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54、相同的方式

　　那天在旧厂房屋内的第二个人还是没有找到。那里没什么目击者，虽然残留在窗边有血迹，然而九十年代通过对血液的DNA检验技术并没有那么普及与成熟，谢倾羽就算在警方法医检测那有门路也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过两个月眼看就要过去那起枪杀事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崔成商联系警方内线压下有关那里的一切事情以及用最直白的金钱方式堵住当时旧厂房周围所有工人的嘴之外，这件事情仿佛就被时间海大海淹没一样，掀不起一点波澜了。内线告诉他那天之后拦截到了两个举报电话疑似说的就是那件事情，然而对方也很谨慎，打来的号码都是匿名，技术受限，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号码的主人究竟是谁。
　　因为维光在去年上市且维光股份每股价格在短短半年间上升了近6倍，股份未来发展势头大好，而谢倾羽最近又恰好迷上了项目研发，他希望企业能够继续扩大规模，同时还能不断更新生产技术，于是，他豪掷千金投入到了项目研发中。研发项目包括对广城华诺家用电器有限公司的投资，又是年底，所以谢倾羽最近很忙经常要到处出差，好在谢子荣也渐渐不太需要他操心，也很省张姨的心，因为他每天晚上都要待在自习室里学好久，晚饭也在学校食堂解决了，学完了自己给司机打电话然后回家，基本上到家后就可以沐浴休息了。
　　周五的时候，全校高一高二的学生下午第三节课下课便早早地去了学校大礼堂内坐好准备观看晚会，高三的只有半年高考，很多人都已经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只有少数人来到礼堂内挑位置坐下，还带着笔和本子。任琪琪和刘恬的节目排得比较靠后，刘恬又是生活委员，本来是老师安排她俩一起出去用班费买点零食让大家晚会一起分着吃吃的，可是刚好刘恬下课被化学老师叫住有事一时走不开，任琪琪只能一个人去买东西。这个时候谢子荣还在教室里没走，他没报节目，晚会也只打算看两眼所以没赶着先去挑好位置，这个时候他用余光恰好看到拿着一大袋子的任琪琪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当下便好奇问道：“哎，你去买东西吗？这么大袋子。”
　　“阿恬没空，本来老师叫我和她一起去买我们班的吃的。”任琪琪道。
　　左右看着没多忙，谢子荣道：“到时候你一个人拎得动吗？我陪你去吧。你这袋子看着买回来蛮重的。”
　　任琪琪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会不会麻烦你？”
　　“这有什么的，我现在也没什么事。”谢子荣道，他走过来拿起任琪琪手边的纸，“四会沙糖桔汽水，二十瓶？这么多？”
　　任琪琪道：“主要是老师觉得每个人都要，也可以看看有没有养乐多，汽水可能太重了。”
　　“反正时间来得及，我们一起去看看。”谢子荣道。任琪琪跟在他身后听着对方和自己说话，她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这就是他们二人独属的时刻，并且还是来自谢子荣主动的邀约。虽然他们之前不是没有单独相处过，但是那几次都不是谢子荣主动提出要和她一起的。这次二人一起出去采购的机会让任琪琪重新确定了自己对谢子荣特别的感觉，她一直喜欢谢子荣，之前的看淡是因为失望，可一有机会她还是不愿放手。
　　好像莫比乌斯环一样，永恒的曲线诠释着无限的循环，任琪琪有种想要与谢子荣重新建立那份特殊感觉的想法，那种只有她自己才懂得的微微占有的感觉。即使她之前想要放弃，可敌不过此刻心动后的想要重新开始。就像上学期她主动邀请对方陪自己跳华尔兹，她要在两人曲折的情绪道路上重新开始追求对方，建立那种谢子荣似乎是独属于她的感觉。
　　任琪琪心里其实还有个小秘密，那就是上学期她被好多人误以为是谢子荣女朋友的那件事其实很令她开心，她甚至大言不惭地认为谢子荣上学期实际上有哪一刻应该是喜欢过自己，这种话虽然说不了太死，但是她作为女生的一颗心可以感觉到。可能是刚打完球接过自己递来的水瓶时的一个眼神；或者是一起跳舞时对方握着自己掌心时的一种力度，亦或者就是课间路过二人课桌间的过道，对方轻轻地扶了扶半边身子都露出桌角外的自己的笔盒。所以后来谢子荣一直对外坚决否认他们的关系甚至为此差点与不同的男生打起来令她十分费解，但是此刻想来也许可以用男孩都好面子来解释。任琪琪这样自我安慰着跟着对方出了校门，谢子荣侧过头对她说：“我们一起先去那边面馆吃一顿怎么样？我中午没吃饱。我想想，我只吃了一条鱼，两个鸡腿，一碗饭，两个包子，半份肠粉，还有一碗汤。”
