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兰幺鸭

53、心绪

　　日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谢子荣的生活也随着这日历一页页翻篇。那次分班他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进入交换班，原先的班级包括他和林子希、任琪琪在内的十二个人去了理科班，新班级的班主任还是肖老师，全班又进行了一次大型模拟期测试，根据测试结果排了座位，很凑巧的是林子希还是坐在谢子荣旁边，不过这回任琪琪坐在了谢子荣后面。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又不平淡地过，每天每个人不就是忙那么点事，忙完了一天就过了，忙着忙着，那些藏在心底的事情也没了可以思考的时间。谢倾羽的集团在十一月底又并购了沐海两家电器相关企业，为维光集团再次完善了从研发到生产、再到流通、甚至是以后出口的完整产业链。
　　而在看不到嘉明哥的日子里，谢子荣一开始非常难受，怎么样都觉得心里堵得慌，并且由于无人倾诉他一开始觉得自己要得抑郁症，好在后来他把生活重点转移到学习上心态才慢慢好转，一直到现在接近释然愿意等自己有能力了再去追求对方，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多月。两个多月已是十二月底，沐海迎来了它的冬天。
　　沐海的冬天什么都有，就是唯独没有雪。南方城市就是如此了，气候温暖却并不会出现严寒，所以人们大多只会穿一两件衣服。谢子荣穿上冬季校服坐在教室里特别容易打瞌睡，他觉得这和自己坐在被窝里没什么区别，每到课间他便昏昏欲睡，谁也叫不醒。直到那天下课后班主任忽然来到教室里说下周一就是元旦，周五全校要举办元旦晚会庆祝，有没有人想要报名参加的时候他一下子抬起头来。
　　“和去年一样，每个班要至少安排出来一个节目。”肖老师道，“有人想参加吗？”
　　谢子荣趴在桌子上把头低到臂弯里望着自己的鞋子，却是始终竖着耳朵。有热闹谁不爱凑！他也不是很想表演，然而非要他表演的话他还是有几首拿手曲目可以唱唱的，小菜一碟。
　　班上有个女孩在这个时候举起了手，说想要在晚会上弹一曲古琴。谢子荣稍稍抬起头，看见是分班后才认识的刘恬。刘恬长得漂亮眉目是篇古典类型，谢子荣觉得她弹起古琴来肯定特别特别好看，此刻对方正站起来与老师细说自己准备弹哪只曲子，谢子荣就不由多看了人家两眼，忽然听着刘恬道：“我记得琪琪也会弹古琴，我想邀请她和我一起演奏。”
　　肖老师看向任琪琪：“琪琪，你也会弹古琴？”
　　任琪琪和刘恬是小学和初中同班同学，到了高中一开始虽然被分到两个班级关系却一直很好，现在重新分班两人更是每天形影不离，现在听说有能与好姐妹一起演出的机会当然愿意一起，当下便道：“嗯，老师我可以和她一起。”
　　两个女孩互相对视着笑了笑，于对视里分享心中期盼，谢子荣在这个时候立刻转过头趴在任琪琪桌子上：“你好厉害啊，你居然还会弹古琴？”
　　任琪琪自从上学期经历几次心中失落后便放下了对谢子荣暗戳戳的追求，唯一证明过她曾经努力靠近对方的凭证是那次双人舞蹈华尔兹考试成绩，他们俩成绩是90分，这在那个社团成员里算是很高的分数了。在种种失落后她也懂得与对方保持距离，脸和对方主动说话也变得很少，已经快要释然的她此刻忽然被谢子荣一个转头说话重新变作疯狂心动，她的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很不自然地笑着：“对啊，我和阿恬从小一起学的。”
　　“这么厉害！”谢子荣是真的佩服又喜欢乐器又喜欢跳舞的女孩，“那你们学了得有…啊，五年往上了吧。”
　　“我们都是业余学学的，而且我没阿恬弹地好，她之前还参加过比赛。”任琪琪实在无法忽视心动之人就在自己面前明晃晃凑着的脸，尤其是这个人说笑间完全不经意露出的惊讶或是向往的样子，以及刚好被窗外阳光照到的半张脸轮廓流畅绒毛清晰…即使是在和对方跳华尔兹的时候都没好意思仔细盯着对方脸看的任琪琪在这个时候居然傻了眼，盯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面颊看了足足有十几秒。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近距离观察谢子荣的脸，她忽然有个很怪的感觉，她觉得对方的五官放在女生脸上也好合适。
