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72、可是你又得到了什么呢

　　“全身疼。”林子希夸张道。四周全是膏药散发的中草药特有的清香。林嘉明坐在他边上看着他：“怎么弄成这样？”
　　“谢子荣把我往死里打。”林子希避重就轻道，“他自己有时候打球特别喜欢拿手抢球，我说了他两句，然后他就和我打起来了。”
　　“让哥哥看看你的伤。”林嘉明低头看着林子希的四肢，他皱眉道，“都很疼吗？”
　　“疼。”林子希道，“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每次看他那种呼朋唤友的样子我就烦。我现在觉得他们家都不是什么好人，我就今天连带着说他爸几句，他就这样打我。”
　　林嘉明觉察出来不对劲：“你说他爸爸什么了？”
　　“我就说了一句，他爸爸是杀人犯。”林子希道。
　　林嘉明眉峰一凛：“你说什么？”
　　林子希脸色也有点绷住了：“怎么了？我说的你不也知道吗？”
　　林嘉明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林子希看着哥哥脸色极其不妙，他忽然也有点慌了起来：“你有次不知道和谁打电话，你站在阳台上声音小小地，我路过就听到了。你说谢什么羽杀了谁谁谁，你们好像要干什么事情，你还说他儿子谢子荣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祸不及子孙，什么什么的，我都听到了。”
　　林嘉明脑子里嗡地一声。那应是某一次他在和李临通话的时候说的内容，居然被这还在听了去。林嘉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你偷听哥哥打电话？”
　　“我不需要偷听啊，你又没说不让我听！”林子希理直气壮道，“哥，我难道说错了吗？这不是你说的吗？我说的不对吗？”
　　林嘉明心道“你真的是要害死你哥”，他问弟弟：“除了这句话，你还说其他什么了吗？你有说这些话是从我这里听来的吗？”
　　林子希道：“没有啊，我只说了那句话。”这个时候林伟容也推门进来，原来他刚才在处理公司事务，现在才有空回来。
　　一看到小儿子伤成这样，林伟容一颗心都要缩了起来：“小希啊，怎么打架打成这样？哎呦，让爸爸好好看看。胳膊上腿上全是啊。你和别人怎么打起来的？”
　　林嘉明生怕弟弟又说出什么，他抢着道：“和同学拌嘴了，爸，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打架很正常，就是打成这样重的还是少数。”
　　“没断腿断胳膊吧？”林伟容心疼道。
　　林子希道：“没有。爸爸，我以后想学泰拳，打架再也不怕了。”
　　“还想打架？你这是要把你爸气死。”林伟容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要让你哥和我多担心。小希啊，你什么时候可以懂事一点？”
　　“是他先动手的！”林子希道，“我没想和他打。”
　　“以后这样的人你不要接触了好不好？社会上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林伟容道。
　　“爸，你怎么这么喜欢说我？你不能心疼心疼我吗？我胳膊疼腿疼，肚子也疼！”林子希嚷道，“我是伤员！”
　　“知道知道，爸爸也很心疼嘛。”林伟容道，“爸爸就是觉得你怎么到大学了还要和别人打架，你以前从来没和别人打过吧？爸爸就是担心你。”
　　“爸”，林子希凑过去靠在他边上，“你要带我吃好吃的。”
　　“好好，”林伟容道，“老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嘉明在一边沉默着。
　　三人吃过饭，林嘉明接收到来自李临的电话。
　　“林总，公司股票前段时间持续下跌，现在已经快跌停了。”
　　林嘉明声音沉静道：“李临，我觉得我们的时机到了。”

　　“公司股票快跌停了？好的，我知道了。”谢倾羽握着手机，他站在窗台前面望着远处灰色的天空，面色木然。好像记忆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爸，”身后，下了楼的谢子荣走来他的身后，“你在烦心我的事吗？对不起爸爸，我让你担心了。”他始终没有告诉爸爸他听到了什么，因为他相信他的爸爸，但又看到对方一直郁闷地站在阳台上，他心里觉得很不好受。他还单纯地以为爸爸此刻的烦心状态是因为自己，爸爸这上次回来说过这段时间要在家里好好待着给自己放放假休息休息，那时候语气还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很轻松，他完全没考虑过爸爸公司里会有什么事情，根本不会知道爸爸公司里居然出了这么大状况，也根本不晓得爸爸现在究竟为什么心情忧郁。如果单单是因为他打架被记过被停课，谢倾羽是不会这样面如土灰的。
　　谢倾羽慢慢转过身来，朝着儿子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爸，”谢子荣看着他极其不妙的脸色走过去抱住他，“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谢倾羽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回抱住儿子。
　　“爸爸再带你去吃一次你最喜欢去的那家西餐店吧。”他说。
　　“啊？”谢子荣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疑惑和兴奋，他心里咕哝着：我做错事了爸爸居然不说我还要带我去吃西餐？
　　“爸爸，我…”
　　“快收拾收拾，爸爸带你出去。”谢倾羽笑了，笑容很疲惫很绝望，谢子荣却根本看不出来。
　　“老爸你太好啦！”他道。

　　谢子荣与林子希打架这件事情发生后，林嘉明也与谢子荣都很默契地没有和对方联系过。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谢子荣给林嘉明发过去一条短讯，大致意思是“我有点想你，你最近忙吗”。林嘉明到了晚上下班了回他：“最近有点忙，这周末你应该可以过来。”
　　谢子荣就没再回他了。

