爸爸那边，我们只能出去吃喽。”
　　林子希很小声地说：“不知道。”过了一会车子都开出去很远，他才用眼角瞥瞥后座扭头看他哥低声道：“他也和我们一起？”
　　林嘉明声音也不大，道：“都可以啊，我过会问问。”于是刚要扬声开口，林子希忽然说：“我不想和他一起。 ”
　　林嘉明有些愣住，他有些不懂林子希这话什么意思。偏头看看弟弟，他觉得对方表情已然不善，甚至可以说是不满。
　　“你们俩吵架了？”他问。林子希淡淡道：“没有。”林嘉明便没有往下说，的确他也一直觉得林子希对谢子荣态度怪怪的，上次去商场也是，不过那次是他自己做的不太好与弟弟食言而去陪谢子荣逛街，那次弟弟有点闷气可以理解。但是此后的几次就说不好是为什么了，青春期男生的想法他不是很懂。索性谢子荣坐在后座也没多说什么，一直都很平静。
　　过了一会，林嘉明才试探道：“小荣，今天没事吧。”
　　“能不能别把这事告诉我爸。”谢子荣声音有点哑。
　　林嘉明道：“我可以不说，但是你家阿姨看到了会怎样？羽哥最近出差，但是等他回来了，你脸上这样也瞒不过去。”
　　然后后座传来低低的闷响，不知是什么动静。林嘉明以为谢子荣不高兴理自己，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从后视镜里瞥见他穿上外套，正在把脱下来的脏兮兮的背心撕扯成条，往身上包裹。林嘉明下意识要扭头：“小荣，你怎么了？”林子希回头一看，眼睛霎时瞪大了：“哥，他伤口撕裂了！”
　　林嘉明这才延迟地从那堆撕扯衣服的闷响声里听到了那个孩子压抑疼痛的闷哼。
　　“小荣！”林嘉明把车停在路边，打了双跳。林子希也惊讶地探身往后看。下车钻到后座，林嘉明瞥见对方之前因为衣物遮盖而没有得以袒露出的侧腰上居然有个血淋淋的口子时，愣住了。
　　“我靠，好痛。之前怎么没发现。”谢子荣敞着外套露出上身躯干，一边艰难撕扯着背心一边皱眉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