　　谢子荣忽然在她面前把手上下晃了晃：“嗨！你在听我说吗？”
　　任琪琪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尴尬的一件事，她回过神来：“啊，我刚刚在想我小时候学古琴的事。没事你说。”
　　“我就是想问，你爸妈也喜欢搞艺术吗？”
　　“我妈妈喜欢乐器，我爸爸喜欢唱歌，我妈妈是音乐教师，我爸不是。”任琪琪道。谢子荣把趴在任琪琪桌上的头抬起来：“哇，你们家好厉害！”任琪琪在这个时候得以观察到了谢子荣形状美丽的下巴。她忽然脱口而出道：“谢子荣，你的妈妈肯定特别好看。”
　　谢子荣愣了一下，他不知道任琪琪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这句话却忽然勾起了他许久没有重拾的怀念。
　　“是啊，我妈妈肯定特别好看。”谢子荣喃喃道。他下意识抬起手看着嘉明哥送给自己的表，望着表盘上的星星。
　　七十年代，那个喜欢穿着红裙子的姑娘陪着工科高材生男友下海经商，商海浮沉没几年，男人买下了南海边名为伊丽莎白花园里的一座的别墅送给姑娘。伊丽莎白，这个名字最早源于希伯来语，有意为“以上帝的名义起誓”，他们二人之间的爱情或许值得起誓，然而大海却见证了这一切美好消失的瞬间。谢子荣在慢慢接受了母亲真的离开自己之后便不再那么与父亲吵嚷此事，更多的是默默望着天上的星星，嘉明哥在他十六岁生日时候和他说过，母亲就是天上的星星。
　　他当然知道母亲不会变成星星，他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容易被骗的三岁孩童了，但是他宁愿去相信这个谎言。他想去相信，因为他想让自己对母亲有个念想，他也不想辜负那时嘉明哥蹲下身与自己说话时的温柔。海港的风那么湿凉，隐隐带着点鱼腥气仿佛就如同昨日刚吹在他的侧脸。谢子荣坐在原地默默感受着每次的出神，这个时候他的回忆总是捷足先登，就像从刚才起一直发生的那样，于是嘉明哥对他说的话也如同昨日才发生过一样。谢子荣宁愿去相信对方说的话，就像相信自己如今还在念着他。他只有像这样相信着，才能一天天地把日子支撑下去。
　　任琪琪全然不知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对方居然想起了那么多，看着谢子荣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她生怕是自己说错了话，好在谢子荣下一秒调整好了心绪，重又笑看她：“我很期待你在元旦晚会上的表演。”

　　插曲之番外一：香味
　　“咚咚咚”，大门被人敲响。张秀拿着支笔在单子上写写画画记着今天要出门买的熟食与蔬菜，冷不丁有人来敲门，她在桌上放下纸笔走过去，就听见门外有个男声喊道：“老板！老板！”
　　张秀把门打开了，看到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二十岁左右的男生扶在门上，半侧刘海搭在前额，眉目青涩却俊逸。看到她来开门男生很明显愣了一秒，随后很可爱地笑了一下，酒窝深深：“姐姐，请问谢老板在吗？他让我过来拿件东西。”
　　“请问你是？”张秀问。
　　“我今年刚来谢老板公司实习，我叫林嘉明。”男生语调轻快，有一种张秀很久没见过的同龄人的活力，“姐姐，老板在家吗？”
　　张秀抬头往楼上喊了句老爷，没有听到声音。她道：“你先进屋来吧，老爷应该在二楼喝茶，我去叫他。”
　　林嘉明站在门口朝里看：“好的，麻烦您了。”张秀递给他的一双拖鞋他没穿，拿了自己身上带的鞋套穿了，然后推门走进去，并且转身把门关了。
　　林嘉明走到客厅在沙发边上站着，忽然就和沙发上一个小男孩打了个照面。两人正面对视，小男孩那时候正在吃一碗糖水，此刻停下手上舀汤动作看着他。