　　周六加班结束后，林嘉明脱掉了工作时常穿的西装换了一件休闲西装，甚至心情颇好地站在镜子前理了理头发。
　　李临站在他身后专注地看着他，却在对方回头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倏然别开视线。
　　“李临，我给你放个假吧。”林嘉明站在镜子旁边理着自己的领子，“这两周你不用来公司了。休个假，带着家人去外面转转…”
　　李临抬头看着他，林嘉明继续道：“我们的事情我自己有数。”
　　李临终于开口道：“林总，可是我非常担心您。您不要为了保护我…”
　　林嘉明从他身边走过去，拉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我没有想保护你，而且这些事情我总是要自己去面对。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帮助。维光的存亡也就在这一朝一夕之间了，我想亲自与他做个了断。他自己犯下的罪过，也只有他自己才能赎清。”

　　大厦将倾，资金周转不过来，前段时间债权人们纷纷围堵到谢倾羽的办公室，要求一个说法。谢倾羽叫人把他们好言好语请走，头疼万分。公司各个部门在前段时间已经陆陆续续裁掉了很多员工，办公桌前稀稀拉拉只坐了几个人，每个都急急忙忙地收拾办公桌上的物品往收纳箱里装，看起来都像是马上就要跑路的样子，连头顶的办公桌上的灯光都一片晦暗。林嘉明去谢倾羽办公室找他，却发现他不在那边。
　　林嘉明一直往前走，走到楼梯间然后顺着楼梯一直走上了公司楼顶的天台。
　　现在是春末的傍晚，天台边徐徐吹着晚风。视野开阔无比，橘色的云霞扑面而来，万物都被暮色融化，变为炽热的幻境，凄美壮观。谢倾羽远远地站在远处，背对着他。林嘉明从楼梯口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你后悔了吗？”林嘉明看着他的背影问。面前之人身影逆光站着，远远看上去一片黑色。
　　谢倾羽没有说话。
　　林嘉明走到与那人并肩的地方站在原地，他迎着漫天的霞光看着眼前的男人 ，发现对方也在静静地看着自己。晚风带着些许热度。可他们两人的心却都渐渐冷了下去。
　　林嘉明第一次看到了对方鬓边星星点点的白发。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那么相信你。”谢倾羽对着他平淡道。林嘉明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波澜，就仿佛在看一片风平浪静的海面。
　　谢倾羽继续道：“相信你说的一切。拓展，投资，股权质押，”他深吸一口气，“小林，公司走到今天，有你很大的责任。”
　　林嘉明望着远处，点点头：“是有我大部分责任，我承认。是我给的那么多提议才一步一步让公司有了这么大的资金缺口。但我是故意的。”
　　谢倾羽一下子猛地睁大了眼睛。
　　明明就是快要大仇得报的时候了，林嘉明的声音却有点悲伤：“羽哥，还记得我刚进公司实习，那时候我去你家，你问我最想做什么吗？我那时候说的是‘只要能达到我的目标，我什么都愿意做’。”或许是因为霞光太过刺眼，也或许是因为有什么物事在眼里灼烧，林嘉明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鞋子：“但是我后面的话没有说。我那时没说我的目标是什么。我的目标，是接近你从而知道当年我四叔的真相，我的目标，是让这一切罪恶都有能被赎清的机会。”
　　谢倾羽始终没有说话。
　　“羽哥，或许我还有个身份你不太了解，”林嘉明道，“我是我四叔白伟奇的侄子。我也是那天在废弃厂房从你们枪口下逃走的那个人。那天你们杀了一个警察，他叫张万涛。”
　　谢倾羽面容伤痛地闭上眼睛。在这一刻，他所有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连此刻在心里能够拥有震惊这种感受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只剩下呆呆看着面前年轻男人的力气了。
　　谢倾羽转而眺望远处的夕阳，看它渐渐淹没在云海里。
　　大概是觉察出了他异样的眼神，也或者是已经看到结尾处忽然有点释然，林嘉明说：“你可以没有维光，但是小荣不可以没有爸爸。羽哥，维光的起始是你用我四叔的死换来的。现在它要倒闭了，这个罪你已经赎清。好好地还清债务，放下你曾经黑色产业，去做别的干干净净的生意吧。好好开始新的人生吧。”
　　用后来的那句话讲就是，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只不过谢倾羽似乎一直都不明白这一点。
　　谢倾羽忽然“呵呵”地笑了出来。林嘉明看着他，此刻换作自己一言不发。谢倾羽一边干哑地笑，一边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林嘉明：“你凭什么来定义什么是罪，什么是赎？你难道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吗？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给我安排的罪名？你花了你的十年时间，就为了把我，把我的公司搞垮？你以为这样算是正义，可是你又得到了什么呢？”夕阳在此刻彻底沉沦在地平线的背后，四周暗了下来。
　　林嘉明没回答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扔在地上。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天台。
　　谢倾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独自在原地癫狂地笑了很久，笑得身体发抖，笑得眼泪纵横。然后他掏出手机，在联系人里面往下翻一直翻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

　　谢子荣坐在沙发上捏着手机。今天是他与嘉明哥约好的去他家的日子，他才给嘉明哥发了消息询问他们今天晚上几点，在哪里见面，他现在正在等待对方的回复。前几天因为与他弟弟打架的事闹得似乎二人都有点暂时无法面对彼此，除了上次约好这周末可以见面，他们这几天联系地频率少之又少，所以谢子荣决定今天见到嘉明哥了当面和他讨论讨论这件事情，这几天在家他想得很清楚了，毕竟这件事情是他先伸手打人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必要时候他可以考虑向嘉明哥道歉，甚至是向林子希道歉。他不希望这件事情影响他和嘉明哥的感情。谈恋爱中二人一定要多沟通多交流想法，他很明白这一点。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谢子荣眼皮一跳，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地想看看嘉明哥回了他什么，忽然他意识到这消息不是嘉明哥发来的。
　　点开来仔细浏览的时候，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忽然他就把手机扔到面前的茶几上，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