　　任琪琪道：“我等你吧，我不吃了。”
　　“一起吃呗。”谢子荣大方道：“我身上有零钱，我请你吃。我想吃这家的面好久了，但是每次都没机会，不是在学校吃就是家里烧饭了。我听说这家店的烧鹅面特别特别特别好吃。吃烧鹅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对了他们店要是有海南鸡的话我还要点一份海南鸡。诶？他们店会不会有海南鸡面？总之先过去看看，你说，我们打包点面回去怎么样？”
　　任琪琪在他身边笑了笑，笑意温和，模样也是堪称慈祥。因为她忽然觉得现在这样的谢子荣很可爱，包括对方说到吃东西时候的笑意，还有这样愉快的脚步，让她忽然真的很想体验做一回对方的妈妈，给他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谢子荣的母亲肯定很喜欢这个儿子吧。任琪琪觉得自己有时候真是天然地会忽然母性大发，看到可爱的人或物忍不住想要充当那个照顾者的身份。
　　谢子荣还在前方回头道：“任琪琪，你喜欢吃什么？”
　　任琪琪和他并肩走着：“我都还好吧，我喜欢吃甜的多一点。甜的里面最喜欢，”忽然，谢子荣猛地推了她一把。男生力道很大，任琪琪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歪到一边差点撞到路边电线杆柱子上，她被这一下重击吓地腿脚一软，与此同时，谢子荣从她面前“砰！”一下子直接就离地摔出去，往前滚了好几米远。
　　这一系列事情是在几乎一瞬间发生的，任琪琪看到躺在远处的谢子荣面朝下一动不动，当下就尖叫出来。
　　一辆桑塔纳停在远处路边上，驾驶座上立刻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红着鼻子迅速跑到谢子荣身边。原来方才他要往后倒车却没注意一脚踩在了油门上，眼看着要向走在前方不到五米的两人撞过去，危机关头手忙脚乱喇叭都没来得及摁，女孩身边那个男孩注意到了后方车辆的来势汹汹，眼疾手快推了对方一下却也导致他自己没来得及闪躲直接被车撞倒，车子还往前滑了十几米才被他停下，现下躺在地上状况不明。
　　任琪琪脸色白地吓人，她一下子扑到谢子荣身边。车主拍拍谢子荣的后背：“小兄弟，你怎么样？”
　　谢子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琪琪把他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发现对方脸部擦伤巴掌大的破皮，眼睛闭着，没有声音。
　　“啊！”“任琪琪又尖叫起来，“他都没声了！谢子荣你怎么样，谢子荣！”任琪琪轻轻摇晃对方的肩膀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恐惧和慌乱在她心底盘绕，忽然抬头看着那肇事者瞪大了眼睛，她从来没有在外面对人这样生气过，“叔叔你是怎么开车的！我要报警，我要叫救护车！”

　　正在公司开会的谢倾羽手机响了起来。他面带微笑地暂停了下属的汇报，拿起手机只听了几句，面色忽然一变。低头对着一旁副总耳语几句让他主持会议，他站起来简言两句有急事便匆匆离席。
　　司机站在楼前请他上车，谢倾羽言简意赅：“最快的速度，立即去第一人民医院。”
　　司机把油门猜到最猛，车子在路上停停堵堵开了一个小时，到了还没来得及下车为谢董开门，谢董已如一股劲风一般刮进了医院大门。他裹挟着冷肃气场不顾护士劝阻一下子掀开icu房门站在原地远远看见儿子的时候，他整个人周身原本弥漫的冰冷氛围一下子土崩瓦解。他眉头狠狠皱起，好像要崩溃一样大步抢到儿子床前，看到了对方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他的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
　　“小荣他现在怎样？”谢倾羽抬头问一旁的医生，“啊？他现在怎么样？”
　　“这位是家属是吗？请你别急。”在ICU内的医生看到了谢倾羽身后追来的护士，挥挥手让她不要急，随后对谢倾羽安抚道，“患者刚送来的时候有中度颅内出血症状导致患者出现昏迷，现下正在全力抢救，刚才患者有一时间的清醒好转状态，这是一个好的征兆。如果患者个人体质较好,恢复情况良好,一般3天左右就可以出ICU。”