　　“嗨。”林嘉明轻轻对男孩笑笑。男孩十岁左右的样子，瘦瘦的仿佛骨头比肉多，皮肤挺白的，眼睛很黑头发也很黑，一直一直盯着自己，却也不发一言。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在懵懂与好奇的阶段，林嘉明就任由他盯着，然后他也盯着对方，二人互盯，最后林嘉明受不了了，他老觉得自己这样很幼稚，其实他这时自己也是个没多成熟的男孩。看着小男孩仿佛较劲一样盯着自己的脸不放，林嘉明对他挤出一个微笑：“我不打扰你，继续吃，快吃吧。”
　　这个时候谢老板从二楼走了下来，端正地往沙发上一坐：“林嘉明是吧？我那天说什么来着，哎呀你看我这，都给忘了。”
　　“您说要给我一张…”
　　“哦哦！我记起来了，一张考核表，我记起来了。哎呀我只是说说的让你来我这拿，真是辛苦你了，居然来我这里多跑一趟。过两天我去公司再让人给你也行的。”谢老板道，“我过会上去给你拿。”他上下扫对方一眼，手指在空中划拉着，“这个，小林啊，我记得你父亲是那个谁来着，前几天我还听说的，很厉害的，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像你们这样的富二代啊商二代，很多都选择子承父业，在守业中创新，你为什么要选择其他赛道呢？”
　　林嘉明道：“我想先出来闯几年，到时候有经验了回去也不迟。老板，维光是大企业，是我在上学的时候一直非常向往的地方，我想趁着现在暑假打工实习的机会多接触接触这样的氛围，让自己长长见识。”
　　谢老板笑着问他：“那你最想在我们公司做什么呢？”
　　林嘉明道：“只要能达到我的目标，我什么都愿意做。”
　　谢倾羽听着对方虽然话术笨拙不加修饰，但是贵在态度诚恳质朴，他微笑了一下：“阿秀，去帮我把我床头柜里那叠文件拿过来。”
　　张秀“噔噔噔”上楼去拿了，林嘉明被谢倾羽请着在沙发上坐下，却发现那孩子居然又扭头盯着自己。
　　“谢老板，这是您孩子？”林嘉明歪着头看小孩，“他好好玩啊，老看我。我有个弟弟也和他这么大。”
　　“你为什么老是看我呀？”他轻轻说着话逗着小朋友，谢倾羽笑着：“ 我儿子调皮，小荣，快喝糖水，碗拿好，一会洒了。”
　　“哥哥。”男孩看着林嘉明，冷不丁说出一句，“看哥哥。”
　　“对啊，别看着哥哥了，喝糖水。”谢倾羽道。
　　男孩端着碗喝了一大口，张秀在这个时候把东西拿下来了。林嘉明拿了表要走，男孩忽然从沙发上走下来，迈着两条不是很长的腿走到林嘉明身前，很大程度地仰头看林嘉明：“哥哥，我从刚才就闻到你的身上有一股香味。”
　　林嘉明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衣物上残留着前几天参加学生会举办的party他喷的男士香水的味道。孩子的鼻子真的和小狗一样，林嘉明自己都没太留意。是因为味道好闻才注意他的么？林嘉明想。男孩抬着眼睛看他，不加掩饰道：“香的，我好喜欢。”
　　谢倾羽在身后调侃道：“喜欢哥哥，那你以后要努努力，考上和哥哥一样的大学才行。你知不知道这个哥哥多厉害？”
　　林嘉明看着孩子依旧望着自己，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对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男孩站在原地望着林嘉明。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过后早就忘记了对方的脸，只有那股淡香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却是记了很久。这股味道低调不张扬，有一种莫名让人安心的感觉，好像身处森林深处，草木气味混着雨后初晴的阳光味涌入鼻腔，让人无法抗拒。小谢子荣喜欢这种味道，也在那之后一小段时间开始期盼拥有这个味道的主人的出现。不过后来他就慢慢淡忘了这种感觉。
　　六年后他在父亲为自己举办的生日party中任性下楼差点撞入一人怀抱，他闻到一股香味，却早就忘记了那是自己很小的时候期盼的感觉。
　　那人随后便与自己错身而过。随着那股香味慢慢散去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却在那之后要慢慢相融，纠缠，沉溺，错乱。
　　不只是味道。