　　“老爸…”就在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的少年掀起眼皮，轻轻地唤了一声。
　　“小荣…”谢倾羽一下子扑到儿子跟前，“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知道吗？有没有哪里难受？啊，小荣…”
　　谢子荣轻轻摇了摇头。
　　一旁的医生拿来一张X光片道：“患者的左腿下肢长骨干骨折，骨折处明显移位。全身各处软组织均有各程度挫伤，尤以左腿外侧和肩膀部位最为明显。”
　　谢倾羽握着儿子没缠着医疗器械的手一下下抚摸着他，这些句子听着都疼，他儿子怎么可能不疼。他侧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看见儿子平静的样子，他轻手轻脚离开了ICU。
　　他在走廊边上的金属连椅上找到了儿子的同学和老师，以及肇事者，一个中年男人。
　　“谢子荣一出事我们就把他送过来了，还让医生拍了片，”肖亦姝走过来道，“谢子荣爸爸，谢子荣怎么样了？”
　　“他醒了。”谢倾羽道。
　　一旁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不停地向他道歉，态度诚恳：“真的对不住，真的对不住…”谢倾羽看了他一眼，这人面相平庸没有任何记忆点，口音不是沐海本地的有点像北方人，穿着的呢子大衣衣角下摆似乎落了泥灰瞧着有些落魄可怜，可谢倾羽一想到这些泥灰也许就是在撞了自己儿子后把儿子从地上搬到救护车的过程中弄脏的，他就一点不觉得这人可怜。
　　中年男人眼里看到的也是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只不过对方无论是发型还是衣着，甚至是仪态，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自己对方是自己之前完全没接触过的那种人，那种和自己完全不处于一个社会层次的人，一开口就可以要他上万医药费赔偿费的人。他立刻就慌了起来。可是对方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咄咄逼人。
　　谢倾羽就是走到他身边看看他然后坐下，然后也示意大家坐下。
　　“反正急也是急，急了也不能让我儿子立刻好起来。”他现下眼里恢复了一些平日里的从容，“都坐下吧，肖老师，还有那位同学，谢谢你们对我儿子的照顾。”
　　任琪琪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红着眼睛，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此刻仍旧哽咽。她在谢子荣出事后就没考虑回学校参加元旦晚会的事了，一直在这里坐着和后来医院的老师一起在病房外面陪着谢子荣。谢倾羽看着他们，一时难以再开口多说任何一句。他刚才在公司接到消息就差点没站稳，此刻虽然心没提得那么紧了，然而仍旧是怎么也放松不下。
　　这么多年来，他心里一直的阴影便是爱人之死。是那场人祸夺走了刘淑怡年轻美丽的生命，而十几年后，同样的车祸又发生在了自己儿子身上。他刚才盯着那肇事司机看了好久，好在完全没有看到有关于姓李的一点影子，对方身上那种气质不像是会受雇佣做那种事情的人，就连口音也不像是来自台湾或者是省内，像是来自更远一点的地方，河北或者是山西，不然他真怕自己要揪起对方的领子把这人的脑袋先砸进地里去。
　　他最近这段时间放下了对爱人死亡真相的查找不代表他不想追究，他只是想伺机而动，有一天他一定要让张秀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亲口说出当年的真相。
　　他不想再看到他爱的人被相同的方式伤害了。当年眼前那一袭红丝绒裙从他脚边拖曳而过，黑色波浪长发下白若珍珠的面颊对他回眸一笑，却破碎在有着喑哑涛声的海面。他听着身边叫任琪琪的女孩和自己讲述事情的经过，事故是怎么在那一瞬间忽然发生的，就如同当年一样。
　　想到已故的爱人，又想到儿子。谢倾羽慢慢低下头去，慢慢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掌心很快就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